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抔雪》萧穗子

10、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小晗，最近有个复旦大学中国研究院院长来我们学校录制讲座，我们学院有优先报名的资格，我们去吧。”本来在撰写论文的室友陶欣怡，一脸兴致勃勃的，对着刚从浴室出来还在擦拭头发的韩晗提议道。
　　擦拭的动作顿了一下，韩晗把信息从脑子里过了一遍，围好了头巾，拉开椅子，慢条斯理问道，“什么主题啊？中国问题？”有些诧异。
　　如捣蒜一般点了点头，“对的对的，他这次是特邀嘉宾，我特别喜欢他的观点，有思想的男人啊，真的是太迷人了！”陶欣怡一脸陶醉继续道，拉开椅子摆开阵仗，侃侃道，“他叫周俊晖，有一档特别栏目叫《朝晖天下》，系统的阐述了中国崛起的各项要素，我听了受益颇多的啊！”
　　韩晗当场蒙了，十年一个轮回吗？这几天重遇了易鑫宇，现下又是他的痴情舅舅周俊晖？合着我姑苏赵氏这一生就一定要跟他家的有这许多的瓜葛吗？现在韩晗已经有了些许烦躁了，却只能引而不发，摩挲着两指，平心静气道，“哪一天啊？”
　　“就这周五晚，我看过了，我们都没课。嘻嘻。”得逞一笑，陶欣怡应该也是做了万全的准备了，看来不能硬驳她的面子。
　　韩晗灵机一动，“只有那天有吗？”很是焦急的状貌，眉头若蹙。
　　“怎么了？你那天有什么安排吗？”陶欣怡心里已经预感到不妙了，略带失望反问道，“当然只有那天有啊。”有点小委屈了，嘴都有些撅起来了。
　　韩晗略带惋惜，“可不巧，正好有约了，刚才听你说我也挺有兴趣的，但真的，我真的太抱歉了。”双手合十深感不安，态度诚恳道着歉。
　　“什么约啊？你背着我交男票了？”陶欣怡气鼓鼓却只能祸水东引，将气从另个点发泄了出来，“你不厚道啊，有男票不请吃饭？”理直气壮发着难。
　　“不是啊，我们东吴女子学院哪那么容易脱单，正常朋友交际哇。”韩晗只得认怂轻声细语的哄着，不时还要伸手去抱抱，顺顺陶欣怡的毛。
　　总之韩晗算是推脱掉了，正在放松的当口，多年不出现的一个微信对话框跳了出来，“易鑫宇”。
　　“小晗你睡了吗？”
　　“准备要睡了，上床了。”
　　这边的易鑫宇没想到韩晗能这么快回过来，兴奋的开始咬起了手，脑子有了一瞬的空白，却不敢懈怠，即刻回了过去：
　　“昨天我的《秋风词》弹得好吗？”
　　韩晗有些啼笑皆非，这男人又在求夸奖吗？
　　“出乎意料的好听，有警醒世人的感觉。”
　　易鑫宇被提起了兴趣，这倒是一个特殊的形容哇。
　　“哦？警醒世人？”
　　韩晗就等着这句话呢。
　　“相思苦，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鑫宇哥哥你说对吧。”
　　感知到自己被套路的易鑫宇溢出一抹冰冷的笑，原来是在这等着我，却还是不甘心。
　　“那既已相识，为什么还要去逃避呢？这不是自欺欺人吗？”
　　这是一定要跟我杠吗？韩晗有些哭笑不得，那就和你也了结一下吧。
　　“那就不要再转化到相思的地步呗，俗事已经这么拖累我们的身了，何必自寻烦恼？抱歉鑫宇哥哥，明早还有课，相信你也蛮忙的，那就晚安咯。”强行掐断对话，韩晗觉得自己好像有些慌了，也许是平常礼貌惯了吧。其实他俩算什么相思苦呢？本来就是一场在开始就确定了结局的折子戏罢了，易鑫宇我是真的没空陪你玩了。
　　次日，刚在图书馆整理好一个专题模块的内容，韩晗正拿着保温杯准备稍作休憩，手机又亮了起来。这次不是易鑫宇了，是晓东。
　　“立言，在吗？”立言是韩晗的小名，也是她汉服圈的代号。
　　“嗯在，请问你有什么事吗？”韩晗小心翼翼回复道。
　　“你回的这么快吗？还是我巧了呢？”晓东顾左右而言其他。
　　“正好在休息，你今天不忙吗？”韩晗陪着晓东一起礼貌性地咋呼着。
　　“就那样呗，为了自己喜欢的事忙，其实也蛮充实的。”晓东好像真的不打算说正事了，韩晗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那个你这个周五晚上有空吗？我这正好有两张小百花越剧团的票，其他人这几天都有外派的任务，我可以邀请你去看吗？”晓东意识到了韩晗有些语噎的情况，没多犹豫就发出了邀请。
　　“茅威涛团长的戏我倒是十分喜爱，会不会让你太破费了？据我所知，这票十分难得啊。”虽然不贵，但是一众票友抢票的能力还是不容小觑的。韩晗已经有些感动了，她就是被刷下来的那个，本来想走走后门，不成想，她这次可以有姓名了。
　　“不会不会，那我可以邀请你一起去看吗？”晓东打字的手都开始有点哆嗦了，好几次打错又删掉，打错又删掉，短短十几个字，足足花了两分钟才发出去。
　　“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突然又变卦了。”韩晗半带诙谐调笑着，心情还是十分愉悦的。
　　周五晚上也总算有了着落，听戏总要比听他胡扯好的多了。

　　其实这次的演出主场是在上海的，所以早早的，晓东就来苏大西门口的咖啡厅等韩晗。其实说实在的，好像这是他们第一次互相见着对方褪下汉服的样子，晓东内心充满了期待。一身休闲的晓东，惴惴不安的一颗心随着黛色砖墙上的爬山虎叶，簌簌凌乱着。
　　“让你久等了，有些事耽误了，应该不碍事吧？”韩晗进来先放下额前整理被风吹乱的碎发的手，双手压着手袋，置腹鞠躬致歉。
　　晓东认真从上至下打量了一眼今天的韩晗，一身干练整洁的风衣，利落的马尾辫，白衬衫搭配V领黑白条纹毛背心，一条笔直的深色牛仔裤，倒是清清爽爽的。投来了赞许的目光，晓东酣然一笑，“立言，我叫佟晓光，敢问姑娘芳名？”正式打了个招呼，站起了身，伸出了手。
　　韩晗没多思虑，交出了自己的手，“你好，晓光，我叫韩晗。”说完之后，空气有那么一瞬的尴尬，随后佟晓光“噗呲”，笑出了声，“抱歉，本来想正式一点的，没想到还是有点没崩住。”韩晗也应和而笑。
　　这次韩晗坐的是佟晓光的车，坐在后座的韩晗有一搭没一搭的，跟有些兴奋紧张的佟晓光回着话。不知道怎么，就聊到了前任的身上。
　　“我前任女友她其实知性大方，就是有点不着家，所以……”佟晓光还算厚道，没贬低自己的前女友，人品这一点算是过了关。
　　韩晗莞尔一笑，后视镜里的她，眼神有些空洞。“我的前任啊，是我辜负了他……”
　　那时韩晗刚刚考上苏大，有一年暑假，桂竹园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是个金发碧眼的英国人，说着流利的中文掺杂着英文，给自家的阿爹做口述历史的信息采集。阿爹性情倒古怪，其实也是后遗症了，一开始就是不愿意配合这位不速之客，就是要说吴侬软语还搭配着许许多多佶屈聱牙的俚语生词，着实把这个抱了很大希望，而立之年的年轻人弄得身心俱疲，几次都想沿玉湖摔相机。又一次，刚被折磨的丢魂落魄，他又来到了日常想要摔相机的湖边。忽听得，“则把云鬓点，红松翠偏。小姐你休忘了啊，见了你紧依偎，慢厮连，恨不得肉儿般团成片也，逗的个日下胭脂雨上鲜。”（节选自《牡丹亭·惊梦》）
　　又是让他头疼的吴语，布鲁斯真的快魔怔了。这段他好像昨天晚上自学吴语的时候听过啊，好像，好像说的是云雨之欢之类的吧。哟呵，这么儒雅精致的园子里还有这等淫徒！
　　加快了脚步，径直穿过曲折的石桥，到了湖心亭。那是个春日，正值午休的时间，轻薄如蝉翼的月影纱随着微风沾着粼粼波光，朦胧中漆色栏杆边好似有一抹瘦削的身影。
　　带着股羊膻味加孜然的调调，“小淫贼，大中午的，人家主人家都睡觉了，你在这发……”春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穿着小生戏服的韩晗转过了僵直的身，一脸惊恐看向了正气昂扬的布鲁斯。
　　看见是个高鼻梁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先是一阵放松，后又是抓紧了神经：这洋人好像听得懂我在唱什么哇！
　　对面的布鲁斯心下也是一惊，“原来你是个女娇娥不是男儿郎？”这一句感叹让尴尬的气氛一下缓和了下来。
　　“你听懂了？”这等淫词艳曲要是被妈妈他们知道了，怕是她免不得一顿说。好容易挑一个晌午没人的时候来，怎么还能碰到人，还是个洋鼻子洋眼睛的老外，时差没倒好吗？还被他听懂了！好像听刘阿姨说家里来了个叫布鲁斯的西方记者，来给阿爹做口述历史信息采集，要是被他学给阿爹听可怎么好！
　　“这位外国友人，你我初次相见，为什么要污蔑我，叫我什么淫贼呢？”韩晗打算先装傻试探他的虚实，转过身，解开衣带，褪下戏服，眼神四处飘忽碎步走向紫檀木桌旁。
　　布鲁斯低头谑笑，眼底染上一抹阴影，说不清是阴鸷还是疲惫的黑眼圈，“你别哄我了，我昨晚才学的，你们整个园子里的人就知道欺负我一个不懂方言的老外，这次我还真就听懂了。”沾沾自喜，即使脖子上挂着几个秤砣重的相机，他的脖子依旧傲傲的挺着。
　　这句话一说出来，韩晗直接笑的捂着肚子，趴在了桌子上，久久都停不下来。这个傻老外好像挺好哄的样子，阿爹不配合的情况韩晗也多有耳闻，本来就成了刘阿姨他们的饭后笑谈。听他亲口说出来，韩晗积淀多时的情绪终于被点燃。不过呢，喜感只是一时的，乐完之后，韩晗由于被他捉住了把柄，没办法只好给他做免费的吴语教学老师，在韩晗的精心教学下，布鲁斯本就是哥伦比亚大学口述历史研究所的高材生，吴语进步飞速。韩晗阿爹也感受到了这个小伙子的真心真意，也就慢慢接受了他，说话终于通俗易懂了。有时候布鲁斯采访时间晚了，阿爹还会叫韩晗去催。
　　无数次挑灯夜战，韩晗还会给布鲁斯送来糖蒸酥酪、栗子糕等等夜宵。白天的时候，韩晗还会时不时地去到阿爹的书房，给阿爹他们煮茶，空闲下来还会弹弹古琴唱唱评弹，赌书泼茶。有时还会给阿爹锤肩捏腿，俨然一副和和美美的天伦之享。
　　到了夜里，布鲁斯还会和韩晗撒娇，让她教他白日里韩晗唱的那些弹词，韩晗只说，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几经布鲁斯的央告，才含羞开口唱了出来。
　　“今天的月亮是不是叫上弦月，好皎洁啊。”布鲁斯从身后把倚窗望月的韩晗吸入怀中，韩晗只是后瞟了一眼，而整个身体贴着布鲁斯，惬意眯上了眼睛。“对个，一眨眼你也来园子一个月了，我看你也整理的差不多了，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呀？”像是挽留，又像是下逐客令。
　　“你愿意跟我走吗？”布鲁斯一下子像是开了窍，单刀直入问道，将问题抛给了韩晗。
　　韩晗眉头一抽，而后恢复正常，“我申请了去英国伦敦大学交换学习的机会，我要你带我去看你口中说的，那到处是鲜花风车的生你养你的地方，好不好？”因为英国不是以风车闻名的国度，所以韩晗真的很是好奇布鲁斯口中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