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抔雪》萧穗子

6、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我来迟了，不好意思。”石榴红长袄，石蒜花绣在胸前，手串佛珠在水珠的点缀下，散发出了金灿灿的光。收起伞，将三层的漆器食盒悄没声拎了过来。
　　葛玄先韩晗一步迎到了她的面前，喟叹道，“婷婷倷到门口怎么不搭我打电话，我好去接倷啊！这许多重个食盒，雨天路滑，摔倒啧哪哈好！”手上用着一把子力气，嘴上却还是轻声细语的。
　　“谢谢玄阿哥。”来人婷婷点头致谢，手还是在一旁帮衬着的。很显然，就算这样葛玄还是憋红了一张脸，喘气声却不敢太大。
　　见着这一幕，韩晗有些哭笑不得，咬住下嘴唇，即刻转移注意力给风尘仆仆的婷婷擦了擦手和衣服。“我自家来吧！”婷婷紫黑着一张嘴，抖抖索索压住了韩晗的手。韩晗有些发愣，察觉到韩晗的不对劲，婷婷还是讪讪然放下了扭捏，韩晗只得又擦了几下便作罢了。
　　“婷婷妹妹这几年出落得越发标致了哇！”葛玄为了掩饰自己的吃力，落座之后没来得及去喝水润嗓子，例行公事夸了一通。只见婷婷打开食盒，端出一碟碟精致的苏式糕点，其中以一碟飘香的桂花糕最为夺目。
　　“才做好，还没来得及尝过，也不晓得阿合玄阿哥的口味哇。”婷婷接过韩晗递过来的清茶，掩面轻抿了一口，给葛玄献着殷勤。
　　葛玄轻轻应和了一声，得到指引捏了一块桂花糕，送到了嘴边。
　　韩晗又瞟了一眼婷婷被冻得短粗似红萝卜的手，不多做犹豫，“婷婷，上次我们一道做的那盒手膏我用得差不多啧，倷呢？”
　　婷婷神思有些恍惚，连续几日高强度的工作真的让她倦怠了许多，话都没怎么听清楚就要做出反应着实也让她吃不消，慢了好几拍。短吁了一口气，挣扎回道，“我一直也顾不上用，回回在微博上给人家介绍护手的古方，人家也总说我连自家的手都养不好，哪还有啥个说服力啊。倘若让倷现身说法，我想就能少挨骂啧吧。”平直弧度的笑，让人的心一揪一揪的。
　　韩晗眼睛落在婷婷麻麻赖赖像虬枝枯藤的手上，轻轻摩挲了几下，“现在秋凉啧，马上也要入冬啧，这样下去哪哈好捏？”舔唇黯然道。
　　葛玄颀长白嫩的手指摸了摸下巴，一脸惋惜，“我之前有幸看过婷婷妹妹的微博分享，总觉着妹妹过啧我顶想过个桃源生活，不成想也有交关多个身不由己吗？”言毕便献了一盏茶到了婷婷的面前，婷婷颔首接了过去。“手为一生巧拙之关，百岁枯荣所系，妹妹以后一定要好好爱护珍惜才好。”

　　是夜，葛玄还是睡在了西厢房，正在擦拭自己手中的白镜头，余光瞥见门外有个黑影，吓得差点手滑。得亏这个黑影还是会打招呼的，“笃笃笃”敲了三下，便自报家门，“谟谟啊，我是刘阿姨，来搭倷铺床啧哇。”葛玄一块石头才算落了地，将镜头轻放在软垫上，转身给刘阿姨开了门。“阿姨不用啧，我一个糙汉子在外头一个人惯啧，早就把床拾掇好啧，倷挂心啧。”其实他还是不怎么习惯别人碰他的东西，今天这床被子还是韩晗房里新弹好的一床被褥，换做旁人他真的宁愿庭院抱香死，也绝不近身。
　　刘阿姨听这话吃了个瘪，脸色有些发青，“噢哟，倷阿是厌弃阿姨啊？”刘阿姨真的是十年如一日的快人快语，这就让葛玄有些尴尬了。现在下至豆蔻上至耄耋都要人费心思去哄吗？
　　“阿姨，姆妈那边好像有事体要问倷哇。”韩晗紧随其后的身影真的是及时雨了。
　　刘阿姨转头看见韩晗露出了慈母的怜爱目光，“啥个事体呀？”
　　“这几日天好像有个家宴，姆妈没搭倷讲？”韩晗愕然道，乖巧十分。
　　“好在倷来啧，刘阿姨这许多年还是没改啊，我见着俚还发憷。”送走了刘阿姨，葛玄长吁一口气，拉着韩晗坐了下来。
　　韩晗手撑着下巴，弯眼甜笑道，“阿姨这一辈人规矩惯啧，倷也别太在意啧。”
　　葛玄学着韩晗也用手撑着下巴，“我可以不在意俚，但是倷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大晚上纡尊降贵到我这，还真个不怕别人讲闲话？”另一只手也托了上来，捧着脸痴汉样，笑眯了眼看着韩晗。
　　“都新世纪啧，再讲我们之间有必要在意这些？”韩晗破唇笑出了声，随即抬头正色道，“找倷讲正事，上次让倷搭我带的影像资料，倷阿整理好啧呀？”
　　葛玄揪着嘴，理了理领子，双手反撑在大腿上，点了点头，“我没全看，但不过也难受啧半日天，倷真个要啊？”手掌在大腿处扣扣索索了好久，好像真的在紧张什么。
　　“嗯。”没有过多坠余，点了点头。韩晗觉得这也许就是她的使命，她有幸没出生在战乱之中，但她选择不遗忘。重新整理纪实苏沪抗战史她已经坚持了小半年，这种外国历史档案馆的直接影像资料她怎么可能放过？求之不得。简直就是久旱逢甘霖啊！
　　“我这趟带转来个是当年苏州上海慰安妇的影像资料，还有交关多个幸存者口述，我，倷真个要看？”葛玄呼吸已经有些不匀了，脸色就像刚才吃了瘪的刘阿姨一般。“哎呀，当初就不该让倷搭那个洋鬼子凑在一道，自讨没趣！”葛玄有些懊恼，抓了抓自然卷的头发，极不情愿，因为他真的在害怕。
　　韩晗伸手握了握葛玄冷汗直发握紧的拳头，“好哥哥，倷就把我吧，难受就一会，倷看之前我再懊糟不也熬过来啧？”平心静气还要先把葛玄劝开，人生不易啊。
　　“这不一样，之前是情伤，倷看得开。这趟，我真个有点担心。”葛玄说着这话还是站起了身，到自己半新不旧的，青色帆布旅行包最里面的夹层摸出了一个胶卷盒。掌心中的它就像潘多拉的魔盒一般，在灯光下散发着诡异的光。
　　韩晗展眉一笑，欣慰然，“谢谢玄阿哥！”葛玄宠溺的看着这个如获至宝的傻姑娘，喟叹道，“希望倷搭我都能一直不让对方失望，倷阿晓得啧？”韩晗娇憨状点了点头。
　　如果一切能重来，葛玄宁愿他从来都不曾回国回苏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