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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七 ...

  •   如果说誉的阴冷暴躁和懒惰无情在一次次挑战着我的忍耐底线,那么他的音乐则是一次次轻而易举地将我脑海里“够了,这次真的受够了”的杀人情绪狠狠踹飞到火星去的魔法。好比已经衰竭见底的HP值瞬间恢复为满血。
      我基本已将为誉做三餐当成一份打工般的责任(就是这份打工不仅没收入,还要不断支出,唉),可惜学校最大的存在意义就是没事儿也要给你找点儿事干。教授得意地宣布了新报告的要求,必需以组的形式完成。好不容易找到了志趣相投想研究同一新闻事件的组员,却因为中午、下午放学后都要去给誉做饭,只好一边急急忙忙冲去赶公车,一边反复跟同学道歉:“对不起,晚上我一定准备好资料!抱歉抱歉!”
      看来今晚必须早点儿回宿舍,做好熬夜的准备。还有叔叔那边的杂志稿也快到截稿期限了,这两天必须赶出来。
      气喘吁吁地提着一大袋子菜走进誉的房子,冷面黑魔王赏给我的第一句问候就是:“你迟到了,是想饿死我吗?”
      可恶!我已经拿出百米考试的速度,不过晚了十分钟,你这么个大块头倒是活活饿死给我瞧瞧!
      我忙碌地开始煮饭,魔王殿下气定神闲地坐在厅里,懒洋洋地看电视抽烟,连垃圾筒满了也全不理睬,摆明就是等着免费女佣——我来清理。
      虽说害他丢工作确实是我不好,但他大人是不是也该去找新工作啊?
      吃饭时,我尝试不露痕迹地询问:“那个……对了,有新工作的消息吗?”
      可魔王大人又漠然不理,彻底将我当透明人。
      这下我也有些气了,忍不住嘀咕:“明明拥有那么高的天赋,却天天呆在家里堕落,也太浪费了!”
      他还是没回答,眼中闪烁着的阴沉黑暗要变成箭,足以射死十个太阳。
      两天后帮他清理房间时,我才知道原因——角落里一大堆杂志报纸的求职版,画满了好多O和X!原来他其实找过这么多工作,我根本不知道他是何时去见工?
      想想我当时的口气有些重,赶忙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
      面无表情看电视中的誉瞅都没瞅我一眼,只是冷哼。
      我忍不住靠近他,小心翼翼问:“都不行吗?”
      这次他终于侧过头,望着我期待的目光,挤出向来尖酸刻薄的自嘲冷笑:“有什么地方会雇佣一个杀过人、连初中都没毕业的人?”
      我心头如遭水泥锤子重击,不知该如何回答。半天,才不甘地道:“即使,拥有那么高超的音乐能力?”
      我知道他的过往会成为找工作的严重阻碍,但他同时也拥有世间难寻的音乐才能啊!他是人人渴求的天才,别人不可能不知道!
      他斜睥着我,那目光阴冷到仿若除了无线冰寒的黑暗,什么都不可能存在。眯细双眼端详我半天,忽然冒出一句:“你思想这么单纯,很容易早死的!”
      说完不再理我,拿起遥控器不停更换频道。
      虽然他的话语很冷漠,口气很无情,可为什么,我却觉得他的话其实无比悲凉呢?
      这段时间的相处中,我一直绝口不提当年的杀人案,更不敢问为什么当初要杀自己的恩师?为什么会和父母断绝关系?为什么四年后性格天翻地覆的转变?
      我知道一切的关键都在第一个问题上。
      可我不能问,也不敢问。
      一旦问了,这段时间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和平相处,就会顷刻化为乌有。
      沉默又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开来。大部分时候,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像自言自语般试图塑造开朗气氛,其他时候就是沉默。
      誉的话,非常非常少。少到好像他根本没有语言能力。
      难得开口,也是恶毒的嘲讽与讥笑,无论是对他自己还是他人。
      我在窄小的厨房里默默洗碗,低着脑袋思索如何可以稍微帮帮他找工作。可我也干过快餐店服装店的销售,或者杂志撰稿,这种工作即不适合誉也不稳定,关键是完全无法发挥誉的专长,但音乐类的工作我全无认识……
      我歪着脑袋专注地想着,没注意到放在厅里的书包拉链没关好,学校的课本和帮叔叔写的初稿都散落出来。
      可誉注意到了。
      他无聊地随手抽出我的课本和稿子,低头看了不到三秒,顿时变为庞然大怒:“我就奇怪你为什么非要缠着我,原来你是杂志记者!怎么?是想探出我的内幕还是想写我现在的惨况给大家做娱乐?!”
      我从厨房伸出脑袋头,看到我写的杂志稿件被他握在手里握到严重变形。
      “不是的!”我意识到情况严重,赶忙解释:“我确实是读新闻系的,但我不是记者!这只是给叔叔的杂志版面写的一份普通稿子,我没有要探查你的意思!”
      可誉已经怒火冲天,阴黑的目光紧紧咬着我,像一头暴怒的野兽:“都一样!你们这些写新闻的,知了一就会想到二,想到二就会写成三,再误导读者联想到四……全是一群谎言家!我居然还轻易相信了你的话,我真是超级大白痴!”
      “真的不是这样!我从没打算要写你的新闻!你自己看看稿子的内容就明白了,只是一篇……”
      我惊惶无措,可誉的愤怒已达顶峰,根本不听我的解释,咬牙切齿地吼叫:“最讨厌你们这些记者!都是恶心的大骗子!呵呵,难怪你说谎技术这么高超,还主动申请给我煮饭,其实是为了更方便观察我现在的惨状吧?!卑鄙下流的行业!卑鄙下流的小人!”
      誉的话非常毒辣,可我怎么觉得每说一句,他自己其实都无比痛苦?
      他一定是经历过无数的伤害,才会如此怨恨记者和媒体。
      “不是,你误会了!我真的不是……”
      无论我如何解释,他都完全听不进去。像一个燃烧起黑色火焰的恶毒王子,火爆易怒,愤世嫉俗,容忍不下丝毫的靠近!
      “闭嘴!你给我滚出去,我没兴趣听你这种下流人种的谎言!一天到晚都胡扯八道的家伙,撒谎是家常便饭吧?哼哼,拿几顿饭钱就换到独家新闻,倒是挺划算啊!老逼我找工作,是为了有更多的题材内容吗?还是想多看几遍我被人赶出来的难看样子,以便写得更加落魄活该?!”
      在他的暴躁吼叫中,我是又委屈又恼羞成怒——明明不是今天才认识我,居然将我说成这种卑鄙小人?!就算遭遇过再黑冷的过去,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污蔑人吧?!
      我气急攻心,也狠狠一拳捶在桌子上,跳起来大吼:“报道?你现在这模样有啥好报道!明明钢琴弹得那么好,却跑到三流酒吧里得过且过!还抽烟喝酒?你是歌手呀,喉咙比什么都重要!天天抽烟喝酒,还唱什么歌!你现在这垃圾模样,拿出去报道也根本没地方愿意刊登!”
      心底深处有团怒火在熊熊燃烧。
      没错,这是他的人生他的生活,我没资格干涉和评论他的选择。
      但是——我真的很不甘心啊!
      钢琴明明那么出色,却没有演奏的机会;歌声曾经震撼世界,如今却要忍受酒吧里乌鸦主音的噪音;才华洋溢,却终日颓废潦倒,过着连果腹都勉强的堕落生活!
      我不是不信命运,也不是不懂得现实的凉薄残酷。只是事在人为!如果连自己都放弃,那还有什么可以剩下?!
      你明明——明明是一个人上之人啊!
      我的话似乎刺激到他愤怒的最高点,二话不说,他一把掐住我的手臂将我强行拖向门口。
      “好痛!”
      被他钳住的手臂,痛入骨肉。
      他毫不留情将我狠狠扔出屋子,又回身捡起我的书包课本稿件,一股脑全甩到我身上。
      “你再也别来了!”
      冰冷的黑色目光在我眼前掠过,门“砰”地关上,在寒冷的晚上,将我一个人丢到门外。
      我又气又恼,可气得不是他乱发脾气,不是他误会我。
      而是,他完全不懂珍惜自己!
      能弹奏钢琴的漂亮手指,只会夹着香烟;能唱天籁之声的美妙歌喉,只会用来喝冰啤酒;能演绎出各种角色的俊美容颜,只剩下阴冷黑沉的麻木表情……每日得过且过,浪费光阴,沉浸在堕落的黑色世界里。
      我气怒难熄,激动地浑身颤抖,良久不止。静静站在冰冷残旧的门外,站了很久很久。直到夜色的寒气渗入肌肤,呵出的气息都变为雪白。
      对不起,誉。
      我并非故意想揭开你的伤口,看你血淋淋的模样。
      其实,我只是太心痛了。
      有些人摔倒了,哭号哀叫,仿佛世界末日降临,想借此博取他人的同情怜悯;有些人则立即起身,拍拍尘土,如无事般继续前进。可誉不属于任何一种。他摔地太重太深,污泥满身,也知道无人会帮他,所以干脆装作满不在乎地坐在泥泞中,连自己都放弃。
      如果泥秽太重,有时候,真的足以遮掩住光。
      而且时间太久,会结疤结块,再掀不起来。
      每次看到他佯装冷酷的表情,看到他经过琴行时眼底一闪而过的回忆,我就心痛不已。
      比自己的事,还难过上一百万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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