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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他的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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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居贤将自己的剑擦拭了一遍又一遍。这是一把刃口锋利的宝剑,名唤挥尘。陈居贤曾用这把剑挑战了许多剑客,战帖下了一道又一道,后来就连陈居贤自己也不记得,究竟有多少人死在自己的剑下,他只知道,这把剑永远也擦不干净,因为它永远会渴血。
就在今天,他杀了一个人。
一剑毙命。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陈居贤已经无需用视线去探,他下意识地就知道,什么地方是死穴,用剑刺中什么地方可以让人疼痛但又不至殒命。
这说明,他和他的剑,已经融为一体。分明是值得欢喜的事情,可是有时候,陈居贤却觉得,自己是那么的孤寂,孤寂到拔出剑来,不出三招便可制敌。所以,他没有能够共饮笑醉的友人,没有高山流水的邂逅,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甚至认为,只有挥尘才会懂自己。
三年,战无不胜。
他抱着剑,就像拥着一位老友。
直到那天,他收到了一封战帖。
一封不像战帖的战帖,因为陈居贤在这张纸上,在字里行间看不出一星半点的杀意,如果可以,他更愿意相信这是闲人用以嘲弄他的手段,但是出乎意料的,他赴约了。
也许是太过寂寥,大抵是尚存疑心。
“陈居贤。”他抱拳。
与他相对而立的是一位书生模样男子,白衣白靴,腰间一个青玉云纹玉佩悬着,周身上下只有一把扇握在手里,扇骨精致,儒雅不凡,其面相更是阴柔端正,眼波流转。
男子并不说话,只是把手里的扇展开,悠然地扇了一扇。
“阁下何意?既然毫无战意,还要执意一战?说出去,未免叫旁人笑说我陈居贤,欺负人呐。”陈居贤笑了笑,转身要走,但不过倾耳时候,一人已拦至面前,正是那白衣书生。
“留步。”只听那书生开口,其声便如不疾不徐的一阵清风,听来竟叫人十分安怡。
陈居贤也有几分讶然,终于偏过头来,抬首与那书生四目相对。
“我的剑,出鞘必须沾血。”
是时桃林四下无人,很是静谧,只见二人点地而起,在空中拳脚已过数招,论力道,那书生很占下风,一时间竟有些招架不住,陈居贤心中暗笑一声,不过鼠辈!
陈居贤并没有拔剑,但挥尘那剑仿若有灵气,剑气逼人,使得陈居贤颇有几分噬人的气势。
“俊俏公子,不去作画烹茶,为何偏生要来送死?”陈居贤豪爽问道。
“自然为了赢你。”书生飞身至一支桃枝上,立着,背离挺得直直的,很是自信。
陈居贤大笑三声,又道:“年岁不大,口气不小。”说着,又一掌拍去,这一掌聚力七成,是想把那书生打下桃树,“三年了,没人能赢我。”
“就在昨天,你杀了剑狂孙麒,这下,你的名声足够大振,沈某闻讯而来,先递拜帖,句句殷实。”本是必中的一掌,却叫书生侧身躲开,顺势反手回来,扇身打在陈居贤手腕处,再是往下一压,“冲动。”
书生的一缕发丝在某个霎时掠过陈居贤的脸颊,陈居贤眯了眯眼,好像有什么东西哽在喉头。他翻身一蹬,在书生身后站定,手抚上了剑袋儿,这一次陈居贤没有再犹豫,出剑利落有力,剑锋闪过一点寒芒。
“你应该感到荣幸,能让我这么早拔剑的人,并不多。”
一剑一扇交手,胜负本应早分,岂料,日将下落,二人仍未止休。陈居贤攻势如雨,一招太清剑法使得出神入化,只是今日初逢敌手,相较以下,路数之中,已满是焦迫。
“缘何只守不攻?未免太过软弱!亦或是,你根本看不起我!”陈居贤怒道。
“武功不分攻守,但凡能见招拆招的,才应算作绝妙。”书生拨开他将至喉头的剑尖,兀自笑起来。他的一双桃花略略眯起,竟也有几分风流味道。
桃枝轻晃,二人不断挪移位置。陈居贤每一个招式都被闪躲,即使是那样快的剑术,却仍未能将那书生逼下桃树。
约莫一个时辰,陈居贤终于按捺不住,抽身而上,剑锋直指书生的咽喉,这一次他用的是太虚剑法第九式,只听得叮叮作响,剑如雨落,晃影齐发,一时间竟辨不出何为真正的剑尖。
书生原本微垂的眼登时大睁,脚下一点,闪身躲过,速度极快,就连陈居贤也不曾看清,可见书生的轻功确实不凡。陈家巷子全神贯注在手上的剑和心头的怒火,直到书生折回手去,一直合上的白扇哗啦一声展开,直直抵在他的脖颈处。陈居贤缓缓闭上了眼。
这一战,陈居贤终于感受到了痛处。不仅是脖颈的痛,还有那颗重重沉下的心。
不可否认,他输了,输给了一个白面书生。
是时,书生收回扇来,恭敬地作以一揖,“承让。”
再度踩回地上时候,陈居贤有些踉跄,但是当他看到身前的棋盘时,揣度许久,他又笑了。
那棋,黑子势如猛龙,每一子所落之处都直逼白子,没有给白子一丝一毫开路的机会,但白子又是何其灵巧,黑子只顾着阻拦白子,却忘了自己,破绽百出,令人唏嘘,故而白子的每一步,都踩在黑子走法的漏处。最后一步,白子独落天元处,至此,最后一步已圆满,将所有黑子包围,吞吃殆尽。
这是什么?
陈居贤突然觉得好笑,原来今日一战,自己所有的路数,都早已被摸透。方才,书生以不变应万变,就是在等待自己达到极限,将胜负赌在一招上,然后就能一举攻破。从他应允这张战帖的时候,他就已经输了。
“妙。”陈居贤向后倒了两步,折回身来,“是在下输了。敢问公子名讳?”
书生将手头的白扇轻晃,神色淡然,很有几分谪仙的味道,遥迢只见扇面上书得“长生不央”四字,狂妄至极,其字体飘逸潇洒,很是扎眼。
“沈晏有礼,见过阁下。”
陈居贤推开酒家客房的红竹窗,任由凌冽的晚风扑打在自己的面额。沈晏与他并肩而立,依旧白衣翩翩,气度不凡。那之后有几年了呢?他们一直寻觅的所谓江湖正道,到底还没找到。
可是豪侠于世,能有如此默契羁绊者,尚有几人?不问愁痴,不论祸福,纵使悖天而行,还能有一个人懂自己,着实幸运。
“居贤,你还在想那时候的事?”沈晏开口。
“忘不了。那三年,我未有败绩,能打败我的,沈晏,你是第一个,也会是最后一个。所以,在我能打败你之前,我不会让你有事。”陈居贤眯了眯眼,“而且,我有某种预感,你答应夏川的事情,定然不易,是个麻烦。”
沈晏畅然笑开,低头斟酒,“要搜齐莲子归心谱的残页,或许要花上五年,十年,亦或更多,你可还愿与我同行?”
陈居贤沉默了多时,终于沉沉地叹出一口气,颔首回应。
“好,就陪你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