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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一百四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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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军拔营而起,浩浩荡荡地向北行去,慧主亲自登墙相送,一众臣子相陪。一清早,江雀衣陪着母亲在送军的列队中眼睁睁瞧着年过半旬的父亲重披战甲,威风赫赫地领队在前。
人人都赞太尉大人英姿不减当年,却只有她们方知,这些年来父亲养尊处优,肚腩已然隆起,当年的白甲哪里还穿套得上,是江夫人亲手改了七八日,方改得这般合身又不显腹。而当年随他征战四方的坐骑“凌风”早已老得撒不开腿,正静静在府中马厩里安享晚年。如今这匹“翔云”却不是府中最烈的,最烈的那匹“追雷”太尉大人在旁看了府中青壮训了两日便果断放弃,转而选了这匹稳重聪慧的。哪有什么“不减当年”,不过强撑皮囊罢了。
这不是她们第一次送行,只是这一次江府之中只剩下了母女二人相依,而他们的儿子、弟弟却亦跟在大军之中,成了那茫茫白甲中寻不出来的一个。
饶是江夫人素来豁达,但这回亦不免忍不住伤怀,一钻入了轿中便悄悄落下泪来。江雀衣虽适才鼻子有些发酸,但瞧了母亲这样,便不好再撒娇任性,反倒是稳下了心性,柔声安慰了一路。入了府又将母亲安置回房,陪着吃了午膳,哄入了内室午睡方才脱身离开。
一离了母亲的园子,江雀衣便又打叠起了精神,往园中的听潮亭行去。才行了没几步却又猛然记起,叶知槐亦跟着一道去了,如今府中再没人可与她那般相商。一阵无力感顿时袭来,却又让她生生地按了下去。片刻的倦怠之后,她便挺起了腰,雷厉风行地安排起了府中的事务。
这一忙便忙到了晚膳,她坐在桌前看着那些珍馐,却半点食欲也无,只吩咐月桦盛了碗汤,除尽了油水和鸽肉、灵芝,清净和暖地饮了下去,缓得片刻便又打起了精神。
屏退众人,她唤来月袭,这才问起了青杨的事。
虽知那青杨不过一枚棋子,但瞧这厮的行事言辞,分明不是纯然无知白白被人诓骗利用的。即便所知不多,也总能撬出些一二来。因此一出了事,江雀衣便四处打点,为的竟不是江玉鹄早日出狱,而是那青杨在牢中的平安。她倒要瞧瞧,什么样的人能厉害到何种程度,在太尉府精锐层层看护下还能夺了人的性命去。
好在这案子闹了不过短短数日,青杨被人五花大绑地自地牢中护卫回府的时候,满口的牙为防自尽已然被拔了个干净。虽如此,好歹是保下了他的性命。
跪在江雀衣跟前的时候,这高瘦的汉子瑟缩成一团,如一只秃了毛的耗子一般佝偻,目光浑浊,便是连话都说不灵便了。
江雀衣却毫不见怜,眉梢眼角尽是嘲弄冰凉之意。她自是不信他这副模样,跟在江玉鹄身旁的小厮都是经过挑选的,个个长相俊秀,头脑机灵,即便在牢中受了这般磋磨,也不至于就能疯癫了。
月息花瓣染就的指甲粉嫩明艳,一下一下地扣在楠红木的茶案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如刻钟一般,节奏平稳无半分变化。雪芝般清灵的女子便那般安静地听着这男子胡言乱语,清清冷冷地瞧着他故作癫狂,唇泛笑意冰冷,满是淡淡地嘲弄之态。
等他演得自觉无趣,终于察觉出这女子难以唬弄,缓缓收敛了丑状,目光恢复沉稳阴暗之后,江雀衣方始开口:“喝杯水吧,也该累了。”
青杨亦是一笑,起身上前,拿起桌上的琉璃茶盏便一饮而尽,面上再无奴仆畏惧之意,便如换了个人似的。
“既然已经知道自己难逃一死,又何必白费这番力气。”
青杨淡淡一笑:“不挣到最后一刻,总不甘心嘛。”他失了满口的牙齿,说话含糊不清还会漏口水,便那般无所谓地用袖子一抹,毫无顾忌更不显伤痛。
“既然不想死,又何必答应这差事?”
“二小姐莫来套我的话,我都走到这一步了,可经不起您坏事,白白浪费我一条性命。”
“那换个问题……当日一同陪去的除了你,还有谁?”见他面色迟疑,江雀衣道,“这总没什么可瞒吧,即便你不说,那么多的人在场我难道还问不出来?不过想少费些力气罢了,你莫在这等无谓的事上惹我生气,死前也少吃些苦头。”
“还有张侍郎和胡迅。”
“胡讯我知道,户部侍郎的儿子,是个酒囊饭袋。‘张侍郎’,张险峰么?他也是你们的人?”
青杨咧嘴一笑:“您这样问,我自然答‘不是’。”
“我让人试过,你不会武功。那日陪在左右的暗卫亦说,不曾见暗器自远处射来,那就是近旁的人出的手。胡讯是个傻子,不是你,自然就是张险峰了。”
“难道就不可能是何酉出手?他点了少爷穴道再解开,为完成任务甘愿自求一死。”
江雀衣眯起了眉眼,脸上挂着明媚的笑意:“自然有可能。只是如今你故意误导,我便知道不是如此了。行了,就是张险峰这厮了。”
青杨面色一僵,顿时阴沉了下来。
江雀衣道:“张险峰坐在这位上好不得意,可你信不信,小小青梅肆,不过十天半月的光景,我便能让他乌纱不保?”
“你……”青杨面上腾起一阵恼意,右拳紧握立时便要捶来。
江雀衣摆了摆手,倦怠道:“带下去吧。”
青杨被带回关押之后,当夜里便触墙自尽了。
后来几日江雀衣便没有停下来的时候,直忙到了今时方得了闲,唤过月袭问她调查青杨的情况。
这青杨果然是光棍一个,爷爷曾在白沙军中从军,后在一年剿水贼的时候死了,得了一批抚恤金。青杨父亲用这笔钱开了家包子铺,但传到了青杨手里却害怕辛苦,终于将家产败得一干二净,仗着与白沙军有些牵故,便将自己卖身入了江府为奴。
这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事,其他便都不值一提了,果然是个剥干净的、再好不过的棋子。
江雀衣听后不发一言,过了一会儿,却问月袭:“他那日一听我将帽子扣给了张险峰,便忙不迭地作出那副不甘心的样子,你瞧着可是出于真心?”
月袭道:“奴婢瞧着不像是作伪。”
江雀衣叹道:“演技是好的,只是时机不对。他初时一瞧我不信,便立刻不再装疯卖傻,可见是个聪明果断的人。又哪能一听我猜个半真半假就直接发作认下来呢?夜里就干脆地寻了死,可见是任务完成再无遗憾。”
“小姐的意思是?”
“越是认得急,便说明越不是真的。他想我把帽子在张险峰头上扣死,想来……出手的另有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