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昏迷》薄荷味季风

4、第四日（下）

　　赵林泽被长久的安静弄的有点尴尬，刚好吸完了一支烟，客套了几句就回去了。
　　李任恺跟着他回去，见蒋颐菲和杜淳丽已经坐在一块聊了起来。
　　李任恺跟杜淳丽告辞，他再接着待下去未免不太合适。杜昕也该走了，但又舍不得她妈妈。
　　她想了想，乖巧的说：“阿姨，我再陪你一会吧。”
　　杜淳丽有点惊喜：“姑娘，下午没事吗？”
　　杜昕也不确定，她掏出手机，打电话给马丽佳：“佳姐，我今天没工作吧？”
　　马丽佳觉得好笑：“你平时不也没工作吗。”又正色道：“想工作了？我看能不能给你接到吧。”
　　杜昕想起了自己的处境，尴尬的冲杜淳丽笑了笑：“阿姨，我下午没事。”挠了挠头，补充道：“您不用担心，我就是十八线都算不上那种，闲得很。”
　　杜淳丽听说她是杜昕朋友之后就有心亲近她，又和她刚刚聊了会，觉得她确实极了解杜昕，又跟自己颇为投缘，此时就有点惋惜了：“啊，姑娘你条件这么好，不用急，慢慢来。”
　　杜昕点点头：“我不急，我会慢慢努力的。”
　　杜淳丽：“哎，这样想就对，当初我也是这么安慰杜昕的。”
　　又想起来：“阿姨以前倒是有几个相熟的导演，以后给你介绍介绍。”
　　杜昕有点惊喜，她本就有心帮蒋颐菲，这下可是好机会，但她知道她妈妈素来不喜欢太急利的年轻人，推辞道：“不用啦！谢谢阿姨！杜昕是我朋友，您又这么好，我乐意亲近您，但是我不想靠这个认识什么人”
　　杜淳丽拍了拍她：“姑娘，你别死脑筋，阿姨知道你把杜昕当朋友，但是顺便认识几个导演也没什么呀，阿姨觉得你有潜力。”
　　杜昕又客套了几句，和杜淳丽闲扯起了别的。
　　等到了中午，李任恺的助理送来了食物。杜淳丽感激的夸了又夸，李任恺的助理有点受宠若惊，就顺着把李任恺对员工的关心夸了又夸，搞的他也差点相信冷面李总实则温柔亲切关怀下属。
　　等助理走了，杜淳丽小声问杜昕：“姑娘，你是昕昕的朋友，你跟阿姨讲，李总和昕昕到底是什么关系？”
　　杜昕一口饭差点噎到：“没没关系啊，我以前都没听杜昕提过他。”
　　杜淳丽疑惑：“真的？李总这么好？我听护士说，昕昕转院是他安排的，转来之后他也天天来？”
　　杜昕点点头，实话实说：“是啊，我也奇怪呢，以前昕姐和李总都没接触的，可能真的是人好吧。阿姨您别多想啦。”
　　杜淳丽还在琢磨：“也别怪我多想，李总好像还没成家呐。”
　　杜昕一愣，这她倒不知道：“那不就更不可能了吗，李总都三十多岁了吧，可能人家根本没那方面的心思。”
　　杜淳丽叹口气：“也是，昕昕也是三十多岁了，连恋爱都不想谈。”
　　杜昕有点尴尬，她妈以前就爱唠叨她这点，没想到这回对着蒋颐菲也在说。
　　杜淳丽接着感叹：“不过啊，我这次是看开了，等她好了，我也不催了，她爱干什么干什么，她开心就好。”
　　杜昕忍不住的点头，眼眶也有些热。
　　杜淳丽：“哎，慢着昕昕是多大来着，三十二吧，李总三十三？”
　　杜昕不知道她问这个干什么，点点头。
　　杜淳丽觉得自己好像漏过了什么，但怎么也想不起来，旁边站着的赵林泽倒是若有所思。
　　下午，杜昕出事的那个剧组听说杜昕的父母赶来了，也来看杜昕。
　　林导事先没想到任华会这么重视杜昕，因为她的受伤，整部电视剧都搁置了，如今探到了点门道，自然要作出几分积极的样子。他来的时候还带了剧组的另一个女演员，黎妍。
　　杜淳丽知道事情是发生在林导的剧组，自然没什么好脸色，但面上的客气还是得有。
　　林导关切的问了问杜昕的状况，又跟杜淳丽和赵林泽道歉了好几遍。
　　杜淳丽：“林导您也别这么自责了，这事谁也不想发生是不是。一切都等我们杜昕醒过来再说，谁该负责，我们也不会放过了。”
　　这话说的不客气，林导有点慌。他本来就是一心拍戏，不太擅长交际，好不容易任华投资了，这次又打了水漂，不由得自忧。黎妍因为这事丢了出演的机会，心里有点不悦，加上她年纪轻，并不看得起杜淳丽这样的老演员，如今道歉就有三分做戏的样子。
　　杜淳丽看在眼里，懒得追究，和赵林泽一起客套几句就送客了。
　　后来又来了几个杜淳丽认识的导演，如今都已经是拍电影的大牌导演了，杜淳丽想着蒋颐菲，和老朋友叙旧感慨的同时，也不忘介绍一下蒋颐菲。这其中就有导演注意到了蒋颐菲，有意给她个机会，但这次来时看望杜昕，谈工作也不方便，就直接加了联系方式。
　　杜淳丽送走那几位，心情还是激动：“昕昕刚进演艺圈那会，多亏了他们几个啊。”
　　杜昕点头。
　　杜淳丽情绪要崩溃了，抹起了眼泪：“昕昕怎么这么乖，我当时该拦着她不让她走这条路的，我们母女两普普通通过日子，也好过现在”
　　赵林泽听不下去了，按捺着自己的臭脾气，撂了句：“我先回家看看，明晚我来这陪着。”先走了。
　　杜昕拍拍杜淳丽，安慰她：“昕姐也不单是为您，她自己也很喜欢演员的工作，而且谁知道会遇到这种事呢，她看到您难受也该难过了。”
　　杜淳丽慢慢平息了点，杜昕跟她聊了点“从昕姐那听来的”的趣事，杜淳丽擦干了眼泪，又恢复了坚强的样子。
　　李任恺又来了一趟，说是下班顺路过来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给他们带了点吃的，顺便还带来了杜昕的助理文颖。
　　这几天晚上都是文颖在陪着，其实杜昕如今昏迷不醒，也就是在病房外间坐着而已。
　　杜淳丽认识文颖，拉着她要谢谢她。文颖性格内向但做事熨帖，此时有点愧疚，低着头跟杜淳丽寒暄。
　　李任恺劝杜淳丽回去，在这等着也没什么用，而且他一直派人盯着病房，有什么事都能第一时间通知到。
　　杜淳丽摇了摇头：“孩子躺在这，我哪睡得安稳啊。我定的酒店就在医院旁边，撑不住了会去睡的。我就能多陪一会陪一会吧。”
　　李任恺也就不再坚持，文颖也打算留下来陪杜淳丽。这家私人医院的病房足够宽敞，外间类似于酒店套间，晚上待着也不会太难熬。
　　杜昕知道自己再没有理由待下去，跟着李任恺一起走了。临走前看到文颖妥帖的拿出准备好的洗漱用品，鼻子一酸，差点又要哭出来。
　　李任恺有点感激蒋颐菲，毕竟这个小姑娘虽然动机不明，但好歹陪了杜淳丽一天，就顺道送蒋颐菲回家。
　　杜昕自然是十分感激，但车内的时间同来时一样难熬。
　　李任恺还是审问的态度：“你真是杜昕的朋友？我从来也没有听她提过。”
　　杜昕：“但是您平时那么忙，也不可能完全了解手下艺人的私生活呀。”
　　李任恺皱了皱眉，对别人可能是，但对杜昕不是。
　　他冷冰冰道：“那你说说看，你是怎么认识她的？你才签了任华不到三年。”
　　杜昕看着窗外渐渐沉下去的夜色，用尽量自然的声音缓慢道：“之前跟着吴总吃饭，遇到了昕姐。昕姐帮我挡了几次酒，还帮我解了围，后来就认识了。”
　　这句话半真半假，她根本不知道杜昕到底有没有见过蒋颐菲，但她以前确实极看不惯酒席上一个劲的调笑年轻女孩。她自己年轻的时候被长辈护着很少遇到这种事，再后来出道够久了也没人敢戏弄了，因此一遇到总是要帮一把的。
　　李任恺果然说：“这倒是她会做的。”他知道杜昕这个脾气，也记得自己曾撞见过杜昕的经纪人因为她气的要死把她拎出来教育。
　　那时候杜昕也才二十四岁，她的经纪人谢帆问她：“那女孩儿自愿来吃这顿饭，难道自己不知道要付出什么吗？你平时谁也不管，现在出这个头干什么？”
　　杜昕面色不平：“我就看不惯。那女孩自不自愿我管不着，我也是女的，我看不惯这帮男人把女孩儿当成什么玩物。”
　　谢帆气到不行：“姐姐，你就是被保护的太好了。哪有平白无故的尊重？这就是个公开自愿的交易！交易！根本不碍着你的事！你还要不要这个女主了？”
　　杜昕神色犹豫了一刹，又恢复一脸不在意：“啧，不给就不给，刚好我也吃不下这顿饭了。”
　　李任恺只是出来透个风，刚好撞见这一幕，再后来一打听，杜昕果然是得罪了大导演，丢了女主。李任恺想了想没去帮她拿回来，他想就杜昕那个脾气，估计也不想再去演了。
　　思及此，李任恺对蒋颐菲稍微增加了点好感：“还算你有点良心，她就爱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杜昕心里翻了个白眼，想，你怎么就了解我了。于是替自己说话：“也不是吃力不讨好吧，我很感谢昕姐。”
　　李任恺微微的笑出来：“那就好。”又想起她不仅和杜昕关系好，一个下午就和杜昕妈妈热络了，有点酸酸的，迅速收敛了笑：“你最近是不是闲得很？怎么到处跑不工作？我们公司不养闲人。”
　　杜昕赶忙解释：“没有没有，我前一阵子住院了，而且我本来打算演的那部电视剧延期了，所以最近没事干。”
　　李任恺想，让你忙起来还不简单，他不敢关照杜昕，但是关照一个小艺人还是可以的。心里有了盘算，再看蒋颐菲就有了点耐心：“那行，你明天就别来医院了，等她醒了我会让人通知你的。那儿地方小，人一多打扰她休息。”
　　杜昕满脑子问号，搞不懂她那个豪华病房怎么就小了，但也明显感觉得到李任恺对自己始终有敌意，于是选择了默默同意。
　　等她到家，这是第一次认真看蒋颐菲的这间房子。马丽佳还是请人打扫了一下，房子整洁了不少，扔的到处是的衣服化妆品也收拾起来了。杜昕稍微满意了点。
　　她真切的感受到了疲惫，这一天心境起伏太大了，而且时刻紧绷着神经在熟悉的人面前扮演一个她揣测出来的女孩，她累到躺倒在床上不想动。
　　手机却响了起来，马丽佳紧张的通知杜昕明天有工作，还特意提到了李总：“吴总说是李总特意吩咐的，菲菲，你这是什么情况？”
　　杜昕也想不明白：“我也不知道啊，大概是今天遇到他，他对我印象不错吧。”但好像也不对，他不是一直板着脸吗，估计是不想自己再去看杜昕？怎么这么小心眼呀。
　　但有工作总是开心的，杜昕希望能为蒋颐菲多争取一些资源。
　　她还在医院的时候，仔细翻过蒋颐菲的备忘录，里面有一些普通女孩子的衣服、化妆品的记录，但也有成体系的、非常详细的蒋颐菲自己记的笔记。多是关于演戏方面，而且杜昕惊喜的发现，蒋颐菲非常善于观察，领悟力也非常好，也足够刻苦，起码这些笔记能够说明，她确实是在钻研的。而她的相册里也有一个文件夹，专门放她自己拍的戏，都是一些龙套，但她认真的都截了下来。可能是为了一点点的进步。杜昕从那时候起就希望能给这个女孩儿多一点机会，稍纵即逝的青春不该浪费在酒席上为自己争取一个小小的丫鬟角色。
　　而她也希望，自己现在借用这具身体所在做的，是蒋颐菲真正想去做的。
　　她支撑着身体起身，而手机又响了。
　　屏幕上显示的是妈妈，杜昕愣了愣才意识到这是蒋颐菲的妈妈。但之前从未听马丽佳谈过蒋颐菲的家人，杜昕忐忑的结了电话。
　　蒋颐菲妈妈：“哎，菲菲啊，最近过的怎么样啊？”
　　杜昕含混：“挺好的，别担心。你怎么样？”
　　蒋颐菲妈妈：“啊我挺好的，那个，你现在方便接电话吗？你哥他老毛病又犯了，你看怎么办？”
　　杜昕愣了下，她对蒋颐菲了解太少了，她手机里也没有什么关于家人的信息，现在才知道她还有一个哥哥，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继续含混：“以前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蒋颐菲妈妈有点难以启齿：“但是你上次打的钱不太够了你也知道，你爸，你哥，个个都要花钱，家里要开销，实在是不够呀。”
　　杜昕听明白了，这是一家人都靠女儿养呢，她心里无名之火突起，但打算再继续诈点信息：“我上次打得不是挺多的吗，怎么花的这么快？”
　　蒋颐菲妈妈声音更低了：“我知道你挣钱不容易，但是五万块实在是不经花啊，你爸天天出去喝酒，你也不是不知道，我根本不敢管啊，我一说他他就打我，他现在喝醉了根本不知道轻重，年纪大了整个人都糊了，要不是你哥拦着”她顿了顿，见那边的女儿少有的沉默，以为是她还在责怪自己花钱太快，继续：“你哥之前清醒的时候多，他醒的时候老跟我说，说你太辛苦了，等他好了他也去找份工作让你轻松点——但你也知道，现在工作多难找呀，你哥这样的谁敢收啊，他之前待家里，又被他那几个朋友带坏了，他怎么有这么黑心的朋友啊，把他又带坏了。你哥太苦了，现在瘦的都没个人形了，都怪我这个当妈的没用啊，我现在就只想给你哥凑钱去戒毒所——”
　　杜昕听明白了，这一家，酗酒的酗酒，吸毒的吸毒，没一个好的，全靠女儿卖命养呢。
　　她没好气：“我也没钱。我刚住过院，存款花的差不多了，现在也没什么工作。”
　　蒋颐菲妈妈急了：“你别生你哥的气啊，妈知道你不容易，我女儿真的太辛苦了，但是你哥跟我保证了，他这次要能戒掉绝对好好找个工作，再不跟他那些朋友来往了——你哥小时候多疼你啊，你记不记得——”
　　杜昕心里冷笑，她倒是不关心自己女儿怎么进的医院，但是还要装出被触动的样子：“妈，我没生气，我是真的没钱了，我现在没工作，也快过不下去了。”
　　蒋颐菲妈妈一听有戏：“那你凑凑看——就缺两万块了，其他我再想想办法借，我先去给你哥交戒毒所的钱，他真是，瘦的没形了啊，他本来多帅的小伙子啊——”
　　杜昕憋了一肚子气，语气还是哀婉的：“怎么凑？凑不出来啊。”
　　蒋颐菲妈妈急了：“你怎么会没钱呢，那天宇飞他妈妈还说在商场看见你了，说你挎的那个小包就有好几万，哥哥疼你那么多年，你怎么忍心看他被折磨成这样啊，菲菲，妈妈知道你心里还是有家里人的——”
　　杜昕忍不下去了，恶狠狠：“包是假的，我真没钱，再要钱你是在逼我出去抢劫啊。”
　　蒋颐菲妈妈愣了，显然没料到蒋颐菲这么讲话，试探的问：“菲菲，你怎么说话呐？”
　　杜昕冷冰冰：“哦，就许我哥吸毒，不准我抢劫啊，我实话实说吧，不然我去哪给你搞钱？我俩刚好凑一对亲兄妹，谁让您教得好，光会变着法扒女儿皮了。”
　　蒋颐菲妈妈气急了：“你怎么这么说你哥，说你妈妈呢？我们把你养这么大，你怎么这么白眼狼呢？咱们家人间互相帮衬不行吗，怎么说那么难听？”
　　杜昕回复：“帮衬？你们帮我什么了，帮我花钱？”
　　蒋颐菲妈妈气得不行，开始大骂，杜昕听着脏，直接挂断了。
　　挂断之后她又有点良心不安，不知道蒋颐菲会怎么处理这种事，自己是不是多管闲事了，还败坏人家家庭关系。但她知道，光这么直接给钱肯定不行，吸毒没那么容易戒。
　　她打开电脑，调出来蒋颐菲名下的几张卡，发现自己实在骂的轻了——蒋颐菲近一年内的大额支出全是给一个固定卡号的转账，一猜就是她妈妈的卡。她粗略算了下，怎么也有小一百万了，真不知道蒋颐菲怎么拼了命的攒够这些钱。寻常人家靠着这笔钱也能过得还不错了，到蒋颐菲家这里，简直就是个无底洞。也难怪蒋颐菲会放着好好的演艺路不走，去干那些事——她不觉得走歪路有理，只是能理解那种在紧迫的贫穷面前，连当下的几百几千块都凑不出的时候，人能在绝望下干出多少短视且错误的事。
　　她没权利去改变别人的人生，但她可以尽量让蒋颐菲的人生多一些选择的机会。
　　杜昕这一天被折腾的累极，倒头就睡。梦里她还是十三四岁的少年，坐在教室里偷吃着零食。那个时候日光那么长，有看不完的小说，吃不完的零食，讲不完的八卦。那是她最珍贵的几年。这之后她被逼迫着迅速成长，走上了她从未想过的人生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