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月」逐火》简狂

1、-Mark-01-

　　-Mark-01-

　　2024年的夏天注定是难熬的。

　　怪兽的袭击并未被几次强烈的热带风暴影响。不休的咆哮依旧在近海湾盘旋，与尖锐的防空警报交替，构成一道笼罩在东京上空的巨大阴影。
　　然而天气还是好的。
　　台风过后的天总是格外地蓝，氤氲的暑气伴随蝉鸣一并突兀升起，从未被打扰。
　　日本的Shatterdome基地紧邻商业圈和居民区，不知民众是对机甲的性能过于信任，还是早早练就视死如归的精气神，竟也有声有色地生活起来。
　　黑尾铁朗敢打赌，他不止一次从宿舍楼看见上一秒还津津有味舔着甜筒的女学生下一秒就有序地飞速撤向港口区的避难所，仿佛自然灾害不过是从偶发的地震转为可测的怪兽突袭。住在这种生活化气息浓厚的地方，尽管态势日益严峻，连副驾驶都转职开始搞技术，却依旧让这位年轻的“游侠”产生一丝丝懈怠慵懒的心思，权当眼下诸事与他暂无关联。

　　——关于转岗的次席竹马，关于间歇响起的怪兽警笛，关于不可遏制的战损和愈加紧张的财政状况，关于生死存亡的伟大战争。

　　长夏无夜。

　　副驾缺席，得胜归来的黑尾意外获得了短暂的休假；不用将一天中的三分之二消磨在训练室，他反而开始闲得骨头发痒，除了每日打卡般骚扰“地勤小哥”，最近便钟爱起开车：军卡的油门虽不如机甲装弹带劲，但尚属退而求再次的可贵选择。
　　况且，发小还在副驾。

　　矮个子男生坐靠在卡车踏板上，躲在卡车的阴凉里，无聊地玩对讲机。
　　“研磨，还没来吗？”
　　高大的男人从车窗探出头，语气惫懒。
　　孤爪研磨抬抬头好像理会了问话，实际上眼睛黏在旋钮上动也没动，好一会儿才回答：“快了吧。”
　　话音未落，哧哧作响的对讲机终于串进塔台频道，冷质鲜明的青年男声吐字分明：“J-DAE240691机组请求降落，机甲组三套，预计舱位高度100米，最大重量7000吨。”
　　“塔台收到，塔台收到！四号、六号机坪，和母舰甲板已准备就绪，准予降落！四号、六号机坪，和母舰甲板已准备就绪，准予降落！！”
　　“了解。”
　　青年的声音淹没在直升机垂降的烈风中，随即由高挑纤长的身影替换，在酷热蒸腾的水汽中迅速模糊。
　　即便是模糊，黑尾依旧能认出来人。

　　——那人帽檐压得极低，抵住黑色的镜框，只有奶白的小半张脸露在外面，脸上的神情一定不是面无表情、就是公事公办，说话时嘴张得小小的，不肯多说一个字。
　　——他的站姿倒是笔直，没有一般大高个儿不经意驼背的习惯，寻常灰白色的连体制服竟也合体；同矮他十余公分的研磨讲话时倒肯微微躬身，迁就现任技术顾问闪躲的视线。

　　“呦！”
　　见两人咬起耳朵没完没了，黑尾凑上去打招呼。

　　“……这是三套机甲组的初步检测数据，就目前看奥罗拉之影（Aurora Shadow）情况最好，隐形浪人（Tacit Ronin）还算不太坏，剩下的是一堆零件拼出来的多半架……”
　　“……装备补给？“
　　“装备补给。”
　　技术装备部外派专员正忙着跟技术顾问孤爪报告情况，相谈正欢的两人，一如往常，没有搭理不甘寂寞的驾驶员骨干。

　　“诶——黑尾前辈好寂寞啊——”
　　偷袭不成，驾驶员先生绕到二人眼皮子底下，夸张地抹上了眼泪。

　　浅茶发色的青年猛地直起身去躲，指尖划过眼前，帽子却没能躲开黑尾不规矩的手指，掀高的帽檐露出他年轻的面庞。

　　“无聊嘛月月——”
　　“啧。”被唤作月月的青年男子面上极不耐烦，大概是为了礼貌还在用敬语，“请您务必不要再这样叫我了。”
　　“诶—为什么么——”
　　“……”
　　长得太高大、面相不和善、脾气不可爱、角色微不足道，等等，诸如此类的借口都用过不止一次，连营业微笑的“因为黑尾前辈是个烦人鬼”也成了口头禅，自负在嘲讽上天赋异禀的月岛面对十几个月如一日的不懈纠缠，还是忍不下心出口伤人：便索性不去理会——没成想短途出差回来第一天就破了戒。
　　“……不为什么。”
　　他只好小声嘟囔安慰自己。

　　港口和机场嘈杂的环境只让他身侧的孤爪听清了这句似是而非的低语，不禁抬起脸看他。月岛搓搓手指，像是热得受不住，罕见地揪开系紧的领扣，面若沉水地为他翻了一页资料。

　　资料上残破不堪的两台机架昭示着属于过去的荣耀与血泪，也代表了一次又一次壮烈且狼狈的退场。
　　日趋频繁的怪兽上岸令环太平洋联合军防部队（PPDC）的财政愈发捉襟见肘，东京基地更是覆巢之下：东京袭击过了一个月的当下，主攻的鸦喙（Raven Beak）马马虎虎修好可以勉力一战，负责策应的回声军刀（Echo Saber）却损坏较重尚在维修当中。如今情势所迫，也只好从旧坟场（Oblivion Bay）挖出老战士，期望老骥伏枥能行千里了。
　　两台机甲中，奥罗拉之影机体磨损更严重，通体着色不多，浅灰的金属质感看上去轻盈灵敏，然而处处加固的关节、护甲与腿部稳固的线条和地锁分明诉说着固执的血统：她出身于辽阔冻原，建造地却在北极圈内唯一的不冻港摩尔曼斯克；之后一直在俄罗斯的海参崴基地服役，直到2019年驾驶员遇难前，都是远东最牢不可破的坚壁之一。
　　另一台隐形浪人则是名副其实的快刀客，在速度和设计上有所追求，自然选择放弃厚重的护甲，仅剩躯干改装的绀青涂漆风剥雨蚀未尽褪去。

　　刚刚调任新职技术顾问眼神从资料本上溜到月岛萤没有汗气的侧脸上，顺便掠过套近乎搭肩膀的前任搭档——原属东京基地的隐形浪人回到老家，孤爪研磨说实话并不奇怪，但奥罗拉之影被送到日本，不得不说是托福于四年前调动至此俄裔将官；

　　“月月好凉快！”
　　“黑尾前辈你好热，麻烦不要妨碍我干活，上将在叫……”
　　“没有没有，她在叫别人。别人！在叫你唷！”
　　“幼稚鬼先生，请‘鄙人一向待人热忱’一些。”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重新开始的。

　　机甲在运抵东京港的当天，就已开始维修。
　　基地指挥官力排众议，将全部工作交给了年轻的“新人”：方案一早已经确定，以退役时的战损报告和机甲设计稿为蓝本——孤爪在概念设定上力争最大强化，实际修养则由月岛负责——并在新驾驶员选拔结束后，结合作战习惯和风格，配备不同武器。

　　四号仓，奥罗拉之影的修复首先启动。
　　巨大的身躯僵直，嵌靠在稳固的舱内，静默无声。
　　她的四肢看得出显而易见的酸蚀和磨损，小腿部依稀可见鲜亮的黄色“AURORA”字样。整体颜色偏浅，唯一的重墨是在胸口处炸开巨大的黑影，几乎将躯体拦腰截断，袒露出半个蹂躏撕裂的驾驶舱。
　　同大多数俄系机甲一样，她的操作舱位于双肋正中，前胸设置了用于伪装的护挡，诱敌的头颅也枭去多半，只剩光秃秃的小截炮筒。

　　几座栈桥横架，像是一场艰难手术的开场。

　　月岛萤站在她胸口处的栈桥上，并不往那伤口里探究，在外面对照着手上的参数表，神色一贯的波澜不惊，静候Drift系统的测试结果。
　　复工不想上工的黑尾铁朗从内探出半截身子，像是兴味未歇的冒险向导，朝冷静持重绝不同流合污的学弟发出邀请。

　　“阿月，不进来吗？难得参观新机甲。”
　　“啊啦，真是抱歉，这次的春游不包括洞穴探秘呢——”
　　“抱歉的时候不要提供营业笑容可以吗，月岛同学？”
　　“哈哈，暴露了吗，前辈眼真毒——”

　　“我说，那边的两位成年人，不要玩咯……”
　　技术顾问从黑尾背后闪出身影，满脸心不甘情不愿的干劲。

　　两位成年人，成熟点的那个晓得耽误了正事，推推眼镜痛快道歉；较恶劣那个装模作样地扮起老父亲，“要一起玩吗！给我的机甲也不用着急……”

　　“选拔会别输给新人唷，主将。加、油。”
　　十二分的捧读加吝啬的职场表情，只顾看光屏上飞速更新的数据，月岛萤的冷静（酷）一向如此。电脑无情感的女声自顾自地充当背景音，几乎等同于“欢迎您进入地狱模式”的嘲讽播报。

　　黑尾铁朗豪言壮语尚未发出，就让发小的一句“再不过去翔阳要过来找你了”给噎得干干净净，连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月月都发声赶人。
　　“……黑尾先生真伤心。”
　　“快点快点，一个你已经够乱的了，”言下之意就是再来个问东问西的小学生简直舱门都快压不住了，“还有孤爪君，这是Drift系统数据，麻烦帮我转交给指挥官。”

　　孤爪这时候又看了他一眼。

　　月岛侧身让开通道，笑嘻嘻的黑尾已经走到栈桥的中间，莎啦哔响的对讲机正在催促。
　　孤爪的目光便从稍稍屏息的月岛脸上收回，接过了塞过来的数据。

　　俄罗斯出品的军用重武总是结实耐造，这台装甲也并不例外。退役五年了，她几乎还保持着当时的原样，残存的系统神经元不足半数，机舱内部的灼烧和破损也较另一台更加严重：若以保存原有驾驶舱为前提再次启动，麻烦程度并不亚于核动舱泄漏的隐形浪人。

　　前搭档两人轻巧的步伐在铁质的通道里留下极短的动静——

　　研磨在电梯门合上的一刻鬼使神差地回头望去，某人冷淡的目光早已追随而至，却好似没有留意到他思索的视线。

　　——周遭庞杂的嘈切的声浪随之急速在月岛萤耳边湮灭，只剩心电图似的电子待机音和厚重的呼吸声，伴随凛冬的风雪迎面扑打过来，像是俄罗斯深夜与长风。

　　他终于忍不住朝奥罗拉伸出手去，冰凉卷边的机壳有着月岛熟悉的炽烫，分不清是血液还是铁锈的腥气从空洞中弥漫溢出，如同固执的臂膀将他拥入怀中，令这位高傲的男士终究弯下头颅——额角靠上她冷硬的外壁。

　　“好久不见，我的睡美人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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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注：①Aurora，故事《睡美人》中的女主人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