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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九、心爱(完结篇·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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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水川。
夜色中,两道纵跃身影一前一后争相追逐,那道矮小的终于被逼至残垣角落,再无可退,她只能转身,看向几丈外驻足的男人,恨恨地,“何必逼我至此。”
男人声音无波无澜,身躯坚毅,平静道,“姑娘窃走的是此地村民保命之物,究竟是谁人苦苦相逼。”
矮小女子在阴影中抬手,似是摘去了面罩,男人凝视那片黑暗,同时凝神聚气,做好万全防御准备,可当那女子走到月光下,当他看清她的脸,一刹便愣住。
“…小师妹…唔!”
瞬间失神足以致命,那张脸对他的冲击实在太大,以至于让他霎时忘记,这世间擅易容者岂是少数?女子将利刃送入他的肩膀,穿透皮肉,名震江湖的男人半跪在地,眼中有微微失望凄苦,女子又一抬手,取下人皮面具笑了笑,“铁手,密卷我就拿走了,对了———这刀上有毒,每动一分,毒入一寸,你若老老实实在此不动,三个时辰后毒方可解,不过,你若是在这期间因失血过多而死,就怨不得我了。后会有期。”
北风拂过,草莽荡荡。
“姑娘,本王与亨儿只能送你到此了。”完颜宗弼对你说罢,侧身朝身后几名乔装打扮的护卫一挥手,“这都是本王身边最勇武的汉子,他们会护送你到大宋边境。此去再别,不知年月,姑娘珍重。”
这几年你对完颜宗弼没摆过什么好脸色,此人…哎,实在难以言说!你终于正眼瞧他,无甚表情地拱手,但至少是诚心地,“多谢王爷信守诺言。”
“糖葫芦!”阿亨站在你身前,招招手让你蹲下些,你稍稍屈膝,“阿亨,我要走啦,你可要好好照顾自己呀。”
他从怀里掏出个什么塞进你手里,“这是我给你的聘礼,等你回到家乡再打开。”
你哭笑不得,“聘礼?”
他点头,“我们说好的,他要是不等你了,你就回来做我的王妃。”
谁跟你说好了啊,你忍不住偷偷笑话他,可见着那双黑亮好看的眼还是心底柔软,阿亨还只是个孩子呢。如完颜宗弼所说,此次一别,再相逢不知年月,这孩子与你的缘分很深,你从初见便喜欢,加上朝夕相处三年,亲密无间,临别之际不免感慨万千,于是思来想去后,捧起那张白皙细嫩的小脸,在颊侧轻轻留下一个吻。
“阿亨,再见啦。”
“你要记得!他要是不等你,就回来!”
你与他们走出大金宽广的领土,沿着辽国人烟稀少的边境一路南下。你知道,你正一点点靠近那片朝思暮想的大地,空气中的牛羊味稀了,你的心也不受控制地日渐躁动,你已经不记得上一次这般雀跃是何年月。这一天的夕阳如朱,你终于踏入大宋国境内第一座城镇。
女人头上的素簪,身上的粗麻布衣裙,街边叫卖炊饼的商贩,每一副寻常却又经年不见的景致都教你眼眶濡湿,你揉了揉眼睛,小跑到脂粉摊前买下一盒颜色娇艳的口脂。
“姑娘,既已入了大宋,我们便要折返了。”一直奉命护送你入宋的侍卫说完,忍不住用生硬的汉话问了句,“之前许多年都未见姑娘买过这些女人家的东西,今日倒稀奇。”
你微微一笑并不作答,只抬手行给他一个江湖礼揖,“此行多谢。“
“姑娘,三日前我们曾收到兄弟的传信,说在好水川向西一里外见过铁大侠。”侍卫见你眸光一亮,继续说,“这些年,王爷始终派人留意着铁大侠的行踪,只希望能在今日派上用场。”
好水川向西,一里外……哪怕你再如何厌恶完颜宗弼,听得这些话还是触动,挣扎良久再揖一记,“你们王爷…有心了,替我谢过他。”
“姑娘救了小王爷的命,王爷向来有恩必报。”侍卫向你抱拳,点头,“后会有期,姑娘珍重。”
“后会有期。”
你买下一匹马,半包吃食,两件衣裳,自国境东一路向西。五月的风很高,树枝的叶很绿,你如离弦的羽箭,头也不回地朝好水川疾驰而去。在进入贫瘠的沙地前,还不忘仔仔细细地洗一个澡,描了眉毛画了胭脂,镜中的女子神采奕奕,可人至极,再不见那些憔悴和怨怼。
你走下客栈,小二见你也嘿嘿地笑,直夸,“姑娘,你可真好看,下次路过这儿,再来咱家住一晚啊。”你本也是江湖儿女,如今又入江湖,也变得不拘小节,只笑了几声答应他,“这是自然。”
好水川附近的日头毒,你才出客栈就觉被晒地头晕,牵马过街,正思索要如何去探寻铁手师兄的下落,余光却瞥见个角落里始终鬼鬼祟祟盯着自己的年轻人。你心下一转,状若无事般地东走西逛,最后拐进个小巷口,静候片刻,那年轻人果然探头探脑地跟了过来,你一把抓住那人衣领将其推至石壁上。
“说,你跟着我做什么?”
那男子不会功夫,看你的眼神又怕又厌,“你你你…你这坏女人!”
“你这人———”且不说你向来为人仗义,这三年你更是谁都没得罪,你咬了咬唇,逼问,“你倒是说说看,我做了什么坏事?”
年轻人起初敢怒不敢言,后来猜你大概不会善罢甘休,索性神色鄙夷地,“你抢走了我们村历代相传的密卷,还刺伤了铁二爷,差点将他害死!他可是…”
那三个字就像一道惊雷落下来,瞬间把你劈地精神无比,铁手师兄?刺伤?害死?你不禁拧起眉头攥紧年轻人的衣领,神色间满是焦急和些许狰狞,“你说什么?铁二爷?是铁手铁游夏?他被刺伤了?他现在在哪儿?”
“你这个坏女人!自己干的好事还要问我!那天晚上我可都看见了!就是你!把一柄刀刺到他肩膀里了!”年轻人也豁出去了,梗着脖子与你叫嚣,他一激动,身形便不稳了,药包噼里啪啦地掉落出来,他忙推开你的手,弯下身去捡那些草药包,情急下差点委屈懊悔地哭出来,“我实在不该跟着你,铁二爷都昏迷三天了,正等着这些草药疗伤!如今———我怕是也回不去了!哎…呜呜呜…你这坏女人!”
“你…知道他在哪儿?带我去。你放心,我绝不是坏人,我可以和你一起救他。”
“呸!我才不信呢!你岂有这样的好心!”
你强忍着,尽量好言好语,“你难道不知道这世上有易容术?伤他的人绝不是我,快带我过去。”
“你想的美!我就算是死————哎哎哎,你你你干什么!别动手啊!”
“我说了,带路。”
这是好水川周围的一个小村庄,村里的人靠牧马而生,此处草地与沙漠接壤,一半富饶一半荒芜。年轻人叫阿汉,是村长的孙子。这一路上,他虽然对你这张脸仍旧心怀怨恨,但还是隐约相信你并非那夜那个心狠手辣之人。
事态紧急,回村后你与他直奔铁手师兄养伤的小茅屋。你的心已经跳快到毫无知觉,推门的手心都是湿冷湿冷的。
门开了。屋内涌出一股苦涩的味道,那是焦火和被捣碎的草药的味道。
“阿汉,你可回来啦,药草呢?哎呀,这位姑娘是?”
“……娘,你别问了。她…她是个郎中!药草在这儿呢,您快去教人煎了。”
“哦哦,是郎中呀,我还未从见过这般年轻漂亮的郎中呀。”
“娘,您快去吧。”
“哦哦,好呀。”
你对周围一切声响皆恍若未闻,目光直直落在榻上昏迷的人身上,你走近,跪在榻前看着他。
过去经年,他沧桑了许多,可又依稀还是昨天的模样。
你没见他受过这样的伤,他总是壮阔伟岸,替你抵挡风霜。
此刻,那双眼紧紧闭着,发白的嘴唇抿地毫无缝隙,汗水顺他的额头滚到眉骨,他的左肩还被糊上浓厚的草药泥,翠绿的碎泥被血浸地色泽深重。阿汉说,那晚他亲眼见到个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伤了他,你猜定是有人易容成你的样子,趁他不备得了手。你尚未察觉,眼泪就先流了出来。
“…铁手师兄…”
他没动,鼻息渐渐急促。你寻来湿手帕替他擦汗,边擦边抹眼泪,完全没注意到一旁眼神疑惑复杂、似是欲言又止的阿汉。后来你想掀起被子为他擦身,阿汉终于叫住了你。
“那个———”
你一惊,忽然想起这还有个活人,意识到哭鼻子的模样被他看去,你凶凶地低声吼他,“你看什么!”
“你将手帕给我,我来替铁二爷擦身罢。”
“为何?”
“男女授受不亲,再说二爷早有心慕之人,你别白费心思啦,我也是为你好。”
“……心慕之人?”
阿汉点点头,小声地跟你咬耳朵,“据别人说,二爷之前有个小娘子,逝世好些年了,这女子脾气差得很,若是看到二爷和旁人授受不亲,还会变成厉鬼来索命呢!不过二爷一直惦记着她,哎,所以我也是为你好,别惹了杀身之祸。”
“……你家二爷如何评价…呃,那女子?”
“我此前问过二爷,这女子当真如此凶,他只笑笑并未多言,这不就是默认了?你快转过身去,我要给二爷擦身了,待会儿还要换新药呢。”
转就转。
你嘟起嘴,心想着待铁手师兄好了,非要好好问问他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