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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做杨白劳,比当黄世仁还羞耻 ...

  •   那一天离中考不到一百天。
      桌子四周里里外外我都找过,桌角凳子下全部偷偷摸摸的瞧遍,就差跪地去扒砖缝。
      我还是第一回这样焦急的期盼体育课到来,体育老师跟前捂肚子故技重施,他就不耐烦的挥挥手示意我赶紧去休息。我等他们操场跑完圈,开始自由活动的时候才悄悄往教室跑。中考报名费我夹在化学书里,化学上还叠着语文、英语、数学,总之很厚的一沓稳稳压住,像压着孙猴子的五指山似的那么稳。
      因为那几张百元大钞看上去又旧又脏,我想尽量让它看上去平整些,拿出去的时候才不会觉得太丢脸。
      从教室后排往前找,我做贼似的把脑袋伸进桌兜里,手指在里头拨来拨去,可是却不敢直接伸进别人书包里翻,我就是想看看是不是谁不小心错拿了我的化学……语数英还老老实实躺在桌面上,独独不见了这个,我没办法不多想,可“偷”或者“抢”这样的字眼太狠,我不敢轻易把它用在别人身上。
      人总是这样,越用劲儿寻找的东西永远找不到,差一点我就要放弃,却瞄见何磊座位旁空着的桌兜里还有一叠“漏网之鱼”。
      双眼一亮,想也没想直接把那一叠书掏出来撂桌上,果不其然,我的化学书在中间夹着。
      化学上压了一本书特别重,随便一瞥,就被封面上的画面一震,哆哆嗦嗦直接扔地上。
      可我听见踹门声,看见门后出现的那张脸,顿时吓的小脸发白。
      哈,正主来了。
      何磊一把揪住我衣领,拎小鸡崽儿似的把我拎到一旁。
      “陆小曼?”
      “你不去上体育课,在这干嘛?”
      明明我做的也不是坏事,被他拎起来的那一瞬间还是整个人懵了下。我是想反抗的,可抬眼一瞧,仰着脑袋才能望见这个人的下巴尖,所有气势顿时蔫掉了。我像个被当场捉赃的贼一般耸搭着脑袋,不敢吭气,目光转到地上躺着那本书上。
      何磊倒是迅速反应过来,一把把掉地上的《金瓶梅》捡起塞回抽屉。
      “你,你,你……居然在看这种书,我要告老师了!”
      我红着脸支支吾吾的说。
      是泥土里尚未探头的嫩芽,一切尚在懵懂中,我哪里真正懂《金瓶梅》这书讲什么的,只是听见谁谁谁提起过那里面有西门庆和潘金莲,知道那两个人坏透了,甚至某些行为称得上伤风败俗。可这所有道听途说来的传言加起来都比不上方才撞见的那一眼强烈,封面上光【分隔】溜溜抱一起的两个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何磊一下子笑了,歪身坐到书桌上,两条长腿自然下垂,正好将书桌抽屉口挡了个严实。
      “嘿,我这是研究古典文学,就算你告诉老师,他也得表扬我,夸我爱上进!”
      这时候我跟何磊算不上很熟,也算不上不熟。上上次期中考试,何磊正巧坐在我后头,耍尽了花招儿要抄我数学卷子。我没扛住烤羊肉串儿的诱惑,把选择题和填空题答案描的大大粗粗,证明题删繁就简涂画到纸团上扔给他,正好让他抄到及格以上。
      想起上次他对监考老师的态度,这次说看《金瓶梅》是在研究古典文学,还要老师表扬他,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了。偷偷往他遮住的桌兜里一瞄,想到那上面热辣辣的情景,心里默默嘟囔一句“臭不要脸的”。
      好巧不巧,我的化学书随手就被他提溜起来,我想抢都抢不回来,狠狠瞪了他好几眼,咬了咬下嘴唇,犹犹豫豫的问他。
      “我的化学书,为什么会在你这里?”
      是何磊拿了里面夹的报名费么,小鹿似的两只眼儿眨巴眨巴瞧着他。
      那次考完了之后何磊还挺仗义,羊肉串之外还请我吃了两盒冰淇淋。这情分我一直记得,实在不希望把“偷”这样的字眼跟他联系起来。
      “你有没有见里面夹的东西?”
      他“啊”一声,张嘴就是一句。
      “夹啥了?送我的情书啊?”
      “什么?”
      完全不在预计范围内的答案,我一下子就听懵了。
      慢半拍才反应过来他口中说的“情书”正是王晨在我面前念过的,要送给李小帅的那种情书,刷地一下红透了耳根子。
      我不知道这是出于我浅薄的男女意识,源于我还处在连跟男生谈论起这种话题都会害羞的年纪,还是因为被他这一股若无其事,却又仿佛夹带了些什么的流氓口吻震惊到,磕巴了半晌才骂出一句。
      “你……你……你,你凑不要脸!”
      我觉得自己挺像是被恶霸调戏的良家妇女。呃,是这样形容的吗?我不确定。伸腿想踢他一脚,可是鞋抬起却很怂的踢了一下他坐的桌子腿,引得桌面轻轻一晃。
      谁知道何磊的反应更大。
      就见他应景的弯腰一声哎呦,好像那一脚真真踢在了他的小腿上。他还不要脸的伸手去摸去揉刚被我踢过的桌子腿,一张脸上写满了心疼,咂巴着嘴胡说。
      “爱护公物人人有责啊,你说你跟个桌子有什么过不去的?”
      “还是,哎哎哎,你其实是故意把我桌子踢坏,想让我坐你边上?”
      我还没来得及欣赏完单口相声,又被何磊气到了。
      我那点力气别说踢坏桌子,就是一脚踢到他小腿肚子上估计也跟挠痒痒一样,这人果真是凑不要脸的,还故意曲解我意思!可是我又怕他使坏告老师,到时候故意弄坏自己桌子腿说是我弄坏的可怎么办?!
      “我,我要骂人了,你,你——”
      “啥啊”
      他故意把小拇指伸进自己耳朵眼儿里转了转,一心就想看我笑话。
      “你”了半天没拟出下句,再瞪眼看见他这副乐不可支的模样,心里面那点小情绪就跟汽水泡泡一样咕咚咕咚的向外涌。
      “何磊!”
      “到!”
      “……”
      “我不聋,你小点声儿啊。待会儿把老班招来,咱俩谁都别想跑”
      他把化学书一卷,抬手就赏我一个脑瓜崩。
      我没来得及伸手挡,就觉得敲在额头上的一记特别响,像是一管催化剂似的催发我所有脾气。
      “你说清楚,我的书怎么就跑你这了?”
      何磊可能也被我这种口吻气到,一句说的挺讽刺。
      “是啊,怪了啊,你的书,怎么就跑我这了啊?!”
      他还顺手摊开来,来回那么胡乱翻,像是要翻出我的化学书究竟有多神奇似的。
      我从他手里抢过来,“啪”一声摔在地上,落地时候我自己都楞了下。我像是不记得我曾有多稀罕它似的,力气大到足以震动这间教室里隐晦又张扬的尘土埃垢。可是也就一声,很快就像被戳破的羊皮囊一样迅速瘪了下去。
      我不过是虚张声势,气势不足以撑过一秒钟——
      我本能的在畏怯,甚至觉得丢了报名费也是我自己活该,我甚至没想过告诉张老师抓住那个偷窃的贼,只因为我觉得谁被冠上“贼”这个字眼都是一件极其羞耻的事。
      这一打岔倒是把先前丢钱的焦虑抹淡了些,出口的话都变得顺畅。
      “中考报名费,我,我夹在化学书里了……”
      何磊盯着我看了几秒,才慢慢说,“你也真是心大啊,毛爷爷这种东西能随便夹书里头!”
      “我只是想把钱压的整齐些,拿出去的时候……”
      “不会被人笑”几个字怎么也讲不出口,转头恶狠狠的对他补一句,“我不是故意翻你桌兜的,我就是看见我化学书在你这儿,我以为钱在……”
      “你以为报名费我拿的呗!”
      何磊呼出一口气,讲的仿佛不怎么在意。他弯腰替我捡起课本,拍去书上灰尘,丢到桌子上。
      可这一句砸下来,砸的我眼睛有些花。那一秒,我似乎比听到自己是贼还难堪。我想说我没怀疑过你,可是内心深处实实在在转过的几个念头还留有痕迹,违心的话我说不出口,只能低头看桌角下两双鞋,想将脑袋也埋进砖缝里。
      口袋里强加了什么东西我才一惊,掏出来一看又惊了下。
      “拿着报名去吧,别耽误正事。”
      两张崭新的百元钞票才被塞进我校服兜里。
      “你……”
      “不管你信不信啊,我没拿你的报名费,也没动你化学书。”
      我完全知道被人怀疑的滋味不好受,如果今天这一幕翻转过来,我可能都要觉得自己委屈死了。可是这个人,给钱给的毫不犹豫,他是怎么做到心无芥蒂的,我甚至知道这不是施舍,跟陈八天漫天撒下来的零花钱不是一个意义。
      我抬起眼看着何磊这个人,拿着大团结的手指微微一抖,挣扎出一句。
      “我信,其实你说你没拿,我就信你。”
      可是我没理由拿别人家的钱花,还是这种百元大钞。
      何磊家的事同学间早就悄悄传开了,也算小城里的奇闻一桩。他们家那套爷爷辈就传下来的小独院,前年正好被政府规划进开发区地盘,赔的拆迁款教人直瞪眼,差不多能买一栋七层小楼。可结果他爸他妈两个先为了这笔巨款争红了眼,有一天他爸从外面喝酒回来,一不小心把他妈从楼梯上推下去,何磊没了妈的同时也没了爸,一群穷亲戚争着抢着要做他监护人。可最后那笔钱全落到何磊手里,他的监护权挂到了他远在新疆的三叔名下。
      我也是后来才听何磊说起过,他爸进监狱,他一次没看过。
      我抓着何磊手背一翻,把钱展平,想还给他。
      “何磊,这钱,我不能要……报名费又不是你拿走的,你给我,算什么呢!”
      跟着“啪”一声,我把钱直接扣进他手掌心里。
      二百块大钞呢,我还从来没这么硬气的推出去过呢!我连一块、五角都舍不得!
      可何磊推了我一把,拉开我们俩的距离,重新把手插到校服裤兜里。
      “谁还没个困难时候?上回数学考试你帮我,这回全当我还人情呗!”
      他笑的有些不正经,吊儿郎当的口吻跟我说。
      “别的玩意儿我可能没,钱嘛,哥哥还是有一点的!”
      “人民币,嘁,对我压根不算什么!”
      何磊说的没错,可听进我耳朵里,不知怎么就生出些其他滋味。我是该将钱还给他的,可是他把手全缩进裤兜里,靠桌站的全无形象,我又无论如何也做不出直接将钱塞进他校服口袋这种事,尽管我见过别的男生女生他们拉拉扯扯、闹成一团,可瞧来瞧去总觉得那有种说不出的羞耻感。
      “何磊,算我借你的,行吗?”
      真正让我觉得这钱可以拿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他摆明了不肯收,一句“谁还没个困难的时候”猛然间让我发现他这个人跟我印象中的不大一样。
      成绩不好、考试靠抄、作业不交,唔,我可能是第一回发现原来看人不能只看表面。
      “哎,我帮你跑腿,外加写作业吧……算是我付你的,嗯,利息?”
      何磊笑的挺爽快,还得意的屈指敲了敲桌面。
      “成啊,那就这么定了。你麻溜去交报名费,以后有的是机会使唤你给我跑腿!”
      说完他就转身走了,反倒是我盯着何磊的背影瞧了好半天,又下意识去瞧手里捏的两百大钞。
      两张纸很薄,我手捏着它却觉得有些沉,甚至觉得这两张纸在火上刚被炭火烤熟了,说不出的烫人手,也有些暖人心。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做杨白劳,比当黄世仁还羞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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