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兔观察日记》宁含笑

11、011（√）

　　宋惊屹其实并不想用于梨园。

　　她已经跟整个社会脱了节，无意义的问题实在太多，又经常一惊一乍，也不能准确理解他的意思，更不懂得怎么听从命令。

　　但也正是因为这些“特性”，这些“把柄”，小雀与她的关系，才让他能勉强容忍。

　　毕竟在“宴怀雀”的身上，他也不需要聪明人。

　　因为存了这种心态，在于梨园过来，看到宴怀雀此时的样子，果然开始惊慌失措的掉泪时，宋惊屹保留了些耐性。

　　他荒诞又可笑的那点微妙猜测竟然有可能是真的。

　　如果真的如此，那小雀就很有可能会康复。到时候，于梨园作为小雀目前唯一的亲人……

　　宋惊屹不可能放弃自己世界里的光，所以，只要小雀不放弃于梨园，那么之后怎样与小雀、与于梨园继续“若无其事”又“理所当然”的相处，也是件很重要的事。

　　——

　　正式治疗的确不一样，宴怀雀感觉自己的“任督二脉”都被打通了似的。

　　如果说原本她与整个世界之间隔了一层厚重的磨砂玻璃，她一直一个人孤独的生活在死寂的“域外世界”，那么现在，那层磨砂玻璃已经变成了磨砂塑料纸。

　　虽然透过磨砂看到的世界仍旧混混沌沌，光怪陆离，但她已经可以“触碰”了。

　　就比如说，她现在已经能够感知到，旁边有人在给她洗澡。

　　即便仍旧隔着“磨砂塑料纸”，但那种“触碰感”已经让宴怀雀无法自抑心中疯涌的情绪。

　　一个被关在笼子里的孩子，在起初，可能会不断的拍打铁栏，拼命的呼救直到嗓子干哑。他会不解，会恐惧，会害怕，后来可能会绝望，会疯狂，会歇斯底里。

　　但只要他不放弃自己的生命，在漫长漫长的时间过去后，总会走向两种可能：彻底发疯或者恢复平静。

　　他独自一人待在冰冷、残酷且肮脏的囚笼里，没有人经过，没有人救他，连只老鼠都找不到，风与雪都不会从这里经过。

　　他一天一天这么熬，熬到彻底忘记了时间，忘记了一切。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有一天，笼子外面突然有人走来走去，跟他说话，表示“我肯定救你出来”，孩子可能也会无动于衷，或者会冷眼观察。

　　但如果外面来的人，将那笼子上的铁栏掰弯了一些呢？

　　宴怀雀的情绪已经完全失控了。她一直在哭，虽然连她自己都意识不到。哭到眼泪湿透了脸，哭到鼻腔堵塞喘不动气。

　　她哭，于梨园也跟着哭，哭到花费了将近三个小时才给宴怀雀清洗完。

　　尽管浴室恒温，没有着凉，但皮肤都已经被泡的很皱了，让宋惊屹气到不行，直接把于梨园推出了房间。

　　于梨园当然不想走，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也非常在意宴怀雀此时的状态，紧抓着门槛就开始吵。

　　房间外面，张何趁此机会连忙说道：“董事长，康复团队那边询问了三次关于推迟接洽的情况……”

　　宋惊屹头都要大了。

　　就在一片混乱的时候，床上被妥善放置的宴怀雀突然发出了声响，那是代表疑惑的单音。

　　“一……衣、姨？”

　　瞬间，所有的喧嚣消失。

　　宋惊屹首先反应过来，在一晃神后，也不管于梨园了，立刻回到了床边，低头观察宴怀雀的情况。

　　于梨园第二个，眼睛都睁大了。

　　张何也忍不住往这边多看了一眼，但仍旧安静的站在原地，等着宋惊屹下指令。

　　“小雀？小雀？姨姨在这呢，在这呢。”
　　于梨园握住了宴怀雀的手，颤抖的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小雀？你能看到姨姨吗？能听见了吗？”

　　显然，这些都还不能。

　　床上的少女左手被攥着，过了会儿，才反扣住，脸上露出有些安心的模样：“姨？”

　　“哎，哎，是我。”
　　于梨园把脸埋进了那骨瘦嶙峋的小手里，哭的泣不成声。

　　宋惊屹站在旁边，没有动作。

　　宴怀雀已经平静下来了。但在找到了她唯一的亲人之后，却并没有停止，另外一只手还在继续摸索着什么。

　　宋惊屹沉寂的心便突然动了动，弯下腰，试探性的握住了那只手。

　　——不可能的，她根本不知道他是谁，不可能是在寻找他，也许只是想找纸和笔，毕竟在这种时候，肯定会是想表达的。

　　但不可思议的事就这么发生了。

　　在被摸索了会儿手后，宴怀雀像是确认了想要的东西，也用那只小手反扣住了他。

　　真的是在找他——

　　宋惊屹半跪在床边，小心翼翼的捧着那只手，一点力气都不敢用，直感觉自己胸腔里的心脏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抓到了自己的“任务目标”后，宴怀雀总算是能够放松下来。
　　她迫切的想要跟脑袋里面的外星系统交流，迫切的想要知道，那“笼子”该怎么接着打开。

　　【咱们治疗的主基调就是这样啦。】

　　药药系统欢快的说道：
　　【“主线任务”就是正式治疗。但阶段性的正式治疗需要你的状态达到一定程度才能进行。所以发布频率不能确定，但往往时间上会比较宽松。】

　　【“主线任务”之间会穿插着很多“支线任务”。这个就更偏向日常啦，任务完成的奖励就是缓和剂、协同药组之类辅助药物和营养品，帮你稳定状态以及达到使用介卡机的标准状态～】

　　前些年，游戏小说非常火爆，为了挣钱，宴怀雀也曾经接触过这部分，并且写了一本畅销小说。所以对于药药系统所说的“主线”、“支线”以及“任务奖励”还是能够理解的。

　　不得不说，这样纯粹等价交换的姿态，以及“做任务”的要求，能让宴怀雀更加放松一些。

　　不过她还是有很多事情不明白，只是此时仍旧没有办法问出来。

　　【那么药药就要发布接下来的支线任务啦！根据计算，你还需要五支缓和剂，三份协同药组以及半个月的准备时间。这个过程，你可以尝试半流质以及一些软口易消化食物！】

　　半个月……

　　宴怀雀先是攥了攥左手，那里是姨姨。
　　又攥了攥右手，那里是她的任务目标小宋。

　　半个月……现在她已经能发音了，如果她能听到，就可以矫正发音，到时候应该也能说话了吧。

　　【锵锵**爱的再进阶**请牵住小宋的手，成功表达出食物“鸡豆花”并吃到即可完成任务！】

　　鸡豆花？

　　宴怀雀记住这个名词。

　　——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于梨园终于忍不住了，尽管能看得出来她本人正在极力遮掩，但那份怀疑和探究还是几乎要从眼睛里面透出来。

　　“不管是什么样的原因我都能接受！她现在好起来了不是吗？都已经好了，还有什么可隐瞒的？！”

　　站在门口的张何抬头，非常识趣的准备再退后两步。

　　但宋惊屹却没对她的话有反应，转头叫了自己的秘书：“张何，康复团队是怎么回事。”

　　张何回答：“因为今天上午您下达了命令，所以我去了机场后，把他们直接接去了米林酒店。以‘准备的康复场所突然出了问题’为理由请他们暂时等待。”
　　“但他们似乎更关注病患身体状况，三次提出想要先过来检查一下宴小姐身体状况的请求。”

　　宋惊屹嗤笑出声：“他们关心的不是病患，而是这个独特的病理模型。”

　　张何视线落点放在面前的地毯上，没有吱声。

　　“打发掉，让他们明天早晨再过来——阿姨，明天你就不要出面了。”

　　“为什么？！”
　　于梨园非常不理解，这两天一而再再而三没得到解答的疑问几乎占满了她的脑子。

　　不管是宋惊屹做出的奇怪决定，还是宴怀雀此时的异常表现，亦或是那些“黑泥”，都隐隐透出了另外一种奇特的可能。

　　于梨园怎么能容忍在这个时候被驱逐：
　　“你能告诉那些康复团队，结果不能告诉我？我才是小雀的亲姨，难道我还会害她吗？这种时候——小宋，不是阿姨说难听的话，我真的很感激你为我们的付出，但你归根结底还是个外人……”

　　张何快速的抬了抬眼，悄无声息的往后退了一步。

　　宋惊屹目光已经完全冷了下来，他张口就要说什么，但余光扫到了床上的宴怀雀之后，又闭上。
　　再张口时，已经是非常平稳的语气了：“哦？六年来，我一手包揽小雀的所有开销和治疗，鞍前马后的照顾着，找全球知名的医生来看病，现在小雀身体要康复了，才知道自己居然只是个外人。”

　　于梨园不自然的动了动，她意识到了自己刚才脱口而出说错了话，此时想补救，但嘴刚张开，就被打断了。

　　“那既然我是个外人，自然不好插手你们的事了。可康复团队是我找来的，也是我花的钱，你们现在住的地方也是我的，这些该怎么算呢？”

　　门口的张何推了推眼镜，补充说明：
　　“宴小姐这六年的花销，在下这里都留有存根——噢，不是说就防着您过后反口不认人，只是习惯性的保存证据。既然董事长是外人的话，那这些花销自然也是没有意义的，您看，是不是也可以给统计一下？”

　　于梨园脸都僵了。

　　即便不是每一次的花费她都知道数额，但那绝对是个天文数字，她，她怎么可能还得起？

　　张何还在继续：
　　“如果确认董事长属于外人，那您自然也不能住在董事长名下的房屋中了，听荷街那间房子，我们自然也是要收回的。”

　　“我刚才是说错话了。”
　　于梨园连忙说道：“是我一时间太着急了，口不择言，你们别跟我这个糟老婆子一般计较，我也是……唉，我也是太在乎小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