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匪石不可转》站桩桩

1、全文

　　成宣君是个怂人。

　　哪怕满朝文武都知道他心仪岳宁公主，哪怕他已是个官拜三品的有为后生，到了岳宁公主面前，依然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无他，岳宁公主的未婚夫婿是功勋卓著的威武大将军，他惹不起。

　　*

　　惹不起便只好躲着，但成宣君终究也是个春心荡漾的翩翩少年郎，到了公主寿日那天，便蠢蠢欲动地想要做点啥。

　　身为文官，别的不成，吟诗作画咏柳颂梅倒是有两把刷子，于是成宣君熬了几个日夜，精心制作了一套八寿图，巴巴地给岳宁公主送去。

　　岳宁公主自然早就知道他心中那些小九九，但一来此人实在太怂，见到她便少有说得出囫囵话的时候，二来她与威武大将军两情相悦，人生早已无有不满，便也不稀得搭理他。只是既然名曰贺寿，总不好驳了朝官的面子，便命人展开来看。

　　所谓八寿图，即为八幅寓意长寿又能连成一体的画作。

　　“嗯？这画上小儿怎生有些面熟？”

　　“回、回公主，这小儿彼时年方十岁，于生辰之日拜月祈福，其时星朗月明，吉兆千里。”

　　“哦。那这个呢？”

　　“此、此为小儿及笄之年，东方果树降桃，天佑其主，国之大幸。”

　　“……没看出来你还挺会胡说八道。”

　　“臣、臣惶恐！”

　　“我才十岁你就看上我了？这都八年了……”

　　“臣、臣不敢，谨以此祥瑞吉兆之八寿图献于公主，惟愿公主平安康泰，福泽万年。”

　　说罢，成宣君跪下行了个大礼，手势还是有些哆嗦。

　　“嗯。”
　　岳宁公主凝神看看他，收下了礼便再没有说什么，反正他这么怂，再鼓起胆子来见她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光阴如梭，眼见着岳宁公主就要大婚，却在成婚前三天，边关八百里加急来报，邻国举兵入侵。

　　威武大将军乃当朝第一武将，义不容辞点兵上阵，婚期自然也推迟了。彼时岳宁公主站在城楼上望着渐渐远去的心上人，为国为民的大义下掩不去担忧和不舍。

　　这一战便是一年又半载，文武百官殷殷期盼，却未能得到大将军获胜归朝的消息。敌我兵力悬殊，大将军困守边关终究以死殉国，邻国破关而入，直逼京师。

　　满朝震惊之下，一波波武官派出去，却没有一人能成为力挽狂澜的大英雄。最终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商议和亲认降，和亲人选就是早已没了未婚夫婿的岳宁公主。

　　消息传来时，岳宁公主也只思虑片刻，便答应了。

　　只是这送亲使者的人选，有些犯难。品级高了，显得太纡尊降贵，姿态难看；品级低了，又怕邻国不悦，再次来犯。

　　还不待众人议出个结果，倒有人毛遂自荐起来。

　　“臣愿前往。”

　　众人一看，是低眉顺眼的成宣君。

　　想想他那些小心思，顿时有人鄙夷之，有人钦佩之，却无一人反对，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岳宁公主听了这事，不知为何几次三番遣人劝说成宣君，皆被拒于门外不得相见。

　　*

　　待得送亲队伍一路浩浩汤汤进了邻国都城，安顿在皇宫一隅只待举行仪式时，成宣君才在星夜之中紧急求见岳宁公主。

　　这是自那年寿日献图以来，岳宁公主第一次见到成宣君，只觉他低着头言语不甚利索，依旧是那样怂的一个人。

　　“臣、臣来送公主走。”

　　“嗯？”岳宁公主有些惊讶。

　　“公、公主不必再装，臣知道公主的计划，必是要在仪式之夜取对方王上首级，为大将军及边关将士报仇。”

　　“……你怎么知道？”

　　“臣、臣心悦公主八载，公主心中所思所想，早已在臣心中烙印深刻，稍作推断便不难得知。”

　　“哦，怎么？你要阻止我？就凭你？”

　　成宣君静默了片刻，稍稍抬起头。

　　“公主放心，臣已在公主方才所饮之茶中下药，不消片刻公主就会昏睡，臣已沿路打点妥当，待得公主顺利归朝时，想必依旧还能做回曾经的公主。”

　　岳宁公主未能听出话外音，只觉心头之火骤起，勃然大怒拍翻茶盏。

　　“成宣君！你的忠君爱国之心呢！都被狗吃了吗！”

　　成宣君倒是罕见地没有怂，跪下端正行个大礼。

　　“公主欲行之事，臣早已洞悉安排，只此事必将鱼死网破玉石俱焚，断断没有全身而退之法。所以，臣会代替公主行事。公主要报的仇，臣替公主报；公主要杀的人，臣替公主杀；公主要守护的家国，臣必不辱使命。臣纵使无法成为公主心中保家卫国的大英雄，也明白不能让心爱之人赴入险境的浅显道理。”

　　“成宣君，你……”公主猛然一阵头晕，神智便模糊了起来。

　　“臣，成宣君，惟愿公主平安康泰，福泽万年。”

　　说完一叩头，直起身来将将接住了昏倒的公主。

　　*

　　待岳宁公主再次回到故国京师，听到的消息是送亲使者使计暗杀了邻国王上及几位皇子，邻国顿时卷入继承之争，内乱纷纷下分崩离析，再无余力侵犯他国。

　　于是公主依旧是万民稽首的公主，大将军也赫然是为国殉身的勇者，国力得以休养生息，多年后便不惧来犯，皆大欢喜的结局。

　　只是成宣君这个名字，宛如长河之中一颗砂砾，再不曾有人提起。

　　唯有一幅八寿图，依旧高悬在公主寝殿，看星朗月明，看日升日落。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