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好苗

1、受恩深（上）

　　一
　　青凉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五更。今日大约是比往常要晚了小半个时辰。想来屋子外头伺候的仆从已经等了有一会。

　　他坐起身，缓缓吐纳着气。胸口有一阵阵的紧缩，随后，以手支撑，移动身体往下，小衣的衣摆却给什么拌住。侧身回头，讷却还在大床深处睡的沉沉，眼睫仿佛随了风轻微颤抖。青凉的眼毫不客气地往下看，讷半敞的衣衫里，如玉的身子遍布青青紫紫。一双手都给团成了拳，可不正是将自己衣襟扯得牢牢的。
　　青凉很快将小衣脱下，伸手抓了床头另外搁着的一件中衣披上，而后才重新挪动身体，直至轮椅，坐稳。
　　放下帐子，他轻轻拍手让外头等候的仆从抬水进来。简单洗浴与梳理后，重新由人替换了里外衣衫，全身焕然整齐之后，方才自己滑动了轮椅出门。
　　临行前心血来潮一般扭头，正是见那芙蓉帐中隐隐绰绰坐起了个人影。

　　嘴角一弯，他拖动着椅子，慢悠悠直接去了离这大屋百步的书房。

　　家中之事，就算不涉及官场，也都是分外繁杂。诸如什么今日的收入，明日的预算，大房要支钱，二房三房的生意有问题，核对账目计算赤字……以此以此。青凉身为家中三子，若不是因为一双腿天生残疾，也大概会是如大哥一般，去习练武艺、为朝廷上战场争功的罢？
　　待处理了三四件重要些的，书房门一声轻响，讷端了盘吃食进来。
　　青凉原先的习惯是先做事再吃饭。而这几年，因为有讷旁助，他也渐渐放手，直待讷一来便主动换人。丢了纸笔，青凉移步，接过盘中餐点，滑到一张小几边方才慢慢品尝。今日的早点是讷亲手选择，是水晶蒸饺与一碗粳米粥，味道很是清淡，正是合青凉心意。
　　佐菜的是醋腌的酸梅，一粒一粒排成半圆，搁在精细的骨瓷浅底碗里，玲珑剔透。忍不住食指大动，青凉伸手拈了一枚，还没入口便感觉到手指尖的梅子竟逐渐融化。

　　早饭进行了一半，讷也将剩下的事情处理得差不离了。青凉微微侧身，正是见着了他半抬了头，秀丽的脸上薄汗轻起，一张檀口无意识张开。一时间青凉只觉得促狭心起，拨弄轮椅直至伊人身后，手臂一舒，一枚梅子已是倏地一下塞进讷的口中。

　　讷吓了一跳，不过很快便回了神，眉眼一拧，很显然是给酸着了。然而不足一会，他翕动着上下双唇，一点一点将口中梅子咀嚼。去核的梅肉腻软，讷吃得慢又怕酸，故而时不时眯缝起眼，模样竟是说不出的风流。
　　青凉未将手指抽回，仍停留在讷的下颚，来回转动……讷脸色很不好，有些白皙过了头；皮肤下的血管清晰，微微悸动，仿佛随时都会停滞。而那身皮相的触感却是极好的，瓷一般的光滑，也瓷一般的冰冷。

　　“没睡好？”
　　青凉开口，明知故问。昨日去了京郊的一处分号，晚上也合该在那边过夜。然不知是何，他弃了人家殷殷请来的江南花魁，巴巴赶回来，却是将讷从里到外狠狠“疼爱”了一番。至刚刚看他提着东西进来的样子，脚步都还虚浮呢。
　　讷只是侧了侧脸，脸颊触着青凉的指尖，极小心一般。他的手下并不会因为青凉亵玩一般的动作有所停顿，神色间更不会因为青凉似是关切的话语变动。
　　或者，还是因为阿讷的“清凉无汗”？青凉思忖着一笑，将手指收回。夏日刚过，正适入秋，然而暑热仍是残余未退。讷天生便是体温偏低之人，若是烦闷的夜里与他环手相拥，那滋味简直不啻于降温的冰枕啊。

　　此时讷已经将手下所有事情处理完毕。讷抬手拢了拢被风拂乱的额发，点漆似的双目凝定不动，整个人依然保持着沉寂，宛如雕像。
　　“阿讷，晚上岳六爷有个家宴，你若无甚事情，也随我一道去罢？”
　　青凉漫不经心地提着，而对面那人则低头考虑今日的行程。一忽儿，却是摇了摇首，提了笔摊开纸，一刻，已是写了满满一张。
　　“大夫人责我负责七小姐出阁的采买，估摸这一整天都得在外监督。何况讷并不善饮，怕是在酒宴上失态。三爷还是请另带人的罢。”
　　字条上字体秀而不媚，隐隐风骨。青凉细细读完，弹指一笑：“也好，我家的七妹出阁，合该你亲自检视的。”
　　说罢了直接推着椅子滑出门，不一会儿，便是消失在阿讷的视野里。

　　讷的名义即为寡言，然而阿讷却是个真正的天生哑子。他本出身街头乞儿，八年多前被长他七岁的青家三少青凉捡回。从此便是从贴身的小厮做起，一直努力，一步一步，终于成为今日仅次于青家老爷指派总管下的二管家，专门负责管理后院各房的大小生活琐事。同时，也成为这些年逐渐掌握青家生意的青凉身边、最重要的左右手。

　　两个月前，讷年满十五周岁。青凉替他摆下一场生日小宴，晕黄的烛火与寂静的长寿面香熏染一室。而自那一夜开始，讷便多了一项伺候，成了三少青凉几乎夜夜都需要的枕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