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与雪》李小贤

37、第37章

　　下课铃声敲响后，班级里的同学，一个接一个鱼贯而出。最后，诺大的阶梯教室，单单剩下齐秉梅，以及，被她死死拽住衣角的吴雪。

　　此时，前者嘴里，正不住地骂骂咧咧着，谴责马丽那个混蛋学委，偏偏专门挑她的刺。

　　吴雪听着，只觉右眼皮，一直跳个不停。

　　——说来，她们222宿舍的这窝女人们，在不给她们门牌号抹黑这件事上，那是个个，都做到了不遗余力。不论哪个，单单挑出来，战斗力便均是，能够以一顶十的主儿。偏偏，还硬是凑活齐了一个屋檐下，今天这个看那个不顺眼，你夹枪带棒一句，我就阴阳怪气，回你一句。明天那个看这个不顺眼，稍不留神，又是一场口舌大战。

　　这番，尚且说的是热战。

　　更加让人，感到窒息的，是宿舍里八百年，谁都不说一句话，宛若一座死城般的寂静。这种刺骨凉，似珠穆朗玛峰顶的积雪，一旦陷入进去，人就得打着哆嗦出来。

　　就在刚刚，战场接受了最新升级，终于，又开拓出一番新的领域。

　　——发现，阶梯教室也是个战争的好场所。回声大，吐出来的种种指桑骂槐，能比在宿舍里，还多延续个三两秒钟。

　　吵起来也解气不是。

　　吴雪神情冷漠，递过去一张纸巾，“知道马丽爱挑刺，你今后，还不得注意点儿。”

　　齐秉梅先擦了擦，她那汹涌的泪水，又醒了醒鼻涕。

　　“单单看这次，就事论事来说，确是你夜不归宿、迟到在先。接着，又顶着一脸，哭花了的浓妆来上课，你当教室是什么地方，就敢这样胡来。以马丽那种挑剔的性格、锋利的嘴巴，不说你，才不是马丽。”

　　齐秉梅扔掉纸巾，接着嚎啕大哭起来。

　　“我说这些，是让你长长记性。”吴雪无奈地看着她。

　　“我...失恋了...啊呜呜呜...”齐秉梅趴在桌上，肩头抖动起来。

　　“...”

　　“那我先去图书馆了，晚上得写稿子。”吴雪故意起身。

　　趴着的人，突然一个鲤鱼打挺，拽上她，“别丢下我啊。”

　　“那你以后，若是听我的话，我们还是朋友...”

　　“我听——”齐秉梅小鸡啄米般，点点头，“我听话！”

　　“那现在，你回宿舍换身衣服，把妆卸了。然后来图书馆找我吧，补你的作业。”

　　齐秉梅便一边，麻利儿收拾着东西，一边道声好。

　　两个人才一起出了教室。

　　吴雪到达图书馆，硬着头皮，给齐秉梅占了一个座位。哪知，她刚刚有了灵感，正要动笔之时，图书管理员便敲敲她的书桌。

　　她一抬头，对上老女人，那双锋利的眸子。

　　...流年不利。

　　流年不利啊。

　　不过，也是怪了，从前她只见别人，大摇大摆着占座位，怎么一轮到她，就被逮个正着呢。

　　“阿姨，占位这件事，是我的错，我向您道歉。不过我有个室友，她好不容易，做好了弃暗投明、好好学习的准备，我真得拉她一把呀。”吴雪平心而论。

　　管理员瞪大眼睛，“你还占位儿了？”

　　吴雪捂上嘴巴。

　　——听这话音，她是不是，说错了什么什么...

　　她摆摆手，“啊...没有没有，阿姨。您说，您说。”

　　“你这个小姑娘，借了书总是不还。”管理员让她看了看记录，“光是童话系列，你就借了不下百十本。逾期不还，可是要罚款的，小姑娘！”

　　吴雪惊觉，回头看看座位上的书包。

　　渐渐面露愧色。

　　“不好意思啊，阿姨。晚上，我一并归还。”

　　她最近，怕不是被忙昏了头吧。怎么单单，把这茬儿给忘了个干净呢。顿然，她的心尖在滴血。这么多本书，那得交多少罚款呀...

　　戛然，一个声音打断她们的谈话，“您说的那位姑娘，便是这位啊。”

　　管理员指指吴雪，“就是这小姑娘。基本上，整个图书馆的童话书，都被她给借了个遍。”

　　吴雪回头，恰巧看到高帆。

　　她惊讶地瞪大眼睛。

　　高帆笑笑，“我不着急，等这位同学还上书，我再借不迟。”

　　管理员赔笑后，又瞥了一眼吴雪。

　　后者尴尬地笑笑，听见高帆询问，“还认识我吗，吴雪同学？”

　　她呵呵点头，“是的，高老师。之前不知道，原来您，是青大的老师啊...”

　　“准确地说，我与你们，是同届进青大的。今年六月份，才刚刚，从美国毕业。”

　　“啊...这样啊。不过这次，实在抱歉啊，高老师。您明天来借，定有的借了。”她赔笑，“晚上，我一定归还。”

　　“不，不着急。我倒是好奇，你一个小女生，就这么喜欢童话故事？”他忍着笑意。

　　按说，童话书这个级别，用到他那，刚刚三岁的侄女儿身上，也仅算入门教育。

　　吴雪尴尬，“啊...借阅它们，是用来学习的。”

　　这时，齐秉梅从馆外进来，先是西东扫了两眼，回过头，才瞧见吴雪。她走过来，戳戳她的肩，小声道：“小和尚，你跟这儿杵着干嘛？”

　　吴雪与高帆同时望过来。

　　她这才，瞧见一旁的高个子。

　　“怎么，占位被抓啦？”她使使眼色。

　　殊不知，眼前的这位，可是她正儿八经的任课老师啊。

　　——却被齐秉梅误认为了管理员，“大哥，我们再也不敢了，仅此一次，我向您保证！”

　　“...”

　　吴雪将她拉在身后，向高帆赔笑，“高老师，您时间宝贵，我们就不打扰您了！”

　　“不，我这会儿很清闲。”他一边说，一边靠近齐秉梅，“这位，不正是我的课上，迟到的那位？”

　　齐秉梅缓缓瞪大眼睛，意欲憋出的脏话，生生卡在喉咙眼。

　　靠。这他么是建筑学老师？

　　“老师您好！”她深深，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

　　高帆拧眉，点点头似在打量，“今天这穿着，倒是符合青大学生。日后，多向今天看齐。”

　　“好嘞！”

　　高帆点点头，缓步离开。

　　齐秉梅又小声道：“高老师再见！”

　　待那人影一消失，齐秉梅泄了气的皮球般，一下颓丧开来，“这人怎么在这儿？完了，完了。”

　　“他不是，会跟学生计较的人。”吴雪劝慰。

　　“恰恰相反，吴雪。以我深入江湖，多年经验判断，此人最是小肚鸡肠那类人。我以后，算是没安生日子过了。”

　　吴雪摇摇头，“走吧，学习是正事。”

　　“也好。他这种人，得靠才华制服。”

　　“...”

　　晚饭时间，吴雪顺便返回宿舍，端了高高一摞童话书籍，准备归还。她前脚刚踏出门，电话声响起。

　　无奈，她又吃力地放回书本，接听后，对方的声音一出来，她随即变得兴奋。

　　树懒一般，嘴角缓缓上扬。

　　“桃子，你可算给我来电话了！你先等等，我拿张纸，先把你电话号码记下来。”

　　此番，祝水桃似乎心情不错，“我这是公用电话，傻帽。”

　　“啊...这样啊。”吴雪感到惋惜，不过更多的，是不知从何问起的担忧，“那你现在，可有些适应了留学生活？”

　　电话那头，却变得支吾起来，“我打来电话，就是想跟你说道说道。”

　　“什么呢？”

　　“我在这边，过得不快乐，吴雪。这一点，你应该知道的，对待陌生与孤独，我如何不知所措。对，这里每天，是有很多洋人，我们一起疯狂、组织聚会、喝酒，但我从心底里，有多厌恶这种生活，你不是，不知道。我今天，刚刚出院，因为喝酒，导致胃穿孔。”

　　“什么？”吴雪瞪大眼睛。

　　“已经痊愈了，稍安勿念，吴雪。我现在打给你，是想跟你说，我要回去。”

　　她沉默片刻。

　　“我想回坤江市里，找回曾经的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