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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13章、闵二郎 ...


  •   明统元年,七月初四,丁亥,泾阳军节度使府。

      “麟州闵玉。”晏宁弹了弹手中的拜帖,不厚的木片发出邦邦的声音,心里一阵腻歪,什么人投帖不看门?还是真的有这么“慧眼独具”?求官拜谒,竟找到自己一个与世无争的大夫头上来了?

      他深深看了一眼案几后跪坐的索冰云,转手便把这张简陋的拜帖挡在他的双眼和文书之间。“找你的,”晏宁说,“你最近是不是又有什么动作?可别连累了我。”

      索冰云见拜帖上的字迹却是一愣,他眉间隆起,两道剑眉越发冷峭,他任由晏宁的手白白举着,惜字如金地说:“这人,你亲自去见。”

      晏宁闻言一惊,他右手一缩,重新打量起那张拜帖来,可他左看右看也没发现什么不对。刷白的木头像是随手在城里木匠铺子里捡的,这字写得么,也没什么出奇,而且就一句光秃秃的“麟州闵玉拜上”,老大不客气!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什么江湖游侠儿上门下战书来了呢!

      索冰云见晏宁满脸不解,叹了口气才道:“你看这字是不是写得平平无奇?”晏宁点头,“那你也不觉得眼熟么?”

      得了这一句提醒,晏宁再看才恍然大悟,他一拍大腿,“这不就是你新立的秘府牙帐里那个参军的笔迹么?是不是姓李的那一位?”

      这次轮到索冰云点头了,见他面色凝重,晏宁却唯恐天下不乱地笑了,他说:“这么说来,我还真得见见这位闵玉了!哪一路神仙这么神通广大,竟知道你索帅悄悄布置的密探头子,还能拿到他的笔迹,又找到我这个不起眼的传话人,来向你示威?”

      理顺了这里头的关节,晏宁的表情也渐渐严肃起来,“这可真是,神、通、广、大。”他缓缓重复道。

      #

      闵郁容,不,现在“他”已经是闵玉了,正大摇大摆地坐在晏宁晾晒着各色药草的小院里,喝着他的茶,翻着他的书,逗着他的狸奴“阿迁”。

      她对晏宁独自居住的这座小院熟悉得很,主人不在,她也老大不客气地自己把自己招待得不错。早晨天色未明,她便将拜帖塞进了晏大夫的门缝,自己则在久违的泾阳城中神出鬼没地逛了一圈。不出所料地发现整个军镇中气氛紧张,不过一个上午,她便在街头看见了几场打着不同营旗的小队兵士、军官之间冲突的情形。

      这还只是个开始。闵郁容知道,上一任节度使索定岚,也就是索帅的父亲,才去世不到半年,手底下的骄兵悍将对年轻的少主心内并不服气。随着朝廷册封钦使的到来,不管是明面还是暗里,这些争权夺利的事,便只会愈演愈烈。

      上一世索帅为了摆平这些“叔伯”长辈们,也算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了,否则泾阳节度的实力也不会久久未能恢复。

      闵郁容想着接下来的乱局,心里却十分宁定,不管今后有什么风雨,自己总算又来到了索帅身边。

      而这一次,自己当能帮上他更多。

      “喵~呜~”阿迁叫得乖巧,闵郁容放下手中的医书,弯腰摸着它的头顶,又挠了挠它的下巴,直摸到阿迁发出满意的呼噜声,才头也不回地开口道:“多谢主人家的好茶,我等得并不久。”

      晏宁果然已经无声地来到了闵郁容的身后,他一走进自己疏于打理的小院,便见到院内唯一一张石桌边,有人正大大咧咧地喝着他的茶、看着他的书、逗着他的猫,阿迁那个没脑子的傻猫还倚在生人的腿边乖得不像样。

      饶是晏宁性子再疏懒,此时也不免怒火攻心。

      他从索冰云那儿出来之后,对于那个闵玉,心里早提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在他的想象中,来人八成便是哪一股神通广大的势力向帅府展示实力的使者,也许此行便是来寻求结盟,或是暗中交锋的。不过不管来人背后的目的为何,单看他选择的手段,便知道那一定是一位心机深沉、行事神秘之辈。

      所以自己才会早早返回,为接下来的会面做好准备,阿云难得求自己一回,自己总不能太给他丢脸。

      晏宁是这么想的,却不知道那位“神通广大”的闵玉,竟然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嚣张!

      气得狠了,晏宁反倒一声不吭,他缓缓走到来人的对面,但此时,他心中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

      这一定是对方的策略,他想,他是想故意激怒我,然后从我情急之下说出的话里找些可以利用的把柄。最不济,他也是要用这种方式再次加深他神通广大的形象,好让我在他面前不自觉露出畏惧的心理。

      哼,你的手段,已经被本公子看破了!

      再次见到晏宁这张眉清目秀、貌若好女的脸,闵郁容心中十分亲切,倒没有多少捉弄的心思。她也不是非这么出场不可,只是现在泾阳军中气氛不稳,多少双眼睛到处刺探,自己本就是个显眼的外人,又怎么好大摇大摆,真的从正门依礼拜访?

      为了不惹人注目,今日出门之前,自己还特意交代石护儿:今日须得在房内熬上几副浓浓的苦药,好叫周围那几户人家知道,他和阿兄不过路经此处,但他家阿兄却因赶路时偶染风寒不幸病倒,一时起不了身,需要好好调养几日方能上路,绝非什么可疑人士。

      闵郁容现在的户籍却是来自薛云的手笔。薛云动用了家里的关系,给她安上了一个麟州闵氏的出身。闵氏虽然并非什么世家大姓,但也是有谱可查的士族人家,且与薛家正是远亲。薛云通过赵管事告诉她,若是闵郁容同意,麟州那边她自会派人安排。这是她顾虑到真人行走世间,恐还需要一个世俗身份,这等琐事,易府乐意代劳,也是知恩图报的意思,万望真人不要见怪云云。

      这却省了闵郁容一番做贼的手脚,她喜出望外,深感薛娘子掌家理事自有章法,想必上一世易府能在风雨飘摇之中堪堪自保,除了京城那位易其昭易少卿墙头草当得好之外,其中必定也有她不小的功劳。

      既然有赵管事牵线,闵郁容便干脆一事不烦二主,让他帮忙,为石护儿也安排了一个新身份——自己的弟弟,闵石,闵三郎,方便路上用。

      等这些事都处理妥当,闵郁容的易容手艺也在天仙洞天内练习得差不多了,临走前她还为金铃用过一次观命,知道金铃在易府的庇护下活得还算安稳,便也放下了一段心事,正式离开云雷州,前往泾阳。

      晏宁的脸色越来越黑,闵郁容不好再沉默下去,但她出口的第一句话,对于晏宁脸色好转倒也并没有多少帮助,如果不是更臭了的话。

      “索帅所思重归朝廷一事,玉以为不妥。”闵郁容正色道。

      你算老几啊!你以为不妥!晏宁脑子里不禁嗡的一声,而且阿云什么时候想要重归朝廷了?他又不是脑子被驴踢了!怎么摆平他老子留下的那群叔伯、将泾阳实实在在地控制在手中才是他现在烦心的大事吧!死死咬住牙关,晏宁才没有从身后拿起一根晾晒得硬度正好的首乌砸在眼前这张眉目萧疏的脸上。

      忍了又忍,晏宁终于没忍住出言嘲讽,他先是“嘁”了一声,继而才阴阳怪气地道:“闵玉是吧?和主人家说话之前不要自我介绍的吗?还是说,这位君子既然已经干起了梁上的勾当,那么其余礼节想必也是从不在意的喽?”

      “晏大夫气得理所应当,不才正是先前投帖的闵玉。”点了点头,闵郁容好脾气地一笑,解释道:“不过晏大夫也请听我一言,”闵郁容一顿,引得晏宁的头微微一侧,做出洗耳恭听的姿势,“其实我是个道士,有一些望气观命的微末本领,这次实是诚心投效索帅而来。而以索帅现在的局面,实在是不容我依礼而行、从容请见啊。”

      听得这话,晏宁不禁眉毛一挑,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他斜眼看着闵郁容,心想:这不大可能是个傻子,那就是个骗子咯?都用上了这种手段,看来背后的势力,所图不小啊!

      见晏宁的脸色,闵郁容便知道这一遭还是避不过,无奈地笑了笑,她衷心希望晏宁今后不要记恨自己,这都是为了索帅的大计。眨了眨眼,闵郁容说:“晏大夫不信我也没关系,我试着说几件晏大夫从前的趣事吧!晏大夫姑妄一听如何?”

      晏宁狐疑地点了点头,闵郁容嗓子一清,开口便道:“十岁那年,晏大夫曾被登徒子当街调戏,几乎难以脱身,还是因为他们自己争风吃醋打了起来,你才侥幸逃过一劫。”

      “十二岁那年,晏大夫因为烧了师父的药庐,被他一怒之下锁在祠堂里过夜,结果因为半夜尿急祠堂内又没有夜壶,晏大夫实属无奈,在偌大年纪还尿了裤子。”

      “十三岁那年,晏大夫随师父来到泾阳,为老帅看伤,因为一味荆芥在炮制时处理得和师父要求的不同,你几乎被师父打掉了半条性命,还是老帅替你说话才将你救了下来。从此你便搬进了帅府,一身医术,其实大都是你自学的。”

      “十四岁那年,晏大夫,”

      “停、停、停!”晏宁伸手在闵郁容眼前一通乱晃,他脸上倒看不出什么羞窘之色,反倒是浓浓的疑惑。将闵郁容那张易容改扮的书生脸上下左右打量了足足一刻钟,他终于露出真正的严肃神情,“从气色上看,这并非兄台的本来面目吧?”

      晏宁在医术上从来不马虎,闵郁容对他能够看出这一点并不意外,她淡定地点了点头,回答道:“还请晏兄见谅,这都是出门在外的权宜之策。”这是真话,一路上都没有经过足够繁华的商邑,想要做一张真正经得起推敲的面具还是材料不足,等她找齐了材料,现在这副简单粗暴的“权宜之策”当然也就用不上了。

      晏宁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藏头露尾之辈,谁是你晏兄了?但他面上却陡然亲切起来,“兄台既有这一手出神入化的看家本领,还说是微末小技,可实在是过谦了!只是不知,这是否是兄台从小弟面相上看出来的?只有如此,方能解释兄台遮住真实样貌的习惯吧!”

      别看晏宁一副笃定的姿态,闵郁容却知道他这只是惺惺作态,于是她也懒得驳他,只是笑笑不说话。她会知道这些当然和看相云云全不相关,都是因为晏宁晏大夫有个醉酒后问什么答什么、事后还忘得一干二净的毛病。他这个毛病自己一无所觉,反倒是身边亲近的人大都知道,但因为实在好玩,竟没人告诉他。

      晏宁此言,实则是因为心里既在怀疑对方的目的,又在惊疑对方的手段。他在泾阳本就是个不起眼的大夫,既没有什么神医的名声,更少有人知道自己和索冰云的交情。按理说,会找自己作为切入口的人,对泾阳内情的了解一定非同一般,而来人先前的行事也无一不说明了这一点。

      那么对于这样的人来说,便实在不该用这些鸡毛蒜皮的琐事来取信自己,花费的工夫不小,也未见得比说些帅府布置给自己带来的震动更大。就比如说,他是怎么知道李彦来,和他最近才受命组建秘府牙帐这个密探组织的?

      不过再深想一步,晏宁又突然发现对方此举的高明之处。正是因为那些背景深厚的大势力不会关注这些没有半点利用价值的皮毛,那么若是对方是受人指派前来,他就绝对说不出这些和节度府半点关系都没有的废话!

      但他明明知道更多。再看闵玉端正的坐姿,晏宁的眼神已经变了,所以这才是对方投诚的诚意,他想,既然是要投效,那么最重要的永远不是表明你多有用,而是一开始便要让人相信,你背后没有其他人!

      身负索冰云的信任,晏宁虽然性子懒散,但只要他愿意,脑筋一向动得不慢。而看相之说,便是他在想通之后,抛出的第二道测试。

  • 作者有话要说:  自觉更新还算稳定,看文的天使们收藏一下吧~点一下~就点一下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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