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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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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子今日便要离开燕都了,将军不去相送一程吗?”
乐朝歌脚步刚踏入水云间,便见夜弦倚着窗发呆,开口问了一句,却不得答复。
轻叹口气,乐朝歌摇了摇头,悄悄将手中拎着的东西藏在身后,几步走近窗旁坐下。
夜弦此刻望着窗外出神,眼中神色落寞,不觉身旁有人靠近,余晖印在她身上,将那股愁绪渲的更深了几分。
乐朝歌在一旁默默不语,轻轻给夜弦添茶。
邹子最终还是决心离开燕国了。
当初邹子是被昭王亲自以袖拂尘迎来的,得了万分尊敬,可如今惠王初即位,便开始扫前臣,整内朝,如此为人君主,似乎不值得让邹子这般的人物再追随了。
前几日邹子入狱之事,虽最终以还其清白之身结束,可邹子却因此事而心灰意冷了。
男儿志大于天,邹子若要离去,也是再正常不过,旁人心中有数,便也不劝留。
只是夜弦未去邹府拜别,独自一人跑来这晏阁,坐至黄昏。
乐朝歌撑着头,静静看着她,夜弦眉宇间的愁,似乎不仅仅是因为邹子,想来近日朝堂中的气氛,和惠王的种种举措,也让她不解。
抬眼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又算了下时辰,乐朝歌终是开了口:"将军,再不去相送,邹子可就走远了,恐怕不知何时能再见。"
夜弦身子一顿,似乎这才反应过来乐朝歌在身边,她扭过头,还未开口,又听得乐朝歌接着道:"将军还欠邹子一壶好酒,可不能不算。"
"哎呀。"夜弦闻言一拍脑袋,"光在这发呆,竟将此事忘了。"
说罢,她便起身要走。
“将军莫急。”乐朝歌哭笑不得,一把拉住了她,这傻将军此刻根本心不在焉,做事也莽莽撞撞,“等到将军去寻好酒,邹子早已离去多时了。”
边说着,乐朝歌边将藏在身后的东西拿了出来,捧在手中,得意地眨巴着眼。
“这是……”
夜弦又重新坐回,凑近了细看,乐朝歌手中的东西是一个酒壶,壶身小巧倒不似常见之状,上面满是夔龙纹,雕琢的十分精细,还有青白玉镶嵌其中,甚是好看。
“这便是前几日你说要赠予邹兄的物什?"
夜弦突然想起,邹衍出狱后,郁郁寡欢数日,乐朝歌自那时便猜到燕国已留不住他了,于是想要准备一样东西作离别赠礼。
“这里面盛了酒,从父亲那打来的,是父亲珍藏了多年的好酒,虽与邹子时常相聚,邹子却不一定喝过呢。”
乐朝歌一副俏皮模样,将壶送到夜弦手中,笑道:“壶算我赠的,酒算将军的,一并准备妥当了。”
夜弦小心接过那壶,打量一番,而后抬头看着乐朝歌,嘴角泛出止不住的笑意:“朝歌不愧为夜某的贤内助,凡事还是你想的周到,此刻若要我去寻好酒,一时间还真寻不到。”
乐朝歌被她盯的脸颊泛红,嗔道:“将军莫要打趣朝歌了,邹子的马车此刻想必已经出了东城门,将军纵马,还能赶上。”
“好。”夜弦咧嘴一笑,几步跨到门口,却又听乐朝歌唤自己,便回头问道:“怎么了?”
“此壶还不得名呢。”
夜弦将壶举着眼前,又仔细端详思量一番,道:“青白玉甚至打眼,便唤作青白觯吧。”
乐朝歌微微蹙眉,似是在思索什么,而后点头道:“青白觯倒是与邹子相符,只是由将军之手赠出,应大气一些才是。”
“那朝歌以为呢?”
“叫青白夔龙觯也无妨。”
夜弦笑着点头:“都依你。”
顾渊也不知道自己发呆了多久,直到迟鱼轻轻在她耳旁吹了口气,她才一激灵,回过神来。
迟鱼早已合上了书简,那些密密麻麻的古文字看得她眼睛有些发酸,剩下的就等回去后再让顾渊细细讲述吧。
只是顾渊刚才话说到一半就又开始发呆,让迟鱼颇为在意,她皱着眉凑近顾渊,语气故作凶狠:“你知不知道,话说一半不说完,是会遭报应的。”
“哈?”顾渊这才意识到刚才自己没说完的话,回想起刚才的画面,那双星眸,那个名字到了嘴边却怎么也吐不出,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其咽了回去。
“是……是一个朋友。”
话音刚落,顾渊便像是做了亏心事的孩子一般迅速将头扭向了窗外。
“朋友?”捕捉到了顾渊眼神的躲闪和一丝慌乱,迟鱼的语气里带了几分怀疑,但见顾渊不再开口,于是也不再问,小心地将书简包好,收了起来。
顾渊松了口气,心想幸好迟鱼没有再追问,要是问了,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顾渊觉得自己的记忆比以前要越来越清晰了,只要拿到相关的东西,眼前就能出现相关的画面,但要主动去想,还是很难想起什么,尽管如此,顾渊已经觉得惊喜了,回想起来,这些变化似乎是从遇到了迟鱼之后开始的,也拜了这个行动所赐。
所幸与她相遇。
偷偷看了迟鱼一眼,迟鱼此刻倚着窗闭目养神,顾渊扬了扬嘴角,收回目光。
对于那个一直十分模糊的身影,现在也更加清楚了,偶尔顾渊能看清她的脸,是个很美的女人,有着和迟鱼一样的眼眸,有那么几次顾渊发现她们俩的身影几乎可以重叠在一起,顾渊差点以为她就是她,但她们气质不同,性格也不同,重叠的身影很快就会分开,顾渊便觉得自己的想法有点可笑。
但随着对她的记忆越清晰,顾渊却没有更惊喜,反而,很复杂的感受,悲喜交织,其实很不好过,每每想到她,心都抽痛到快要窒息,顾渊想不通原因,几乎是本能的,不敢去猜想任何,好像她的记忆深处,在恐惧什么。
有些累,洛涛早已呼呼大睡,车上此时很安静,顾渊还想回想些什么东西,只是眼皮子越来越沉。
回到北京之后,迟鱼没有第一时间把书简和夔龙壶带去研究所,而是拿回了家,原因嘛,顾渊可能清楚,迟鱼大概是默认了,自己比研究所更有效率。
这一趟去邹衍墓,虽是惊险万分还差点丧命,但收货着实不小,比起之前几趟拿回的微不足道的线索,这一次带回的,可就是实实在在的干货。
顾渊是很高兴的,但迟鱼的情绪却没想象中那么高,顾渊不明白,按理说迟鱼应该要比自己激动才对,前几次找到了想找的东西,迟鱼眼中都泛着光,但这次,迟鱼一直很平静,甚至,眼中有一丝顾渊说不出的情绪。
顾渊没有去问,她总觉得迟鱼也有些变化,但具体什么变化,她说不上来。
每次回到北京,顾渊心中的紧张便消散很多,莫名的安全感,尤其是和迟鱼待在一起。
修养了几天,迟鱼一直都没再看剩下的两卷书简,也没往研究所跑,这让顾渊很疑惑。
洗过澡靠在床边,顾渊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迟鱼,我们什么时候再出发。”
迟鱼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抬眼看她,怼了一句:“你倒是比我还急。”
“那不是废话吗,自己的记忆,谁不急着想起来。”顾渊翻了个白眼。
迟鱼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定定地看着顾渊,不经意皱起了眉,眼神有些复杂。
半晌,她凑近顾渊,正色问道:“你真的觉得想起那些记忆,是好事吗?”
顾渊不明白她的意思,却是沉默了,是好事吗?这个问题自己不曾想过。
“一个人,从出生,到长大,到死亡,要经历多少事情,要记得多少事,有些痛苦的记忆足以将人击垮,很多人都希望自己能失忆,你倒好,你还要背负两个人的记忆,不累吗?”
“可是……”
顾渊很想反驳,一时间却找不到言语,恨自己读少了书。
迟鱼见她沉默,但眼神还依旧坚定,于是叹了口气,起身去书房拿来了邹衍的书简,轻轻扔到了顾渊的面前。
“我看不懂,你看吧。”
顾渊听她语气不好,搓了搓鼻子,也不敢说什么,细看着那些书简。
文字似乎从书简上跳了出来,在顾渊的眼前绘成了画面。
夜弦策马追出东门,意外地不见邹衍的马车,不知为何,心下顿时涌出一种不详的预感。
下马查看一番,只见附近有马车的痕迹,却好似偏离了道路,向着城外的树林而去。
“不好!”
突然想到了什么,夜弦迅速翻身上马,随着那车轴痕迹追去树林。
才入树林不远,便看到地上散落了一些物品,马车翻倒在一旁,车夫被人一剑毙命,马脖子上也中了几镖,此刻已吐着血没了气息。
夜弦心中暗骂一声,片刻不敢耽误,循着杂乱的脚印飞身往树林深处而去,所幸,在那一剑将要劈到邹子身上时,夜弦以一块石子飞去,挡了开来。
眼前几个杀手不曾蒙面,夜弦也认不出是谁,只是心中大概有了答案。
这些人倒是认出了夜弦,有几分忌惮,只是心中明白刺杀失败亦会身死,倒不如一搏,见夜弦未带兵刃,便互相使了眼色,朝夜弦蜂拥而上。
“在下空手出门,邹兄可有防身物借之一用?”
“只有短刃一把。”
邹衍捋着胡须,神色不见一丝慌乱,将配在腰间的短刃取下交与夜弦。
夜弦接过,在手中掂量一下,眼见杀手扑来,笑道:“短刃足矣。”
杀手功夫不错,以至于将邹衍两个有功夫的随从也杀死了,但几番过招下来,仍不敌夜弦,身上伤痕累累,却未毙命,夜弦有意未下死手。
打倒几人,夜弦一边将短刃入鞘一边飞身踢翻最后一人,而后踩住那人的胸口,厉声问道:“大王已赦邹子,尔等好大的胆,是谁派尔等来的?!”
那几人口中吐着血,却不作答,只是恨恨地盯着夜弦,而后又相互以眼神为信,咬舌自尽。
“夜兄心中已清楚,又何必问。”
夜弦皱着眉,深深一声叹息。
“大王留不住邹某,却又不愿邹某为他国所用,只好杀之了。”邹衍说出这句话,语气既是哀痛又是无奈,“多亏夜兄及时赶到。”
夜弦摇摇头,她万万也想不到大王会如此做,说是想不到,实则是不愿信。
“邹兄,我还欠你一壶好酒。”说着,夜弦从腰间取下壶,与短刃一同交予邹衍,“这壶名作青白夔龙觯,是朝歌命人特制的,壶里装着乐将军私藏的好酒。”
“青白夔龙觯,哈哈哈哈哈哈,好。”邹衍将壶仔细端详,又取了壶塞闻酒气,随后大笑道,“好壶,好名,好酒,二位有心了,得友如此,邹某一生无憾矣。”
眼见天色不早,夜弦心中担忧,欲再护送一程,却被邹衍拒绝了。
“大王暗派杀手,是不愿有人知晓,如今杀手久去未归,大王应知受阻,不会再派人了,此前邹某算过一卦,命不该绝于此,夜兄勿需担心,倒是……”
邹衍顿了顿,见夜弦表情疑惑,犹豫了一番,终是开口道:“邹某宁愿卦象有误,只望夜兄此后多加小心。”
夜弦默然不语,向邹衍深深作揖。
邹衍躬身回礼,将酒壶收好,上了夜弦牵来的马,风拂起他的发带,一如当初在渔阳郡山顶吹律的谪仙那般潇洒。
“前路漫漫,夜兄不必送了,我与夜兄,定会再重逢。”
“所以你们之后还有再见吗?”
听顾渊像说故事一样说完了这些,迟鱼终于还是起了点兴趣。
顾渊没有回答,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只是……邹衍这卷书简的末尾刻了一句话。
“终再相逢了,夜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