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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三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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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是萧家呢?
程息走出温室殿,外面的寒风冷不丁吹得她打了个寒颤。
背后的伤口火辣辣的,似乎还在往外渗血。
宁王淮王从殿内出来,程息行了礼,就要告辞。
宁王突然道:“一会儿我让钱太医去你的宅子,背上的伤口自己好好看看。”
程息有些惊讶,却也是一晃而过,笑着答谢,匆匆往回走。
储露在门口等程息回来,见她跳下马背上殷红一片,连忙把她拉进屋,一边埋怨,带着细微的哭腔:“姑娘这又是怎么了?怎么进了趟宫就变成这样了?”
“我没事,宫里倒是出大事了。”
“这还没事?躺好了!”储露把程息按在榻上,一点点揭开衣裳。
程息在宫里本就是随意包扎,方才马上颠簸,伤口狰狞可怕。
储露也不说话,只一点点地擦拭着,也好在皇帝下手不重,伤口并不深。
“我看皇上……是当真有些老糊涂了。怎么能在大殿之上对皇子刀剑相向……这若是传出去,还不被天下人耻笑?”程息趴着,声音闷闷的,“好在我挡得快,不然尹绎澹这傻子今天就别想活着出温室殿了。他死了,我这个见死不救的外人估计也好不了……”
储露抿抿唇:“姑娘就算要救四殿下,也可想别的法子,何苦用自己的身子去接。”
程息笑笑:“这样才比较可怜啊。”
“县主娘子,钱太医求见。”
“有人喊门,快去。”
储露在程息身上盖好中衣去开门,钱太医进来见程息的伤口处理得差不多了,颇为惊讶地看着储露:“这位姑娘,懂医术?”
储露颔首:“本是略懂一些,后来又在程娘子处读了些医书,记得一二。”
钱太医点点头,上前给程息把脉:“程娘子习武底子就是好,这一剑挨下来对您而言也就是说小磕小碰。在下开些外敷的药给娘子,等伤口愈合后,您找人知会在下一声,在下再命人送祛疤的药来便可。”
“多谢钱太医了。”
钱太医起身要走,储露送他出去,忽然开口:“钱太医。”
“嗯?”
储露笑道:“这些月份待下来,小女子看遍了程娘子府中的医书,只是没有实际经验,有些东西难懂得很,不知……不知我可否去太医院找您,问您一些问题?”
钱太医年过半百,是太医院的翘楚,不求功名利禄只望一身手艺后继有人,他看了看面前的小姑娘,捋了捋胡子:“好,那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若答得我满意,我便准你来找我。”
储露答得爽快:“好。”
“如今女子行医少之又少,你为何入此道?”
“女子行医虽少,但做医者的心思和本质与男子并无不同。我朝对于女子的束缚并不似襄允两国多,若我能为天下苍生尽一份绵薄之力,又或哪怕……只守在程娘子一人身边,那也是足够了。”
“我看你如今年纪,也要到了婚配的时候,如若日后婚配,你的丈夫不让你行医,你又当如何?”
储露闻言一笑:“钱太医这问题就不可能成立。我若嫁了人,要必定是与我心意相通之人,既与我心意相通,又怎会不知我的悬壶济世之心,又怎会阻挠我呢?”
钱太医不住点头:“小姑娘心性坚定又通透。不错,你叫什么名字?日后你若有什么问题,来太医院找我便是。”
“钱太医唤我阿楚便可,多谢钱太医了。”
钱太医欣慰笑道:“好啊,希望你此生,都能像现在一般心如明镜。”
程息见储露从外回来,笑着侧头趴着:“储露姑娘真是求学若渴啊?”
储露:“江湖有江湖的法子,宫里有宫里的法子,多学一点没什么不好。何况,宫里药材比外头好百倍,不拿白不拿。”
程息被逗笑,伤口一牵一牵的疼,以至于笑得龇牙咧嘴。
“而且宫里祛疤的膏药定是最好的,姑娘身上条条道道不知多少疤痕,看得人心疼。”
“怕什么,不就几条吗。”
“又新添了好几条!”
程息穿衣起身,拍了拍榻让储露一起坐上来:“储露,你知道我看见哥哥的时候……看见他脸上的伤疤时候,那种……那种感受吗?我……我忽然觉得,这世界能有人懂我苦,有人懂他苦,是一件多幸运的事。这些疤痕算什么?不足为惧。”
储露也替他们开心,转念又问:“姑娘,钱太医是皇上遣来的吗?”
“是宁王。”
“宁王?”
“你别紧张,皇后娘娘那日如此一举,宁王起初是不愿,估计是觉得我……‘来路不明’,我的心思他们也不清楚,但是左右多娶一人对他们这些做王爷也是常事,也没有什么不利之处,如今宁王也许觉得,照顾我是他的责任吧。”
储露缄默不语一阵,又道:“对了姑娘,公子回信了,我拿给你看。”
二人窝在榻上,听着外头风雪渐大,屋内炭火暖暖,竟是一点不觉得冷。
“已达月氏,业已入冬,行路渐难,小鸽子不畏艰险,安全送信至我手中。安好勿念,望珍重。”
信鸽所能携带的信件只能寥寥几字,却还是不忘调侃。小鸽子一说是程息写信时说的,弧令如今也学她说法,想想从一个大男人口中说出这三个字还是有些滑稽。
程息将信件收好,有些怅然,她望着外头纷纷扬扬的大雪,喃喃:“老天爷既然让我们相逢,不会让我们就这样错过吧。”
*
成华阳的案子结了,人证物证矛头皆是指向萧家。
他们查到的襄国踪迹不假,只是在跟踪之时,人早已变了。萧判带人从朔方悄悄前往丰城与襄国的边界,乔装成襄国人引诱成华阳等半夜出城,再埋伏击杀。瞿义扬抓到了萧判的兵,也见着了萧判的兵符,只是找到他本人的时,虽然活着,却已经不能说话了,十指皆被斩断。
程息知晓了这件事,掐算着日子,打着年前走动的旗号敲响了柳家的大门。
小厮看着程息大包小包拎着笑意盈盈的站在门口,既不好意思说自家公子伤没养好,又不好意思将程息拒之门外,只得将她请进府邸去报告老爷。
柳正懿年愈古稀,虽已告老退位,让族中小辈居上,但朝中威望仍然颇高,程息见到时,也是极为恭敬。
“县主娘子,那么早来拜年了?”
程息微微颔首:“是来拜年的,但也不仅仅是来拜年的。”
柳正懿啜了口茶:“程娘子直说吧。”
“柳芾大人可大好了?”
柳正懿:“若是关于侯爷之事,皇上已派人质询过了,县主娘子虽于丰城之事有责任,但皇上若没有与你提起,娘子权当做不知吧。”
程息:“柳老先生何出此言,晚辈亲历丰城之事,说句逾矩的话,晚辈若从柳芾大人口中问得什么,看出来的事,想来也比他们详细。”
柳正懿虽须发皆白,但整个人硬朗精神,双眸更是晶亮,不似寻常老人的浑浊。他看着程息问道:“程娘子到底为何,要深究此事呢?皇上心中已有定数,即使其中有蹊跷,那也是皇上自己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又为何非得将它揭开?”
程息放下茶盏,定定地看着柳正懿:“柳老先生当年何等傲骨,若在那时,您定当是万难不辞的。”
“你说我老了,心气没了?”
“晚辈岂敢,只是觉得,您应当能明白晚辈为何这么做。”
柳正懿叹气:“你们啊,一个样。仗着年轻气盛,什么事都要管。”他顿了顿,叹气,“可也正是有你们这样的后生,才能有姜国的未来啊。”
程息听他话里的意思恍然明白:“柳芾大人也是同我一样的想法?”
“是……那小兔崽子差点着了别人的道——去把公子叫来。有时候也只有年轻人劝年轻人,才能真正劝服。”
柳芾受的是箭伤,中了三箭,所幸捡了条命回来。
柳正懿看他来了,便退了出去,留他们二人说话。
柳芾落座:“程娘子有什么想问的?”
“我问你,你当时是怎么逃出来的?”
“我们查到了襄国那帮人的踪迹,他们打算出城。都尉说既是襄国人就不能轻举妄动,并不是打不过,而是担心两国起战争。依照如今两国国力,我们确实打不过。侯爷说只要轻骑跟踪不被发现,找到他们的落脚点查清这部分人的头目便好,都尉不允,可侯爷不想放弃这个机会还是去了,他说若我们都惧怕,姜国何日出头?我随侯爷一同出城,带了几人,夜半追击时,侯爷被困,命我先走,说留下一人都是好的。等我拉人回去时,侯爷已经……我本是想辞官守陵谢罪,但爷爷说侯爷为姜国而亡,以自己的性命保下我,而我却辞官不在为姜国效力——那才是对侯爷最大的辜负。”
一番言语下来,程息心中早已对成华阳和柳正懿拜上三拜了。
“你跟去时,可有觉察什么不对?”
“也没什么不对,他们也是简装轻骑,不愿被人发现。只是没想到……竟是萧家的人。”
“一个人要做什么事,必定又要达到的目的。萧家要杀侯爷,又是为何?”
柳芾沉默了半晌,正色道:“程娘子,有些话我同你讲,你可不能为外人道。”
“但说无妨。”
“程娘子应当明白,你我能觉察的蹊跷,皇上王爷们自然觉察的到,可他们为什么就此打住了呢?有两个原因:一、丰城之事与宫中的蛊虫之祸,很显然,背后定有大人物操控,且不仅仅是襄国之中的大人物,还有……云都的,已姜国如今的实力,要想打退襄国就是难上加难,这事得先稳住;二、皇上如今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太子之位空悬,萧家渐起,大有压制老臣的意思,你觉得那两个皇子……坐得住吗?”
程息嘴巴翕动,没出声。
柳芾叹出长长地一口气,天气冷,白雾蒙蒙的:“程娘子,我本也是像你一样,满腔热血,想要一正这山河万里,前昭无度,定要让我朝盛世清明。是我太天真了……每个朝代,每个国度,只要是这人世间的,都一样。”
程息:“是柳老先生和你说的吗?”
柳芾:“是。”
程息:“不无道理。只是……”
柳芾:“只是?”
程息:“柳老先生说的有一句话我觉得很对,我就是仗着年轻气盛,才敢做这些事,等到我被磨平棱角,看遍世事,再回过头来看这些事,也许就会觉得自己很傻,为什么要吃那么多苦,为什么要管那么多事。可是……我若不为,过了这个时候,我此生就没有机会了;我若为,即使头破血流,至少不会后悔。”
*
成华阳灵柩到云都的时候,已经快过年了。
今年的雪格外的大,淹没了来路和去路。
各家设路祭送行,夏家也不例外,程息虽有单独的门户,但终归只是个姑娘家,还是同夏家一起祭拜。
成家是前昭名门,但到成华阳这一代,却已是枝叶凋零,所剩无几了。
灵柩庞大,送灵的却没有几人。
程息侧目看身边的怀琳,面色苍白,眼睛肿了一圈,却是没有泪。
成华阳的父母早已在战乱中身亡,如今唯一的亲人也只有中宫皇后,可皇后如今病重,连床榻也下不了。
灵柩行至夏家路祭前,成家的老奴拱手谢过夏思成,又往前走。
夏怀琳魔怔了一般要跟上前去,被程息一把拉住。
她有些惊慌失措,回头望着程息。
“不行。”程息动了动嘴巴,没出声。
夏怀琳回神。
是啊,不行,自己连他的未亡人都不是。
不能为他名正言顺地披麻戴孝,不能为他撕心裂肺地痛哭一场。
成华阳安葬在云都南山的成家祖坟处,年轻而又鲜活的生命,终是会随着时间化为一抔黄土。
日子一天天过,宫中皇后病重,宫外城郊闹了饥荒,冻死饿死不少人,虽年关将近,城中却是鲜有欢庆气氛。
宫里不提宁王与自己的事,程息的心稍稍安定,打算收拾收拾和储露一起去城郊帮忙,散点银钱,布施粥粮,设摊义诊。
正走出门,却见外头停了辆马车,立了个小厮:“小的是琢玉公子身边的书童,名唤一空。我家公子请二位娘子上马车。”
程息抬头,见苏颐城正撩起帘子看着她们,笑如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