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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弥生 ...

  •   弥生
      人物:迹部景吾、迹部弥生
      作者:釉木

      The love, is same with the coal, burns, must try to find solution to call it to cool. Let it willfully , that must scorch a heart. ——William Shakespeare
      (爱,和炭相同,烧起来,得想办法叫它冷却。让它任意着,那就要把一颗心烧焦。
      ——威廉.莎士比亚)

      一、

      迹部景吾初遇弥生是在7岁那年,那时候啊,伊丽莎白还只是一头小马驹。

      小小的迹部景吾用还有些肉乎乎的小手理顺伊丽莎白雪白的鬃毛时,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他皱皱眉,但却没回头,只是学着父亲的样子沉下明明还稚气满满的声线呼唤管家。
      话音还未落,漂亮骄矜的伊丽莎白就打着响鼻,轻巧地从迹部手下跳开。
      下一秒,疑惑的小迹部就被一个脏兮兮的不明物体袭击。

      “从本大爷身上起来!”
      摔倒在地,窘迫吃痛的他小小的羞恼于自己不华丽的姿势,咬着小乳牙喝令道。
      那个脏兮兮、乱糟糟的小姑娘完全不为所动,保持着将他扑倒在地的姿势,突然咧嘴对他歪头笑了起来,“哈哈哈,你,本大爷?”

      伦敦的天气常常缠绵于雨雾,潮湿、阴郁。
      在那个青苔滴水、雨意朦胧的雾都中,弥生的出现带来了难得可拥的阳光。她有着梅花鹿一样温润的深褐色眼睛,一头乱蓬蓬的黑色小卷发被汗黏在粘着草屑的脸上。
      她一笑,圆圆的眼睛就蓄满了细碎的光,里面隐隐藏着幼狐般的狡黠。

      “弥生!”
      是平素不言苟笑的父亲正疾步赶来。
      随后,一直固执趴在他身上的小女孩被小心翼翼地抱起,“她叫弥生,迹部弥生,”父亲罕见的敛去在他面前一贯的严肃,满眼宠溺地看着还在瞅着他的小姑娘,“她是你的妹妹,也将是迹部家不可质疑的幺女。”
      这句话所带来的震惊,令迹部景吾压根无暇顾及伊丽莎白正烦躁地咬着他做工精良的袖子,急躁地示意他离开。
      “父亲,她… …”
      忧虑不安的迹部景吾迈开小短腿追上正大步离开的他们,再次试图拦住不同往日的父亲,“父亲!”

      高于同龄人的聪慧与超乎年纪的洞察力使他意识到这个消息会给家族带来怎样的天翻地覆的动乱,母亲忧郁的眼神再次狠狠撞进他脑海。

      然而,始作俑者小弥生,却惬意地趴在迹部家家主宽厚的肩上冲气急的迹部景吾做了个搞怪的鬼脸。
      迹部景吾一时间愣在原地,耳边是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女孩娇嫩的小嘴故意夸张地一张一合对他比着口型。
      清清楚楚、分分明明。
      她在说:
      “哥哥。”
      我的哥哥。

      年轻貌美的女仆冲迹部微微欠身,风吹过来,使他听到那个女仆正低声哼着《绿袖子》,忧伤缠绵的歌词里,国王亨利八世错失了他一生所爱,坐在金碧辉煌的宫殿里找不到那日金色农田里的绿衣姑娘。

      那日迹部弥生也穿了一身绿裙子,阳光洒在上面就像穿过了小森林的层层枝丫,落满一地光辉。

      迹部景吾当时完全未曾料到这个小兽一样的女孩子会令他作茧自缚亦甘之如饴。

      二、

      “If you intend thus to disdain, 假如你是在轻看我, It does the more enrapture me,我会更加迷上你, And even so, I still remain,纵然如此,我依然 A lover in captivity.爱着你,做你的囚徒.Greensleeves was all my joy,绿袖子就是我的欢乐, Greensleeves was my delight,绿袖子就是我的欣喜, Greensleeves was my heart of gold, 绿袖子就是我金子的心, And who but my lady greensleeves. 除了绿袖姑娘,我谁也不爱.”

      “喂,侑士,”迹部景吾微微蹙眉,凝神细听,“你有没有听到有人在唱《绿袖子》?”歌声飘飘渺渺得不真切,似乎有人在唱那首他再熟悉不过的英国民谣。
      而此时,忍足侑士只是随口敷衍着,“有吗?没有吧,这么吵。”继而转头对自己的娇俏小青梅问道,“这条金鱼怎么样?”
      身边是追逐嬉笑的小孩子,穿着五颜六色的和服,小小的木屐在青石板路上“嗒嗒”的响。迹部景吾拾级而上绕过鸟居,寻着愈发清晰的歌声踏进旁边寂静的小森林,鼻尖环绕着泥土在月光下湿润的气息,风吹来,歌声戛然而止。
      幻听吗?迹部景吾摸了摸眼角下的泪痣,对自己刚刚幼稚的行为嗤之以鼻。

      刚刚… …他在想弥生,迹部弥生。这首曲子,她应该在场的,同他一起在场。

      “嘘,别出声。”突然脖子被一双沾染着夜晚凉气的手臂有力圈住,迹部可以察觉到身后的人正努力踮着脚尖迫使他屈身,真是的,明明是盛夏身上却仍旧带着深秋般的凉意。
      迹部无奈地将她手臂拨开,却被她顺势推到树上抵住,“不许出声啊。”弥生小心翼翼的躲在他身前从树后探出脑袋四下打量。
      “你又在给本大爷搞什么,啊嗯?”
      弥生冲他无奈地一摊手,语气倒是一如既往的轻快,“当然是躲避无聊的追求者了。”顿了顿继续说道,“难道哥哥不对自己有这么一个受欢迎的妹妹而感到自豪吗?”

      “给我适可而止。”迹部狭长上挑的眼眸带着愠怒微阖,这种话从弥生嘴中说出总让他感到莫名的躁郁。弥生笑嘻嘻地凑上来,无所畏惧地用指尖轻轻点了一下他的泪痣,“走吧,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修长白皙的素手拽住他鼠灰色条纹的浴衣袖口,“那里可以将过会的烟火大会一览无遗。”
      弥生往前轻轻一拽,迹部景吾紧蹙着眉却仍任由她在前磕磕绊绊地带着路,但这种羊肠小道也太不符合他华丽的美学了。周边渐渐变得安静下来,时不时有蛐蛐在怯怯的叫,樱花树繁茂的枝丫与尚还青翠的枫树像陷入爱河的恋人在微风中耳鬓厮磨。
      清冷的月光洒在少女的柔荑上,迹部默默看着她的身影,10年的光阴在她身上流转而过,那头乱蓬蓬的小卷发早已被拉成柔顺的黑直发,幼时的婴儿肥也已褪去,身着一身天青色绣繁花浴衣的她有着少女独有的明媚与天真。

      原来他们已经陪伴彼此度过了漫长的10年。

      迹部景吾心中一动,不动声色的轻轻抽出他的衣袖,反手握住弥生微凉的手。掌心突然传来的温暖令她呼吸一滞,眼眶有些酸涩,落寞的神色在弥生脸上一闪而过,转瞬即逝。
      但她还是回头对迹部娇俏的一眨眼,“继续走吧。”
      “好。”
      就这样吧,继续往下慢慢走,不回头。

      迹部景吾对弥生的手再熟悉不过。
      7岁的他对于这个野蛮闯入的“坏丫头”抱着极大的厌恶,纵然在偌大家族里耳濡目染培养出的责任感也使他无法担起哥哥的虚称。

      “你从来心里只有她!哪里有过我的半分位置!”平素端庄典雅的母亲冲面色阴郁的父亲声泪泣下的控诉,“我可是你的妻子啊!”
      脱力的贵妇人瘫倒在地毯上捂脸啜泣,小小的迹部景吾在巨大的花瓶后咬紧牙关的握拳站着。
      忽然间,一双手紧紧地捂住他的眼睛,冰凉的、发颤的,却紧紧捂住他的眼睛。
      “不要看,哥哥。”小女孩声线止不住的颤抖,像暴雨过后的蛛丝,“对不起,对不起… …”
      这可太不华丽了。心里一跳的迹部暗想。
      他不需要这样孱弱的安慰,祖父严苛的教导使之过早拥有自己的骄傲,不可示人的软弱他向来不屑一顾。
      用力拉下小弥生还在颤抖的双手,对她的不耐烦清楚明白的写在脸上,抬眸却错愕地对上她珠泪涟涟的脸。
      从马背跌落,摔伤胯骨都死咬嘴唇不肯哭一声的迹部弥生,现在在他面前哭到战栗发抖。
      “对不起,对不起,”抬头,痛楚分明的眸子里却满是倔强,“但是,我妈妈她,从来都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迹部攥紧的双拳慢慢松开,这样又有什么用呢?她也终究不过7岁而已啊… …
      哎… …心底有悠长的叹息漫上耳畔萦绕。
      “给我别哭了,”生硬地将手帕丢进她怀里,“本大爷的… …妹妹,决不能如此不华丽。”

      谁都不曾料到,那场异常惨烈的车祸使失去双亲的她从此寄人篱下,成为了他的妹妹,永远的妹妹。

      弥生稍稍用力地攥了攥他骨节分明的手,猛然间回神的迹部景吾眸色渐深,扶额抬首,只见明月高悬。
      他怎么忽然就想起那么久远的事情了呢… …

      “到底还有多远,啊嗯?”被某人以“沾点人间烟火气”为借口拉出来在夏日祭闲逛,却又被这狡猾的丫头拉进这小森林里七拐八拐地找路。迹部景吾示意性地向后扯扯弥生的手臂。“啧,真是的,”她回过头来,敷衍性的虚虚一指,“就快到了,哥哥不相信我?”
      迹部嫌弃地垂眸看了一眼她,凉凉打击道,“不相信。”
      转而微微矮身,使自己正对上她有些羞恼的眼睛,饶有兴趣地摩挲着眼角泪痣,微微扬唇,“毕竟,本大爷才不想被某个笨蛋连累,登上明早的《读卖新闻》。”
      弥生无所谓地甩甩手,“那你就在这晾着吧。”说罢,还可怜兮兮地抽抽鼻子,万分委屈巴巴地控诉,“唉,豪门深宅避不过亲情凉薄啊。”
      闻言迹部毫不客气地赏她一个爆栗,“胡说八道。”
      嘁… …弥生吃痛的揉额,看来这位大爷不仅响指打得好,爆栗也打得很!华!丽!

      “喂,哥,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在家后面的小森林里也这样闲逛?”
      “本大爷当然记得,但是,”迹部危险地眯眯眸子,声音也沉下去,“你刚刚说什么?‘这样闲逛’,迹部弥生?”
      “呃… …”弥生一缩脖子,讪讪笑着,“这不是重点啦。”

      “哥,我当时问你‘无论我藏到哪,你都会找到我吗?’”
      “你说,‘当然。’”身着浴衣的少女一个旋身,面对着他,笑得眉眼弯弯,小小的酒窝盛满了月光,“所以,迹部你要遵守承诺哦。”

      “不管在哪里,都要来找我。”
      “… …不,本大爷很忙。”
      “呀,迹部景吾!”

      其实迹部景吾有些不以为意,他们在一起度过了悠长的时光,一起看过暮云叆叇,一起赏过秋水长天,分离便显得遥不可及、甚至荒谬无稽。离开他,她又能走到哪去呢?
      不过是孩子心气,少女闲愁罢了。

      “喂!”闻言后的弥生显然很不满意,小脸皱成苦瓜,张牙舞爪地扑过来,“再忙也能比得上自家的妹妹吗?”一边说一边还示威似的举起拳头来威胁,“迹部景吾同学,现在你的生死大权握在我手,不想成为失踪人口的话,就乖乖当个好哥哥。”
      迹部景吾一边不屑的撇嘴,一边轻松偏身躲过,“嘴笨,动作也笨。”想了想,又好心赏给她一个居高临下的微笑,摇摇头,“本大爷最不华丽的事情就是摊上你这么个妹妹。”

      嘁… …这么不华丽的话,就不要笑得这么开心啊。

      月光下,平时一向骄傲耀眼的少年眼角眉梢都染上了一层不可思议的柔和,扬唇微笑的他眼里简直闪着亿万星辰。
      迹部弥生双手将眼角捏住下拉,做了一个丑兮兮的鬼脸,吐舌耍赖,“不管不管,反正你赖不掉我。”迹部摸了摸下巴,上下仔细打量了她一圈,“啧啧,”伸手揪住她脸颊,轻轻捏了捏,“本大爷才不养丑八怪,啧,仔细一看更丑了。”

      不要仗着长得好看就为所欲为啊喂!

      “好痛,好痛!”决定放弃美色捍卫主权的弥生奋起反抗,“我要捏回去!”
      迹部挑起眉梢,一开口就是那旖旎华丽的声线,“啊嗯?你敢,迹部弥生!”
      摩拳擦掌的某人不屑地冷哼一声,向前就是一扑,“哼,有什么不敢?本姑娘要致力于将你的帝王形象拉下神坛!”

      “哦?那你… …哎!喂!”

      迹部感叹词还没发表完,就眼见弥生惊呼一声,身体一歪摔倒在地,“咳咳。”默默收回停在半空的手,“没事吧,啊嗯?”
      一抬头,就是一张泫然欲泣的小脸,“脚崴了… …”
      “… …”
      迹部无奈地扶额,“哥哥……好迹部,好哥哥… …”弥生抿着嘴,梅花鹿一样的眼睛里泛着温润可怜的光,讨好的抱着他的手臂摇啊摇,“我不能再走了啊。”
      迹部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冷哼一声,在她面前屈膝弯腰,语气极其不耐烦,“给本大爷赶紧上来!”
      “哦。”乖乖巧巧趴上去的弥生笑嘻嘻地戳戳他的泪痣,“我一点都不重吧?”
      迹部佯装讶异地扭头瞧她,“重死了,”说罢,往上垫了垫,“以后让管家通知厨房给你少做点。”
      “啪!”气呼呼的弥生鼓着小小的腮帮,毫不客气地甩了迹部肩头一巴掌。
      “… …”被如此挑衅的迹部毫不拖泥带水的驻足,一言不发的向小道外侧的斜坡使劲地将身上那一坨重物做了个抛出的蓄力动作。
      “喂喂喂!冷静啊!”弥生配合的惊恐直身,哆哆嗦嗦地使劲圈住迹部的脖子,“少年不要想不开毁掉自己的前程啊!划不来,划不来的。”

      迹部皱眉,稍稍沉思了一会,权衡了一下,以迹部家族的势力与财力,悄无声息地处理掉一件人口失踪案件,大抵是不成任何问题的吧?
      更何况… …今晚还是月黑风高夜,天赐良机,不可错。

      但是脖子上传来的温热,使他心中一动,看在某人态度还不错的份上,姑且饶她一次好了。
      就这一次。

      “呼… …”弥生报复性的在他耳边吹气,心满意足地摇头晃脑,落下几缕青丝,这使得迹部感觉颈窝痒痒酥酥的,下意识地微缩脖子,转头警告她,“别乱动。”

      说这话时,弥生正伸着脖子向前凑,刚巧碰上迹部他转头,一时间,弥生长长弯弯的睫毛颤颤地撞进迹部长睫毛里,弥生受到惊吓的眨眨眼睛,蝶翼一样的睫毛就在他的眼前飞啊飞。迹部喉头干涩地一紧,一向君临天下不曾慌乱的他竟然有些紧张,脖子上少女手臂温热柔软的感触竟愈发明显。
      “呃… …迹部,那个,你睫毛好长啊,哈哈… …”
      弥生将发红的脸深深埋下去,声音闷闷地响起。嗯,这个话题好像,找的不怎么样啊?
      为什么某人气场和之前相比,感觉更不对劲了?

      迹部景吾听见自己磨牙的声音,一字一句,咬牙切齿,“迹部弥生,给我闭、嘴!”

      恨铁不成钢啊… …

      在某人自我感觉良好的带领下,迹部景吾终于到达目的地,卸货一身轻了。

      “怎么样?”弥生背着手,单腿跳到他面前邀功请赏。

      环顾四周,景色还勉强入得了他的美学。
      平坦开阔的小高地,两三块伸出可供休憩的巨石,周边是枝叶繁茂的樱花树和纤细秀美的枫树,木屐下是一簇一簇的黄白色的重瓣花,有虫鸣、有微风、有远处隐隐约约传来的夏日祭人们嬉笑欢呼的声音。
      “一般。”迹部偷瞥了一眼满眼期待表扬的弥生后,拂了一下额前微翘的头发,故意说道。
      “说这话之前诚恳建议下一大爷您把嘴角的笑意收敛一下,”弥生双手一撑跳到石上,“这里可以看到夏日祭最美的烟火大会哦。”

      身穿天青色浴衣的弥生闭着眼睛,歪着头,惬意的小声哼着轻柔的歌调,两条纤细白皙的小腿在裙摆下晃啊晃,清辉像细细的水纹在绣满繁花的衣裙上漾。
      迹部长久沉默地看着她,仿佛还是五年前他们刚刚回到日本时,弥生特意穿上精美雅致的和服,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在洋洋洒洒的阳光里,巧笑嫣然地转身,眼波流转,朱唇轻启。
      “迹部,我好看吗?”

      风吹来淡淡的花香,迹部在她身旁坐下,闭上眼睛。鼻尖环绕着他再熟悉不过的独属于她的馨香。

      好看的,没人比你更美了… …

      “欸?北岛原来还塞给我这个啊,”弥生从随身的小布袋里掏出一个被包裹的仔仔细细的苹果糖,剥掉纸,擎着小木棒问道,“吃吗?祭典怎么能不吃苹果糖?”
      闻言转头,但瞧着卖相已经不怎么好的苹果糖,迹部嫌弃地推开,“本大爷才不吃这种东西。”

      突然远处响起惊喜欢悦的欢呼声,原来烟火大会已经开始了。
      天上炸开第一朵烟花,亮眼夺目的蓝色与紫色伴着明黄的星火噼里啪啦的炸开,像二月兰呼啦啦地突然绽开花苞,簇簇团团,此起彼落。
      一朵又一朵,橘黄色、玫红色、浅绿色、纷纷扬扬的、热热闹闹的,在他们的头顶绽放又凋落。
      绚烂、盛大… …

      “迹部?”
      “啊嗯?”
      懒洋洋地偏偏头,迹部还在瞧着刚刚炸开的瑰色烟花。
      “!?”
      嘴唇被冰凉的指尖塞入那块甜腻腻的苹果糖,外面包裹的枫糖黏在他薄唇之间,迹部景吾终于垂头看向她,发颤的弥生猛然攥住他浴衣的前襟,使劲向前一拽,闭眼,将还在颤抖的唇轻轻咬住那半块还露在外的糖果。

      甜腻的、柔软的、火热的、以及… …呼之欲出的隐秘感情。

      喉结上下滚动,迹部景吾慢慢攥起拳,关节在粗粝的石上隐隐作痛,他没有动,准确来说,是僵直了身子、动弹不得,胸腔深处阵阵发烫,像是浪潮铺天盖地的向他袭来。
      弥生一直没有睁眼,也没有动,那一拽、一吻,耗尽了她今晚精心筹谋的所有勇气,她不敢再往前,眼皮在不停地跳,她能感受到他们两个呼吸纠缠,就像是……再深爱不过的情侣。

      她,在吻他。

      强装镇定的弥生落在迹部景吾眼底,7岁那年心底的喟叹又沉重地砸下,眸色渐渐晦暗不明,迹部景吾痛苦地闭上眼睛,后槽牙被咬的发痛。
      猛力推开迹部弥生,苹果糖咕噜噜地滚下坡,上面清清楚楚的印着两个人的咬痕。

      一出口,竟惊觉声音暗哑到刺耳。

      “迹部弥生!你在做什么!”心口是刀划过的痛,一下又一下,“你是本大爷的妹妹!”

      妹妹吗?

      迹部弥生轻蔑的笑起来,凉凉的抬眸,“妹妹?哈哈,”抬手盖住酸涩的眼眶,有泪在打转,“你、父亲、母亲、祖父有谁真正把我当做迹部家的幺女?不过就是顶着‘迹部’这个虚称,虚情假意地安慰自己不安的良心罢了!”
      “其实还不是将我和妈妈视作一个难以抹灭的污点、耻辱罢了!”

      手放下,咸咸的液体滑过还粘着枫糖的唇角。

      迹部景吾的手僵悬在弥生单薄的后背上方再也落不下,他咽喉深处有着隐隐的铁锈味。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啊… …弥生。

      迹部弥生机械地转过头,固执的对上他亦苦楚难掩的眸子,字字戳心。

      “‘迹部’这个姓氏葬送了我母亲的一生啊!可是我,可是我… …”终于忍不下去的、濒临崩溃的弥生掩面大哭起来,“可是我,还是也落了进去啊!”

      “为什么啊?为什么啊… …”弥生抓住迹部景吾的衣襟,身体渐渐脱力,声音也弱下去,“我荒诞的成了你的妹妹,哈… …”

      “明明没有一丁点的血缘关系,可怎么就偏偏 ……”芸芸众生,会是你和我呢?

      “但是我啊。”

      “我喜欢你啊,迹部景吾。”

      我真的,喜欢你啊。迹部景吾。
      我的“哥哥”,我的“好哥哥”。

      手终于落在少女不住颤抖的背上,人们仍旧在欢呼,烟花仍旧在他们头顶一朵一朵的绽开又凋零,但迹部景吾却听见心底轰然倒塌的声音,手上终于有力慢慢回归,他轻柔地将弥生拥入怀里,下巴轻轻搁在女孩毛茸茸的头顶缓缓摩挲。
      他说:
      “弥生啊… …”
      My Greensleeves。

      And even so, I still remain, A lover in captivity.Greensleeves was all my joy, Greensleeves was my delight,Greensleeves was my heart of gold… …

      你又能让我怎么办呢?

      此时此刻,迹部景吾终于明白了少时离开英国时内心的不安源自于何。
      那日,祖父在浓雾中化成一片挥不散的阴影,他将阴骘的目光牢牢锁定在这对兄妹身上。
      他看着远方,以他辨不明的口吻念到,“灾祸啊… …”

      迹部景吾看向烟火烂漫的天际,慢慢抱紧怀里的少女,他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她,无论是谁。

      周身过于奢侈的温暖使她恍然间记起在英国的日子。
      那时候啊… …怎么想都是温暖到要将她融化的。

      自从自马背上摔下来之后,弥生就在马术课上表现平庸,只能趴在马背上,满眼艳羡的碎碎念。
      迹部景吾着一身衬得他更加英俊不凡的马服马裤,微扬着下颌,挂比太阳还耀眼笑容,从她面前故意骑马跑过,那自信又嚣张的样子啊,仿佛生来就是他的标签。
      “哎,比不得啊,”弥生紧着背坐直,小心翼翼地拉好缰绳,“我们慢慢来哈。”她深吸一口气,拍拍坐骑。
      身后响起一阵哒哒的马啼声,耳边是风吹树林时沙沙的声响,弥生回头,阳光明媚到刺得她眼睛疼,她不适的眯起眼,生理性眼泪上泛。
      在泪眼朦胧中,迹部景吾骑马而来,白色的少年、白色的赛马。
      他勒住缰绳,“停,伊丽莎白。”
      唇角得意地上扬,迹部景吾习惯性的摸着眼角下的泪痣,愉悦地挑起眉梢,居高临下的睨着又趴回马背的她,忽然像是被取悦一样,冲她一笑。
      微微向前探身,将她手里沾满汗水的缰绳拿过来。
      弥生愣愣的看着他,两手空空的坐在马背上,心里更慌起来。

      迹部景吾瞧着她的傻样子,嗤笑一声,“害怕成这个样子,还真是不华丽,啊嗯?”
      说完,他一夹马肚子,在前回过头,说:
      “本大爷的妹妹,由本大爷亲自领着走。”

      多想祈求时光变成琥珀,她愿永远沉睡。
      不得见光的情愫就像是寒冬里就蠢蠢欲动的新芽,总是过早的夭折于莫名风暴的摧残。

      迹部弥生冷冷地盯着病床上这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她的亲爱的“祖父”。

      这个叱咤风云半辈子的老人在临终前露出不得一见的脆弱,他死死地抓住迹部景吾的手,用浑浊的目光将这个刚刚接手迹部家企业的年轻人锁定。
      艰难却及其坚定地说:
      “答应祖父,景吾,”粗重的呼气声响起,“听我的安排,将迹部弥生送走,娶佐藤家的女儿。”
      迹部景吾垂下眼眸掩住忤逆的情绪,只是沉默片刻便毫不犹豫的开口,“您累了,祖父。”
      堪堪起身,迹部景吾就被重新拽回床前,老人强撑着,死盯着这个他一手抚养长大的年轻人,“把她送走!你,迹部景吾!作为我的孙子,顶着迹部家的姓氏!必须,将她送走!”

      “真是灾祸啊… …”
      病床前乱成一团,已经有低声的咒骂含针带刺的袭向她。

      … …迹部弥生转身就走,将人们恶意的猜测毫不留情地踩在脚下。她抓住胸前的衣服,喘不过气。
      几天前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弥生啊,听祖父的话,离开景吾。”
      “如果我拒绝您呢?”
      病床上的老人了然地看向她,眼底是不加掩饰的不屑一顾,他低低地笑起来,像是破损的风箱在响。
      “景吾毋庸置疑是优秀的,但同样我也绝不允许有任何肮脏的污点附着。”他转头看向面色冷然的弥生,笑意森然地开口。

      “你是想让你母亲的车祸再发生一次么,嗯?可怜的小女孩?”
      一句惊雷将弥生震到手脚冰凉,“你… …你是说… …我父母是?!是!”
      “嘘… …乖弥生,过家家的游戏该结束了。”

      阳光明明好到一塌糊涂,迹部弥生却蹲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哭到绝望。
      迹部弥生,该消失了… …以,永远的姿态。

      当迹部景吾微醺地推开丽萨太太家门的时候,弥生正挽着裤脚麻木地浇花,听到铁门吱呀的声音,下意识扭头,万分愕然的看着第一次在她面前流露出憔悴神色的他。
      “迹部,你… …!”怎么找到这的!?

      剩下的言语种种尽数被迹部景吾吞咽入腹,痴迷而疯狂。他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弥生脸上凉凉的液体滚落进温热的唇舌之中,迹部景吾渐渐收紧怀中不盈一握的肢腰。
      他很想她,失去冷静的到处寻找。那种骤然失去的感觉就像被铁链缚住手脚的普罗米修斯,任凭秃鹫日夜撕扯伤口,不得愈合。

      感受到弥生不住的发抖,迹部景吾慢慢轻柔下来,他捧起她泪痕满布的脸,说:
      “弥生,给我。”
      … …

      纤细的藕臂环住他有汗蜿蜒流下的脖颈,迹部景吾垂头轻轻抵住她的额头,用手覆住那双湿润的眼睛,“别怕,弥生。”掌心有睫毛轻扫的酥痒,弥生拉开他的手,扬起嫣红的唇角,“因为是你,我不怕。”她附上他的唇,像露水在花瓣上滚动。
      手沿着她柔美的腰线缓缓向上,穿过满头青丝。
      钝痛蔓延至四肢百骸,她咬住唇闷哼出声,迹部景吾心疼地轻啄开她的贝齿。弥生修剪光洁的指甲在汗湿的背上划下难忍的红痕,张嘴咬住他的肩膀,迹部景吾却愉悦的笑出声,拂开她的乱发,再度俯身。

      迹部弥生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的她回到了17岁那年夏日祭的夜晚,在静谧的小森林,只有17岁的迹部景吾背着她慢慢地走,路很长,她趴在他的背上,在他耳边淘气的吹着气。
      她说:“无论我在哪,你都会找到我吗?”
      身下的少年顿了顿,笑着对她说:“好,我去找你。”
      可是后来啊,梦里挂过了一阵风,她被吹得睁不开眼,等到风过雨停,小小的森林里就只剩她一人茕茕一身,心上的少年再也不见踪影。
      少女弥生等啊,等啊,等到樱花谢了、枫叶红了,等到冬雪融了、春风来了,他都没有再找到她,只剩她一人啊,在长长的小路上一步一步的走下去… …

      当清晨的阳光洒下,弥生温柔的亲吻迹部紧皱的眉头。离开我,好好生活吧,站在众人瞩目之处的爱人啊,我又怎么忍心将你再度推上那风口浪尖、刀山火海?

      三

      草木权舆,初生之相,沐露而生,以新芽迎之。是之谓“弥生”。

      脑海里还清楚地留有母亲温柔的笑容,幸福的妇人将小小软软的她高高的举过头顶,笑着对她说:
      “弥生啊,是‘新生’的意思哦!我的小弥生,要一生幸福欢愉啊!”

      弥生?弥生啊… …

      她的一生因他而新生,亦因他而作茧自缚、不得解脱。

      站在石桥上的她动作轻柔的抚摸平坦的小腹,温柔地看向远方,裹紧被风吹起的大衣。
      “皮特,过来,我们回家。”
      听到召唤的大狗兴冲冲的跑过来,汪汪叫着,围着她的腿团团转。有个穿着小红裙的金发碧眼小女孩蹦蹦跳跳的跑过,稚气的嗓音将那首民谣洒落一地。
      .Greensleeves was all my joy , Greensleeves was my delight, Greensleeves was my heart of gold, And who but my lady greensleeves.

      今日伦敦的雾太大,终不见来路与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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