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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第67章、不辩忠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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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救出天家的那位仙子将此事告诉天家了没有?嗬呃、哈哈哈!五郎啊五郎,你待这位索卿一向不薄,可他向你儿子们下手之时,可是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呢!亏得你还为这心怀叵测之徒求神问卜,你可真是、你可真是!不辩忠奸!”
先不论鱼元振话语中不知所谓的仙子、神仙之类,含元殿中,随着鱼元振的指控越发细致,所有人望向索冰云的目光也越发诡异。
虽然皇子们没死,不过他们暂时还在禁军的看管之下,为防生变,倒是不方便在这里告诉鱼元振了。
“儿子死就死了,只要朕还活着,要多少儿子没有?”天子平静地说。
平地惊雷一般,所有人都为天子话中的原宥之意震惊,可天子的话还没说完,接下来的话只会让众人更加震惊。
“而且索卿从未辜负过朕的信任,鱼儿啊,你可知道,索卿,他原本就是朕的人呀?”带着几分玩味,天子戏谑地道。
索冰云终于一动,他抬起头来,看了天子一眼,
局面陡然翻转,殿中大臣们却纷纷放弃了思考,因为他们不能接受,被他们习惯性敷衍了十几年的草包皇帝,突然摇身一变,成了一位心机深沉、连亲子都能舍弃的狠辣帝王。
就连大臣们都开始逃避现实,鱼元振的心中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一时之间,身上持续不断的剧痛都从他的脑海中退却,脑海中的碎片在他眼前一一飞过,他急速地将它们拼凑起来。
第一次见索冰云,是在泾阳城外,他一眼看见他身后为他执鞭坠镫的两位昭武校尉,便知道他接过泾阳军的过程极为顺利,又在进入泾阳府城的一路上见到泾阳军兵力无损的画面,那时,他便已打定了主意,泾阳就是他最佳的结盟对象。
那时候他还在为王弼的余党烦心,还在顾忌朝中这些重臣们的看法,还在担心方才捏在手中的左神策军会桀骜不驯,还不知回京之后,天子会渐渐对自己言听计从,乃至于迅速放权……
自己也曾怀疑过,天子异乎寻常的信任背后,究竟是否有别的心思?
曾几何时,自己竟然天真地以为,这都是天子沉迷修道的缘故;再后来,自己又以为是砀山神君出手蛊惑了天子,好让自己能尽快为神仙办事;但现在看来,原来竟是因为天子本人、李珂、五郎,这个亲手将自己从底层提拔上来作为他手中对付王弼的一把尖刀的皇帝,一直在装傻卖乖,正如他一直以来宣称的,他从来都是一个心狠手黑的“圣明天子”!
他不过是要自己做清理朝堂的那把刀!想想自己为了清理党争都做过些什么吧!他殚精竭虑,手段尽出,不避人言,才将帝王不好亲自去办的肮脏活计都干了个遍!现在的朝堂清清爽爽,再无人敢在他面前扎刺,可自己又赢得了一个什么名声?若是让李珂今日在这里成功地收拾了自己,那么他岂非又变成了重整超纲的仁君?!自己清理朝堂的背后也有他的授意,但自此之后,便绝不会有人再提了!
而索冰云,便是他手中清理自己这把破刀的新刀!从他向自己请求结盟开始,便已经是李珂的人了!这一切,都是为了今日……
好深沉的算计,好能忍的演技,好毒辣的心思!
自己还说他‘不辩忠奸’?恰恰相反,李珂敢对远在泾阳的索冰云信任不疑,却始终想好了收拾自己的办法,他这又怎么能叫不辩忠奸呢?
他分明是洞烛幽微!
平躺在李珂脚边,鱼元振对俯视自己的天子挤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他挤出他最大的声音,听在殿中众人耳中却像是蚊子哼哼,但天子绝不会错过。
“天家啊天家,是奴看错你了。可是,天家你可以不在乎儿子,也可以不在乎自己么?”
面上笑意更甚,鱼元振又止不住地抽搐起来,“若非仙子出手,天家你又将如何脱身呢?昨夜在宫中,你的索卿不是同样没有救你?所以说,这一局,终究是我赢了!哈哈哈哈哈!”
这后半句话倒是被众人听得真真的,让他们不免又打量了索冰云一眼。
天子怜悯地摇了摇头,“不必费心挑拨了,说过了,朕不在乎。”他说。
“圣人不必再对这个无耻奸贼如此客气!”魏琚依然是头一个回神的,他声如洪钟,正气凛然,先前对圣人的维护让他挺直了腰杆,早早找回了主动出击的信心,他向前疾行几步,几乎走到了宝座跟前,对天子劝谏了一句之后,他又回身环视殿中一圈,见原本在殿中的内侍只剩下几位正瘫软在地瑟瑟发抖,其余人早已在趁人不注意之时偷溜了出去。
魏琚这个右仆射也不是只知道党争的,鱼元振势力已深、准备已久,此时形势不明,万难说稳若泰山。
“圣人的人手在哪?可是索节度带兵进入宫中了?”他问。
“呵呵呵呵,”躺在地上,鱼元振发出一连串虚弱的笑声,他说:“是啊,天家的人手在哪?天家现在就可以一刀杀了奴!明佐是不是已经死了?否则天家也出不来吧……后殿埋伏的人手一直没有动静,想来也都没了……不过,即便如此,这整座太极宫内,俱都是犯过上做过乱的禁军,他们不会相信天家会放过他们的,若是他们之中出了个能够服众的人,圣人可是打算凭着众位大臣们以身为盾,从宫中杀出去吗?”
鱼元振的声音断断续续,又说得有些含糊,但近在咫尺的魏琚可是半个字都没有错过,他当即变色,一句质问脱口而出:“什么?!宫中都是乱兵?!”
魏仆射的声音,可是比虚弱的鱼元振要大得多,这下,全殿中的人都听明白了。
话一出口,魏琚便知道自己这句话问得不妥,但此时已经来不及收回,他只好硬着头皮用眼神向宝座上的天子求救,满心以为被他重新认定为深不可测的当今圣人,能够再一次地,一语定乾坤。
可惜,天子虽然对他点了点头,说出来的话却让他顿时如坠冰窟。
“鱼儿提醒的是,朕在宫中,其实也就只有眼前这一殿的忠臣罢了。”
魏琚几乎当场给天子跪下。
但他身为忠臣中官最大的那一个,硬生生克服了自己转身就跑的冲动,他将最后一丝侥幸寄托在眼神之中投向索冰云和令狐峥的方向,“真没有兵?”他问。
令狐峥表情严肃,缓缓摇了摇头,索冰云抬起头来,同样对他摇了摇头。
“但是,”天子的声音又让魏琚燃起了希望,“朕还是相信,朕的禁军们,虽然一时被鱼儿你迷惑,但心中还懂得什么是忠义。只要朕对他们晓之以大义,便会回归正途的。”
完了完了,魏琚想,转变过于剧烈,他实在做不到将天子的一切决断都奉为圭臬,如果这就是天子的倚仗、最后的底牌,那么今日殿中,死生如何,其实尚在未知之数……
踉跄着后退了两步,魏仆射看见自己几位同僚的面上出现了如出一辙的土色,自己的脸色看上去应当也是一样,他退着退着,几乎就要止不住地向后殿退去。
突然,魏琚感到从自己背上传来一股巨力,力道之大,冲击得他向前一头栽去。他年老体衰,虽然也有当殿和范延卿厮打的战绩,但范延卿也比他年轻不了几岁,他们之间的那一场斗殴,俱都是对官服衣饰的毁伤要大些。
若是魏琚这一跤跌实了,免不了,今日第一位为君尽忠的重臣就要出现了。
不过魏仆射命不该绝,无人看清是怎么回事,但宝座上的陛下突然从上头下来,出现在离开已有一段距离的魏琚跟前,瘦削但有力的手臂将他的宰相一把托住,险而又险地将魏琚向前栽倒的势头止住。
这一幕体现了天子深藏不露的身手,但除了大难不死的魏琚之外,殿中却无人欣赏。
因为方才从后方撞到魏仆射的,正是天子方才准备“晓之以大义”的前禁军、现乱兵!
此时的殿中,已是乱糟糟的一团。
从后殿冲进来的乱兵约有二三十人,人数与殿中所有人加起来约莫相当,但和觐见天子时必须解下武器的诸位大臣们不一样,这些乱兵手上,可是拿着真刀真枪的。
这些人的目标应当是天子。
他们先是一窝蜂地冲向高出殿内其他部分一截的宝座附近,却明显集体呆怔了一瞬。许是天子突然的消失令乱兵们摸不着头脑,乱哄哄的寻找之中,镶嵌了铁片的靴子在鱼元振的身上反复踩过,令鱼元振的惨叫声陡然尖利起来。
鱼元振不管不顾地嚎叫起来,终于让他周围的乱兵愿意停下脚步看他一眼。
不看不要紧,一看之下他们都是悚然一惊,鱼中尉可是这批乱军人人都近距离见过的,于是后退的后退、抬手的抬手、抬脚的抬脚,众目睽睽之下,闯入殿中的这伙人竟将鱼元振扛了起来。
全过程中,殿中所有人都没有挺身而出、上前阻止的意思,倒是颇为有志一同地,躲在了殿中巨大的方柱背后——包括两位武将在内。
没办法,谁让他们全都手无寸铁呢?
扛上鱼元振之后,这伙人对殿中众人便好似失去了兴趣,但他们还在原地左顾右盼,大概是在寻找皇帝的踪迹。这时,殿外又开来一队军容更加完整的队伍,陈明佐熟悉的声音清晰地传来:“时间紧急,撤!”
得到明确的命令,二三十位闯入含元殿的乱兵,终于在无人拦阻的情况下,和他们来时一般突然,扛着奄奄一息的鱼元振,加入了殿外的队伍,又在众人的心惊胆战之中,随着大队一道扬长而去了……
呼啸而过的乱兵,追之不及的奸贼,但不幸中的万幸,殿中诸位忠臣,俱都分毫无损。
当然,天子同样没事,这好像更加不可思议。
“真是岂有此理!”劫后余生,一向气定神闲的天子竟然发起火来,“岂有此理!”他加重着语气,“朕先前还打算感化他们,可当真有此甘心附逆之贼!无可救药!真是无可救药!”
此时,被天子救下一命的魏琚也不知是否该出言附和,天子依然亲切地托着他的小臂,让他实在不好意思说些逆耳忠言。
天子的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他扶着魏琚走回殿内,魏琚不敢反抗,也当真有些飘飘然,走在他身边的天子转眼便又心平气和起来,只听他说道:“索卿、令狐卿家听令。”
“臣在!”
“朕命你们两回馆驿带上泾阳和平陵的军士,拿着朕的手令和兵符,去皇城禁苑神策军驻地,接管左右神策。曾经附逆的兵士,只要向你们投降,朕便既往不咎。”
“二位卿家一定要尽快,鱼元振必定是向禁苑中去了,若是让他们煽动起更多的禁军向宫中而来,或是径直闯出城去,都是一场祸事。 ”
天子平静的语气不能改变这个命令中的孤注一掷和凶险程度,在回答之前,令狐峥忍不住先看了索冰云一眼,但索冰云却没有同样的犹豫,就在令狐峥的注视之中,他已经转身面对天子,斩钉截铁地答道:“臣,遵旨。”
天子微微一笑,其中真诚令魏琚颇为方才飘飘然的自己唏嘘,天子从怀中掏出手令和兵符向索冰云抛去,这早有准备的表现又让魏琚心中一阵惊疑。
“索卿小心。”天子说。
令狐峥这才如梦初醒,补救一般,他连忙答道:“臣令狐峥遵旨!”
“令狐卿家也小心。”天子不以为意,只是温和地点了点头。但魏琚明显能够看出,天子脸上的关怀之意,完全不能和方才相比。
望着从殿中退出的两位武将,魏琚仿佛已经看到他们越发举足轻重的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