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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

  •   “顾家?”申萝禁不住探出去头去,隔着熙攘密匝的人群张望。

      邵明姮应声,捏紧了手里的帕子。

      当今御极不过两年,顾家因从龙有功备受倚重,煊赫权柄已然令朝野侧目。

      方才那两位应是顾家郎君,骑马的是长子顾云慕,十八岁举进士出身,任羽骑尉,后擢升魏州刺史。坐车的是次子顾云庭,此人坊间传言极少,颇为隐秘。

      然邵明姮却一眼认出他来。

      “阿恒,你做什么?”申萝惊讶的看着她。

      邵明姮沾湿帕子,将眼角周围擦拭干净,睫毛翕动:“换个妆容。”

      她穿的是芙蓉色及胸襦裙,系着腰带,外面罩了件薄软长褙子,蜜合色的宝相花纹随着起伏显现出来。妆容是许氏帮她画的,眼妆尤其明艳生动,额间有朵红色牡丹花钿,衬的肌肤莹白,格外娇嫩。

      徐玠约莫喜欢浓情妩媚的女娘,故而许氏在邵明姮眼睛上下了不少功夫。

      “其实你怎么着都好看。”申萝托着腮笑道,“淡妆浓抹总相宜。”

      邵明姮生了张极美的脸,出门时总会有少年郎骑马追逐,争先恐后引她注意,她却谁都不搭理,像只骄傲的孔雀。

      申萝和邵明姮很小相识,曾相约要嫁到一处,做妯娌。

      想到这儿,申萝叹了口气,垂眉耷眼。

      宋都督死了,宋家三个小郎君都死了,闺房里的悄悄话却言犹在耳。

      “到时我比你先嫁过去,你得叫我嫂嫂,好嫂嫂。”

      “申家小娘子不知羞,小小年纪便惦记嫁人。”

      “宋琅那个书呆子,一点都不像武将子弟,整日里酸腐文气,偏偏好些个小娘子喜欢他那个腔调,我若是不看紧些,怕是被旁人抢了。

      三郎比他强多了,少年将军英武俊朗,你放心,等我嫁过去,保准替你看着他。”

      两个小娘子嬉闹着歪在软塌上。

      都死了,她再不能在阿恒面前提三郎。

      “你这么一画,倒跟宁嫂嫂很像。”申萝拉着她的手,左右打量。

      邵明姮被说中了心事,没有回话,只默默擦去嫣红的唇脂。

      哥哥流放后,她和嫂嫂相依为命,然就在去岁年尾某一深夜,有人带走了嫂嫂。

      那是邵明姮初次见顾云庭,他满面风尘,憔悴疲惫,却像个神明一样将嫂嫂带进马车,风吹卷着他的衣袍,雪色大氅渐渐消融在夜色里。

      她才知道,嫂嫂醉酒时说的话都是真的。

      顾云庭爱慕,在嫂嫂嫁到邵家时他极力挽留过她,承诺会娶她。

      他比嫂嫂小四岁,彼时顾家还未起势。

      嫂嫂离开徐州后,邵明姮住进申家,年夜饭上,申茂告诉她,嫂嫂出事了。

      昌平伯府到处搜寻,最后在河边找到她穿过的绣鞋,河水湍流而下,时值隆冬,饶是派出十几艘船搜寻打捞,也没有找到尸体。

      昌平伯府办丧,顾云庭上门祭拜,久跪不起,这些都是邵明姮辗转打听来的。

      嫂嫂是昌平伯嫡女,与哥哥夫唱妇随很是和睦,初见邵明姮也忍不住打趣,说她比自家小妹还像自己,称呼她嫂嫂不如称呼她姐姐。

      邵明姮揪住裙裾,与申萝下了马车,随徐家女使指引去往女客庭院。

      她对徐家宅院很是熟悉,之前便常常赴宴吃席,每回和申萝四处闲逛,对着满园花草小妾指点议论,何曾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也会沦落到如此地步。

      比起徐玠,或许顾云庭是更好的选择。

      邵明姮暗暗咬了咬牙,抬手摸着红热的脸,她从未做过引/诱之事,尤其还要扮作嫂嫂的模样,一时间也分不清是羞愧还是恐惧,亦或是别的情绪,但她确定,她必须试一下。

      圣人重用顾家,在宋都督出事后,她便猜测过朝中会派哪位武将顶替担任,此事耽搁三月之久方才定下,可见朝中定有波谲云诡的僵持,顾云慕来徐,意味着顾家更加炙手可热。

      “阿萝,随我过来见见柳夫人。”

      婢女挑开珠帘,许氏朝申萝招招手,面上看不出半分异常。

      邵明姮三岁上没了母亲,这些年同申家来往,对许氏很是依赖敬重,她总唤她“嬢嬢”,以为自己和阿萝一样,都是她的女儿。

      大难临头,终免不了被抛出去。

      许氏特意留了个婢女在门口守着,偷摸往屋里瞧一眼,生怕邵明姮凭空消失。

      桌上的茶水冒着热气,眼见邵明姮要起身出门,婢女忽然进来,镇定自若的端起茶水,递到邵明姮面前。

      “姑娘,喝口茶润润嗓子吧,外头天干风燥,仔细咳嗽。”

      邵明姮抬起眼皮,接过茶水背过身去。

      婢女见茶水见底,不由松了口气,便不远不近跟在她身后,沿着花丛往前走。

      徐玠招待男宾的地方离此处隔着几个院子,若正经走过去少不得要费些时辰,但邵明姮知晓徐府有好些狗洞,她扭头冲婢女笑道。

      “青翘姐姐,我有些渴了,劳你再帮我倒杯茶。”

      婢女正纳闷邵明姮怎还没有异样时,听到这番说辞,简直求之不得,二话不说转头冲向屋里。

      邵明姮立时起身,疾步小跑到西南角竹丛后,她身形娇瘦,轻而易举钻了过去。

      日头明晃晃的晒着,她顾不上拂去尘土,又赶忙循着男宾席找最近的洞口,一连钻了三个,待走到最近的一面墙时,她心脏快要跃出嗓子眼。

      这个洞要更小些,邵明姮钻过去头,双肩微微收拢下压,闷声使劲,好容易卡着脱身,已然累的气喘吁吁,她伏在地上,就势歇了会儿。

      忽觉面前有些不对劲儿,像是被什么东西盯着后背,毛骨悚然。

      她攥了攥拳,屏息抬头。

      却被眼前人吓得险些退回去。

      锦袍玉带,边角的月白色宝相花纹擦着邵明姮腮颊刮过,颀长的身体几乎将所有光线挡住,投下大片阴翳,他双眸狭长深邃,然面相极冷,一副不近人情的疏离模样。

      那夜,他扶嫂嫂上马车时,分明是端方如玉的暖色。

      邵明姮下意识低头,她此时的处境非常微妙,腰以上穿过洞口,以下还在墙外,若往前爬,难免要挨着他脚尖。

      正值晌午日头最毒的时候,顾云庭清瘦高大的身影逆光而立,仍穿了披风,静默的望向邵明姮那张脸。

      邵明姮抠着泥土,慢慢从洞口爬出来,几乎要撞到眼前人,他却没有让开的意思。

      满园海棠被风吹落,如同下了一遭雪,落在邵明姮发间,肩膀。

      她连呼吸都忘了,满心满脑都在算计,该怎样看他,该怎样笑,才会更像嫂嫂,让他生出怜悯之心,哪怕留在身边做奴做婢。她活着,守起邵家,等哥哥回来,等父亲回来!

      她心口跳的鼓擂一般,面色通红,手指甲快要抠破皮,然抬起头来,又做不出那般姿态。

      只得生硬的站着。

      顾云庭眸光清淡,对面的小娘子不施粉黛,皮肤细腻透亮,刻意勾画的妆容叫他陷入瞬间的恍惚,又很快抽离出来。

      花瓣擦着他鼻梁掉落,顾云庭掩着唇咳嗽,抬脚转身欲离开此处。

      披风骤然被拽住,颈间勒紧。

      “郎君,救我!”

      顾云庭略微斜低下头,苍白的面孔有些泛红。

      纤细如葱的手指微微颤抖,似乎害怕,但没有松开。

      他的视线沿着手指上移,对上那清澈如水的眼睛,很慌乱,也很坚定。

      “你我素不相识,何必舍近求远?”

      “我是徐州刺史之女邵明姮,今日身陷徐府,恐为人砧板鱼肉,欺辱践踏,望郎君施以援手,救我出水火。”

      顾云庭凉眸轻扫,淡声说道:“可有人拿刀架在你脖颈上威逼你至徐府?”

      “没有,可是我...”

      “既没有,那便是两厢情愿。”

      说罢,冷眸如薄刃一般扫过邵明姮的手,沉声道:“松开。”

      披风打在邵明姮手背,沁出一股药味。

      很苦,闻到的刹那仿佛满园花卉都是苦的。

      说不上失望,毕竟在行此谋划前预料过结果。

      邵明姮回去偏院,与前来寻她的青翘撞上。

      青翘满头大汗,看见她才吁了口气,忙挽上她的手臂劝道:“姑娘可别乱跑了,叫奴婢好找,险些以为你被歹人掳走。”

      她垫起脚尖给邵明姮摘去花瓣,望见她衣裳沾的泥土,忍不住蹙起眉。

      “徐府看管戒严,哪里会有歹人?”

      邵明姮任由她收拾自己,眸中全然心灰意冷。

      申萝陪着许氏拜见了好些长辈,实在有些不耐烦,悄悄扯了扯许氏的衣袖,问:“阿娘,我要回去找阿恒。”

      许氏瞪她一眼,“乖乖跟着我,今儿来的人都得记住。变天了,徐州城再不是从前的徐州城了。”

      “可阿恒还自己待在那屋里呢。”

      申萝不肯往前走,许氏一把握住她的手。

      “无暇自顾,你还惦记她作甚!”

      “阿娘在说什么?”申萝瞪圆了眼睛,惊诧不已。

      “所以哥哥说的都是真的,阿娘不管阿恒了,你和爹爹要把她送给徐大人?!”

      许氏不反驳,算是默认。

      申萝气的直打哆嗦,她挣开许氏,咬着牙根愤愤瞪着她,说话时带着哭腔:“你们怎么可以这样!阿恒唤你嬢嬢,她唤你嬢嬢!

      她把你当亲人,喜欢你敬重你!而你们却要算计她,抛弃她,你们无情无义,狠心极了!”

      许氏面色铁青,上前又要扯她。

      申萝转头便跑。

      许氏急了,又不敢大喊起来,遂迈着小碎步忙跟了上去,嘴里小声叫道:“孽障,回来!”

      徐玠饮了不少酒,满面红光眼冒晶亮,情绪很是高昂。身边的管事搀起他,还打了个踉跄,半边身子挂在管事肩膀,一步三回头招呼着离开席面。

      顾云庭瞟了眼,很快收回视线。

      他想起那个小女娘,同他求救时满是渴望的模样。

      处心积虑的妆容,算计他的喜好,揣度他的用情,委实可恶。

      他饮了盏酒,再次望过去时,徐玠已经绕过长廊,往静谧的园子方向踱步。

      酒意上头,他站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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