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号当铺》星深

3、沧海桑田

　　三十年代末，中国遭遇了史无前例的侵略战争，人民死伤无数。但战争年代，当铺的生意也是最好的，虽然沈落总嫌他们的欲望大同小异太过无趣，不过账本还是非常好看。
　　战争结束之后，又经历了内战，直到四十年代末才重新建立了新的统一政权。自那时起，中国便开始了迅速而曲折的发展。
　　人的一生很短，经历的事情也有限，所以往往无法想象过去、现在和未来之间到底有多么大的区别。但新中国的人民不同，无论是五十年代出生的，还是九十年代出生的，都见证了堪称日新月异的时代变迁。
　　八号当铺还是老样子，装潢布置都没变。但商作初躺在沙发里喝茶，对面墙壁上挂的已经是沈落买来的液晶电视。虽然他无需通过这种设备来得知外界的新闻，更无感那些不知所云的电视剧，但沈落这丫头就是喜欢追赶潮流，非要买了放在他卧室。

　　在近百年的时间里，发生了两件重要的事。
　　第一件，是沈落又差点杀了方雅两次。
　　那是七十年代，上山下乡的风潮中，商作初去藏区发展客人，遇到了一个南方来的姑娘，叫刘佳言，长得和方雅一模一样，白白嫩嫩，娇娇弱弱，说话柔声细语，一笑便要害羞。
　　刘佳言同志在工作中总是受欺负，女同志要排挤她，男同志要揩她的油。商作初跟牧区的大队长有交情，这个职务就是在当铺里换来的，他就用下派领导的掩饰身份在藏区住下，默默关照小刘同志。没有农活的时候，刘佳言就会壮着胆子把“商指导员”拉到河边，给他唱歌跳舞，拿炭笔画他的肖像。
　　沈落发现老板一有空就离开当铺，不知道去哪儿，打探半天才发现，原来他跑到那个偏远地方谈恋爱去了，对象还是一个顶着方雅脸的小贱人！沈落追到藏区就想大开杀戒，被商作初一把抓住：“又想找死吗？”
　　最后沈落挽着商作初出现，对情窦初开的小刘同志宣誓主权：“我是商指导员的夫人，如果我先生让你误会了我代他向你道歉。请你以后自重，否则恐怕你这辈子也回不了家了。”
　　那次事件后，沈落跟商作初冷战了整整一个月，不管来什么样的客人她硬是一声不吭，站在那里冷冷盯着对方看，吓跑第七十二个客人之后商作初只好跟她服软，动用关系让组织上给刘佳言同志安排了婚事，以示自己断绝关系的决心。
　　第二次则是二十一世纪初，沈落想起来就后悔。她非要叫商作初到服装店里试穿她挑选的衣服，结果来换班的销售员又长着一张方雅的脸。那个小姑娘可比七十年代的刘佳言大胆多了，主动追求商作初。这回老板是不为所动了，但架不住人女孩儿不屈不挠的。沈落还是生气，气得想杀人，按她的话来说：“你不喜欢她你别出现啊，为什么她一想你你就去见她呢？难不成她还能找来当铺啊？”
　　商作初怕她又做出极端的事，只好当面去拒绝人小姑娘。
　　小姑娘泪眼汪汪：“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你觉得我学历低、工作卑微。你是不是觉得我配不上你？”
　　“我没有看不起你，我觉得你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
　　“那你为什么不接受我？”
　　“因为他已经有我了！”沈落穿着精挑细选的名牌裙子走出来，挽住商作初的胳膊。
　　“她？！”
　　商作初沉重地点点头：“对，我已经有女儿了。”
　　沈落一脚踩在他皮鞋上，面目狰狞：“爸、爸！”
　　这件事让沈落很是低沉了一段时间，她意识到随着时代的发展，自己的外表已经跟商作初不大匹配，可八号当铺只能让她不老不死，却不能改变自己的样貌，沈落只能接受自己永远都得扮演未成年人这个事实。

　　第二件重要的事情是，他们终于跟光明阵营的人打了照面。
　　那是发生在第二个疑似方雅事件之后，沈落心里放不下，偷偷跟踪那个销售小妹，却发现还有另一个人总是偷偷跟着她。
　　沈落每次见到那家伙，胸口就闷闷的不舒服，有一次她走近了，甚至有些头晕。她直觉那人不简单，就转而跟踪他。跟到第五天，竟然跟到了教堂门口，整个人被十字架的圣光弹开，吐了一大口血。
　　沈落被黑雾带回当铺，商作初也破天荒地无措了一回，他接管第八号当铺以来，还没有遇到能伤害他们的力量。沈落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当然隐去了自己跟踪情敌的事，商作初就猜到那人是光明阵营的。
　　黑暗和光明是永恒的对立面。八号当铺属于黑暗，诱发人类的欲望，觊觎人类的灵魂。而正义的光明使者总希望世界和平，人人爱人人。从人性的角度来看，光明的一方似乎毫无立足之地，因为欲望永不会消失。但千百年来，确实有许多光明使者，用自己的言行改变了人类，让他们从欲望的深渊旁走开，用不伤害他人的方法解决了问题。
　　相比于黑暗的野心勃勃，光明更加平和，他们很少主动挑起争端。可对于八号当铺来说，把潜在的客人劝走就是在挑衅，所以主人的指示向来是：一个客人也不能丢！
　　沈落怕商作初跟自己一样受伤，又再次跑到那座教堂，想自己解决。这次她走得慢，没有一下子投入圣光的攻击范围内，但还是一靠近就开始头晕眼花，浑身无力，只能蹲在地上干呕。
　　那个神秘的年轻男人从教堂里走出来，撑开一把黑伞遮住她的身躯：“你没事吧。”
　　沈落抬起头看他，那是一个非常英俊的男人，像是混血，又说不出混了哪里。他的美是中性的，丝毫没有攻击性，不会让女人一看就目眩神迷，也不会让男人妒忌，只会让人觉得他十分亲切可爱，忍不住去相信他。这样一个人，如果说自己是天使，任谁都会相信的。
　　在黑伞的遮蔽下，沈落不再难受。她站起身来，娇滴滴地抚了抚胸口：“没想到第一次跟你们打交道，就给了我一个下马威呢。”
　　神父面带微笑，那是真正温柔慈爱的笑容：“你受伤难过，不是因为光明主动伤害，而是你体内的黑暗力量在挣扎。”
　　沈落优雅地翻了个白眼：“早就听说光明使者最喜欢说大道理，真是辜负了你这张脸。”
　　“你好，我叫白修。”神父微笑着伸出手。沈落毫不犹豫地握住，还用力摇了摇：“沈落。”白修失笑：“这么大胆的黑暗使者可不多见。”
　　“听起来你见过挺多暗黑使者的，”沈落俏皮地歪着脑袋，“看样子你跟我们一样，想必也是不老不死。真好，生生世世都可以顶着这么漂亮的一张脸。”
　　“你也很漂亮，我曾养过一只猫咪，跟你有点像。”白修把伞柄地给她，沈落大方接受。这把伞看起来很普通，不知道施了什么法，能隔绝光明力量。
　　“这就是一柄普通的伞，只因为是黑色，所以对你有所保护。”
　　“你也能读心？”
　　白修摇了摇头：“我们可不像八号当铺的人那么多才多艺，我只是看你的样子猜出来的。你的黑暗力量还很浅，否则你对我应该是没有排斥的。我猜你到八号当铺还不满一百年吧？”
　　“不要想从我这里打探当铺的虚实，我们老板可比我厉害多了。”
　　“你不用骗我，你们老板入行不会比你久太多的。”
　　沈落眼珠一转：“哦，我知道了。你一定认识当铺的上一任老板，那你知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我与苏云澜的确有旧。”他的神情仿佛在回忆一个十年前擦肩而过的人，平和淡然。
　　“苏云澜？这名字很好听。”沈落看过档案，里面说前任老板生于数百年前，是历代管理者中在任时间最长的，而且期间当铺的生意始终很兴旺。不过里面既没有提到她的姓名来历，也没有记载她是因何而死。
　　“八号当铺的人超脱生死，我们光明界也从不杀生，”白修笑得温文尔雅，“我想每一任老板，都是因为背叛了当铺的主人，被他制裁了吧。”
　　“我当然知道只有主人能杀死管理者啦，可是我真的很好奇，到底什么东西的诱惑比长生不老还大，能让他们背叛主人。”
　　白修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这就说明，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不是欲望，而是爱。”
　　沈落一把拍掉他手，冷笑：“又开始洗脑了，真无聊。让我告诉你，世间一切皆是欲望，爱也是欲望，你们光明使者拯救世人的理想也是欲望。每个人的归宿，不是被欲望吞噬，就是被绝望淹没，无论你们怎么努力也好，都是治标不治本。我劝你们还是躲在教堂寺庙里，裹紧宗教的外衣，不要跟这个欲望世界走得太近了，否则，终有一天，我会在第八号当铺接待你。”
　　说罢，黑雾席卷，沈落消失在原地。

　　回到当铺的时候，商作初坐在大厅的沙发里，安静地看着一本古书。一百年的时间，其实也不够一个人读完太多书的。他三十年前开始学习各种外语，在这方面，沈落的天分要高一些，不过她太不用功。对于商作初而言，生命漫长到了无尽，什么消遣娱乐就变得很无谓，做学术反倒有趣。可对于沈落来说，享受才是永生的意义所在。
　　商作初抬头看了一眼沈落，漫不经心地问道：“伞是哪里买的？”
　　“小白给我的。”沈落说着，把那柄黑伞挂在了衣架钩子上。
　　“小白？”
　　“哦，他叫白修，是光明阵营的人，圣约翰教堂的神父，昨天害我受伤的就是他。”
　　商作初皱起眉头，手底却继续翻了一页：“你还真大胆，竟瞒着我去找白家的人。”
　　“白家？怎么他还是个望族？”
　　“在中国活动的光明使者，都以白为姓，倒不一定有什么血缘关系。”商作初拿起茶壶，发现空了，立刻又失去灵魂的仆从出现，换上新茶。
　　沈落坐到他身旁，跷起腿，露出旗袍下白花花的肌肤：“原来如此啊。他看起来不是纯血的中国人，不过挺好看的。”
　　“你的力量太弱，别跟白家的人走太近。”
　　沈落贴到他身上，笑眉笑眼：“你关心我啊？”
　　“我只是不想你惹麻烦。”
　　“别这么说嘛，”沈落扶着他的肩膀，把脸凑过去，天真烂漫，“只要不惹我生气，我这个人还是很乖巧的。”

　　深夜，教堂外，商作初拄着伞，却并未撑开。
　　白修穿着丝质睡衣裤走出来，像一位优雅的王子：“看我运气多好，一天里见到了两位第八号当铺的新员工。”
　　商作初低垂双眸，语调平静：“白修是吧？我叫商作初，是第八号当铺的管理者。”
　　“我知道，”白修亲切地走上前，在两米外站定，“我们了解过你，苏云澜死后我们很想阻止黑影找到继任者，但可惜，你的灵魂太靠近黑暗，我们救不了你。”
　　“救这个字，还是省省吧。”商作初的身体完全浸没在阴影中，平素温润的面容也显出一丝异样的冷峻。“据我所知，白家现在安排针对第八号当铺的，只有你一个，而你的身影，也确实出现在很多往届管理者的历史中。我猜你对自己的能力，颇有几分自信。不过听我一句劝，骚扰客人无所谓，咱们各凭本事，我的助手，你不许碰。”
　　“哈哈哈，真是个好老板！”白修可爱地笑起来，“说实话，我很喜欢那个女孩子，我相信她有脱离黑暗的潜质。虽然看起来很难，不过我经验丰富。”
　　“呵，你的把戏我大概也能猜到，对她不会管用的，”商作初冷然一笑，把手中的黑伞向前一抛，“还给你。”
　　白修看着面前的空气，在胸口划了个十字，嘴角上扬：“神爱世人，永远都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