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剃须》晏怀

1、全一章

　　今天早朝气氛不对。

　　皇帝脸比冕旒还长比朝服还黑，这是不应当的，李泽出了名的老好人，朝堂上的吉祥物，平常全是他大侄子李昶旭唱黑脸。然而今天太子大侄子也只摊着脸数地砖，在场的老油条们见状更是一位位眼观鼻鼻观心，权当上面坐着的是个黑花瓶。

　　黑花瓶阴惨惨的盯着丞相，顾千山右手托着老腰，脸比李泽还黑还长。

　　李泽盯了一会儿，看顾千山根本不想理他，心里尺高的火刷的一声陡变一丈。李泽冷哼一声，阴恻恻道:“顾卿这是有何高见啊？”

　　有何高见？能有啥高见，根本啥议题都没有啊，打情骂俏别让大家都杵着好伐？李昶旭心里翻了个白眼，继续摊着脸数地砖。今天站太久了，脚疼。

　　顾千山岿然不动，右手依旧托着腰:“陛下恕臣无状，臣腰疾犯了。”

　　顾相啥时候有的腰疾，没听说啊？不少人心里活络起来，想着是时候寻个由头送点偏方灵药给顾相了。

　　李昶旭数地砖的眼神一顿。啧，腰疾，腰疼，直不起来。咋，吉祥物被压了二十来年终于枉顾夫纲奋起翻身了？

　　这气氛越想越像，大侄子的面瘫脸终于崩成了渣，他难以置信的看看看看黑花瓶的小细腰，深觉这人不可貌相啊。

　　“…退朝吧。”

　　黑花瓶闻言面有愧色，直接溜之大吉。

　　打情骂俏完了倒干点正事？这太平盛世到底咋办到的啊？？靠皇叔他天赋异禀？？？太子崩溃的想。

　　李昶旭十分想念十五年前把他从废墟里扒出来的李泽，青年李泽穿一套暗红骑装，从硝烟血海里向他伸出手的样子至今还清晰的印在脑海里。那时候的李泽是多么英勇无畏英明神武啊，这人到中年咋能成这样？

　　李昶旭想不通，瘫着脸走了。

　　这边李泽在御花园里连打俩喷嚏。他面色阴沉，心里却哀叹:“天呐这肯定是千山在骂我……昨天我这是作了什么孽啊。”

　　时间回溯到头天晚上。

　　李泽和顾千山像每天一样，洗洗干净准备上床就寝。原本只是字面意思，毕竟都四十来岁了，没愣头小伙那么足的精神头，俩人现在更多时候都是抱一块纯睡觉。

　　灯一吹，俩人就习惯性的聊聊天。

　　这一聊就坏菜了。

　　俩人从今天晚膳的羊肉聊到北疆聊到去年的使臣团然后就聊到了那年夜宴上的异域舞姬。李泽不乐意了，好家伙都一年了，顾千山你还记得人家头绳啥颜色？

　　顾千山百口莫辩，凭空被污清白冲毁了这位肱股之臣的大脑。他下意识反驳道那你不也记得吗？不然咋知道我说的颜色对不对？

　　李泽当场就要翻脸，顾千山见势不妙，求生欲上线，根据二十来年磨合的经验翻身就上准备出卖□□平息皇帝的怒火，结果只听李泽一声惨叫，抬脚一踹——

　　“嗵！”

　　顾千山在地上墩了个结实。

　　腰闪了。

　　“嘶……”顾千山坐在地上艰难的托着腰:“你干嘛？”

　　李泽这下子发不出火了，他下床过来扶顾千山:“你压到我胡子了……”

　　顾千山面色青绿，气的说不出话。

　　一提起这胡子，顾千山就来气。

　　李泽虽然精通骑射武艺超群，但身量单薄修长，还长了张娃娃脸。李泽自己多年来对娃娃脸这事一直深感不满，人到中年脑门一拍，蓄须啊！这不就英俊又沧桑了吗！

　　但顾千山十分不喜欢，他就喜欢奶里奶气的李泽，而且李泽那张娃娃脸蓄须并不怎么协调。可他也没法反驳，毕竟他自己也有胡子，总不好因为自己不喜欢就让李泽刮干净啊。

　　头两年两人相安无事，顾千山看着看着也就习惯了，有时候还觉得蓄须的李泽比奶里奶气的李泽又多几分成熟的男人味，这也挺好。

　　直到前年，不知道哪个马屁精非说陛下胡子蓄得好，显得人英俊威武，这胡子也好，陛下爱惜一下，当能美髯垂胸。

　　李泽生平没啥好恶，马屁也不好拍，唯一的爱好就是听人夸自己威武。这一记马屁可谓正中红心，李泽一高兴，居然真的蓄起来了。

　　顾千山心中有万千滋味，可毕竟李泽只是想留个胡子……

　　唉随他去吧。

　　然而此时此刻，就因为这个胡子，正欲春风一度被一脚踹下了床，新仇旧恨齐齐发作，顾千山越看那几根胡子越觉得碍眼。趁着李泽来扶，他一把揪住李泽的胡子:“赶紧剃了！又不好看！”

　　李泽不干了，也不扶还瘫在地上的顾千山了，俩手只顾着抢救自己的胡子:“我不！大家都说好看！”

　　顾千山都气乐了:“溜须拍马的话能信吗？！你是三十八还是八岁，啊？”

　　“我不听！你没胡子啊？！你咋不剃啊？！”李泽据理力争。

　　“我那胡子也这么长？我也长娃娃脸了？”顾千山一语定乾坤，枕边人戳人痛脚可谓神准。

　　“你！”

　　李泽当即气急败坏，当着顾千山的面脾气涵养全不算数。他也忘了体恤一下顾千山的老腰，拎着领子就把他赶出了屋。可怜顾千山一介书生，还闪了腰，根本不是李泽的对手，三两下就在门外了。

　　“喂……”

　　“你自己睡去吧！”

　　大门无情的关在顾千山鼻尖上。

　　李泽刚躺上床就后悔了。

　　深秋夜长，李泽缩在被子卷里依旧觉得脚冷，他有点担心顾千山。顾千山也就看着壮，其实体格比他差远了。他磨蹭了一会儿实在是躺不住，披了衣服起来，顾千山却早就走了。

　　“他可千万找间暖和的房间住啊……”

　　李泽念叨着，一宿没睡好。

　　直等顾千山来上早朝，看他身体没啥事，李泽才暗自松了口气。然而顾千山的黑脸让他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不就是个胡子吗？至于吗？”

　　李泽兀自生了一会儿闷气。最后仰天长叹道:“算了，不就是个胡子吗。”

　　老夫老妻的别扭来的快，去的也快。当天晚上，忙活了一天的俩人又在一间房里碰头准备睡觉了。刚一打照面，他俩都愣了。

　　“你的胡子……？”

　　昏黄灯火下，俩人都震惊的看着对方光秃秃的下巴，一下子好像回到了二十年前，俩人还都是毛头小伙子的时候。

　　半晌，顾千山别扭的摸摸下巴:“这不都为了哄你开心吗，祖宗。”

　　第二天。早朝。

　　今天李泽倒又变回和蔼可亲的吉祥物了，然而满朝文武的震惊一点也不输昨天。

　　咋？今年流行剃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