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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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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星月交辉。
今夜长安城内灯火辉煌,大街小巷熙熙攘攘,小贩叫卖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渭河畔是姑娘们正结伴同放河灯,乞求心灵手巧,姻缘美满。
点点灯光,绚丽璀璨,好似夜空繁星。
一番美景,自然无人注意长安城最大府邸的屋顶之上。
穆行云仍是往常的姿态,一身玄衣,一把佩剑,两坛好酒,发带绑起的高马尾随风飘动。
如此潇洒,如此桀骜。
这样,倒也知足。
穆行云发了会呆,随后拎起酒坛狠狠灌了几口。
这时穆行云听见身后有了动静,不禁勾起嘴角,却并未回头,依旧大口的喝着酒。
“你又不等我,自己偷喝酒。”江粲看见穆行云这副模样,忍不住抱怨,“给我留一坛。”
穆行云嘲笑道:“你酒量如此差,再醉酒可没人管你。”
江粲充耳未闻,依旧顺起坛酒,小酌上几口。
“差不多得了。”穆行云从她手里抢过酒坛,生怕她再醉酒说胡话。
今日江粲倒也听话,便也没有再讨要酒喝。
穆行云突然疑惑道:“今日是乞巧节,你既不穿针乞巧,也不放河灯乞缘,竟来这发起呆来。”
江粲撇撇嘴,无奈道:“每年都是这般,实在无趣的很。”
穆行云沉默片刻,才道:“也是,年年往复,确实没意思。”
说完,捏着酒坛仰起头,似乎是想喝个尽兴。绷紧的下颚线棱角分明,喉结随吞咽而上下波动。
江粲无言,只是借着月光静静的望着他。
须臾,穆行云放下空坛,任由她看着。月光下,他琥珀色的双眸更加明亮,灿若星辰。
穆行云的眼神越过街市,望向渭河那片河灯,沉凝片刻,嘴里喃喃着。
江粲回过神,忽然意识到什么,两颊绯红,低下头道:“什、什么?”
穆行云垂眸瞥了一眼,江粲抬头刚好撞入这双满是笑意的眼眸,羞意更甚了。
“走吧,陪我去放河灯。”说罢,穆行云已经站起身。
江粲疑道:“噫?你不是觉着没意思的吗?”
穆行云轻轻一笑:“我没放过河灯,不知只是看着无趣,还是放着无趣。”
江粲心道:“简直是一本正经的胡扯。”
还未深想,穆行云足底轻点,已轻落到了地面,晃晃悠悠的向渭河走去。
“穆行云!”江粲不会轻功,只能慢悠悠的爬着梯子下去,下到地面,穆行云已经走出了半里路。
江粲只能屁颠颠的追上去,抱怨道:“要是我会武功就好了,当初求了你那么久,你怎么都不肯教我。”
穆行云缓缓走在前面,淡淡的说道:“姑娘家不成体统。”
江粲听罢嘁了一声,有些自嘲道:“你何时把我当成过姑娘家了。”
只是一瞬,穆行云步伐微乱。
又听见江粲在继续争辩:“那我只学轻功也行,这样我万一碰到危险,不能打,也能跑啊。”
江粲说的振振有词,并期待着他赞同的回答。
“若真遇到大麻烦,轻功也无济于事。”穆行云回头略嫌弃的继续说道:“况且,如今有我护着你,不必学。”
江粲虽然脸上还是不乐意,心里却是暗暗欣喜。
嘿嘿一笑便跟了上去,与他并肩同行。
穆行云余光瞥见身旁的江粲,心中微微一动,剩下的半句话还是没忍说出口。
渭河畔
他们拿出刚在街市买的两盏河灯,从放河灯至许完愿,两人都一言不发,只是静静的坐在草地上看着河灯随流飘远。
江粲张了张嘴,似乎有什么想说的,穆行云注意到了她,等待她开口,却迟迟没了动静。
穆行云好奇,便直接问道:“你想说什么?”
既然问了,江粲也就不犹豫的说道:“你觉得我……如何?”
穆行云突然笑了,“你是想听我夸你吗,嗯……”
穆行云思忖片刻,刚想说什么,江粲突然打断他,脱口而出道:“今日我和阿爹提起了你。”
穆行云一怔,轻笑道:“是吗。”
江粲十分认真的看着他,穆行云似乎从未见过她如此严肃。
“阿爹今日和我说想帮我择婿,但是我与阿爹说了非你不嫁的。”
顿了顿,江粲斩钉截铁道:“所以,你……你会娶我的吧。”
江粲望着穆行云,秋水明眸,满是期待。
穆行云默然片刻,把刚在路边上捡的断树枝在手指间玩转着。
不咸不淡道:“我配不上你。”
“胡说。”江粲大声反驳,差点跳了起来。
她认识的穆行云一向桀骜自信,从他口里似乎是听不到谦虚的话语。
突然间她似乎想到什么,愣了愣,又道,“你是不是听见白日里阿爹说的话了。”
见穆行云沉默,江粲又急了:“你知道的,我阿爹说话向来口无遮拦,而且他那么疼爱我,也不会真的不管我的,你也别听他……反正他说的话,你别听就好了。”
不受拘束,无父无母,无名无份,无前途无家归。这些阿爹气急败坏时说的话,她是断然说不出口的,江粲此时祈祷穆行云并没有听完整她和阿爹的对话。
穆行云看着她这副模样,摇着头笑了笑,正色道:“不是,是我潇洒随性惯了,不喜那些繁文缛节,更不曾想娶妻生子。”
听到最后,江粲眼眶微红,依旧不信道:“可是我知道你定是心悦于我的,你方才还说会护着我。”
穆行云没有否认,但似乎也不想给她希望。
“江粲,能保护你的,不会只有我。你今后……”
江粲低声道:“混蛋。”
“……”
江粲倏地站起身,声音颤抖:“不必再说,我明白了。”
“我们……”她转过身,眼泪簌簌而下,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我们近期也不必见面了。”
还没等穆行云开口,江粲就头也不回的跑远了。
她不是看不出穆行云一直在委婉的拒绝她,她也知道穆行云决定的事,没有改变过。既然他如此,那她也不会让人为难,况且她也不是死缠烂打之人,堂堂江家大小姐,还怕找不到心仪之人不成。
穆行云怔怔的望着江粲离去的方向,发了会儿呆,心中怅然若失,长长叹了口气。
随之将手上树枝折了好几段,狠狠一扔,才缓缓站起身离开。
初秋时期,天气还有些闷热。
日中,西大街石桥边的一棵榕树上,一个黑衣身影,抱着双手,倚着树干,垂着一条腿,轻轻晃荡,似在乘凉小憩。
听见有人走近,倏地睁开眼睛,看清来人后,展颜一笑。
穆行云轻跳下树道:“来找我?”
江粲看了看他,点点头,神色复杂。
穆行云在长安城最常呆的两个地方,一个是这棵榕树,另一个就是江家的屋顶上了。
所以要找他,并不难。
两人缓缓走到了石桥上,静默无言。
离那晚说的近期不必见面,竟已过了半月有余。
穆行云先开口:“今日你是想先去西市吃东西还是先逛衣裳。”
江粲倒是认真的思考了一阵道:“先吃东西吧,有点饿了。”
两人走在石桥上,忽然刮起了风,在这闷热的午后,感觉非常舒服。
穆行云抬头望了望天,若有所思道:“估摸着日入时会落雨。”
江粲也看了看天,哈哈笑道:“你能看出来?”
穆行云挑了挑眉,表示当然。
江粲不屑的捋了捋自己被风吹乱的头发,忽而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
她用手指着刚刚走过的石桥和那棵榕树,道:“我记得这里是我们第一次认识的地方。”
“那个时候你突然从树上飞下来,站在我面前,莫名其妙的抓着我身旁的一个人,着实吓我了一大跳。”江粲边说边笑,“懵了好一阵我才知道我的钱袋被那人顺走了,你是来帮我的。”
说着江粲哈哈大笑拍了拍穆行云的肩膀,“穆少侠,可真是威风凛凛,目光犀利啊。”
穆行云也不谦虚,“谢谢,过奖了。”
那天,也如今日一般,起了大风,但是江粲没说,也就是在那时,那个如风般的男子,来到了她面前,笑容嚣张,竟再移不开眼。
可却也如风一般,不会停留。
他们边走边说,进了酒楼,点了一桌酒菜。江粲说了许多以前的事情,穆行云话不多,只是静静的听她说着,时不时嘲笑她两句。
顿了顿,江粲道:“上次对不起,是我太冲动了。”
穆行云一愣,觉得有点奇怪道:“你没有错,为什么要道歉。”
江粲放下筷子,低着头不去看他,答非所问道:“今后我不会再缠着你了,阿爹给我定下了亲事,接下来的日子都要筹备成亲的事宜。”
闻言,穆行云玩酒杯的手一滞。
波澜不惊的问道:“何时?”
“下月初六。”
穆行云点点头,自然而然地给自己斟了一杯酒,送到嘴边,却没喝到一滴酒,这才想起这一壶酒方才就已喝干了。
他心中感觉空落落的,放下了空酒杯,又忽然释然了,能经得江粲父亲的认可,那定是品行家风都极好的人。
半晌,穆行云才想起要道贺:“恭喜了。”
江粲轻声回道:“谢谢。”
穆行云吃了口菜,想活跃一下气氛,道:“你也真是……这么大的好消息,现在才和我说。”
江粲嘴里塞的满满当当的,囔囔的为自己辩解道:“昨天定下的日子,今天我就来告诉你了,你是第一个,够不够意思。”
穆行云笑着道:“这还差不多。”
江粲也嘿嘿一笑:“既然这么为我高兴,那就得再上壶酒了。”
说着就要喊小二上酒,穆行云按住她的手,摇摇头道:“被你爹知晓,少不了一顿责罚。”
江粲虽然心里堵的慌,很想醉酒解愁。但左思右想,还是就此作罢,免生事端。
接下来,两人一直安安静静地吃着桌上所剩不多的饭菜。各自吃的心不在焉,直到空了盘。
江粲看了看天,先开口道:“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穆行云也放下了筷子,想站起结账,江粲见状连忙道:“这次我请客。”
随后立马结了帐,又对他说:“我走了,不用送了。”
穆行云这次也没有坚持,犹豫片刻,张了张嘴,却始终没有开口。只是点点头,目送她离开,望着江粲越走越远的背影,穆行云嘴角噙着一丝无奈,眼底一片黯然。
直到江粲的身影消失在街口,穆行云才回眸抬手唤小二,又上了两壶酒。
平日里醇厚清香的酒,今日喝来却辛辣呛人,灼烧感直逼眼眶,且舌间带有一丝苦味。
不知过了多久,果然下起了雨,街道上的小贩纷纷收摊回家,百姓关锁门窗。半晌,原本络绎不绝的长街上,只剩寥寥几人。
穆行云将酒杯送到唇边,转眸看向窗外,雨下的淅淅沥沥,街道的一角,缩着几名流浪儿,正冻的发抖。
盯的久了,眼睛有些发涩,穆行云仰头将酒一饮而尽,其实他与那些流浪儿,本是没有区别,都只是无家可归之人。
须臾,雨如瀑布般倾泻下来,瞬时穆行云觉得天地间迷蒙蒙的一片,便什么也看不真切了。
酒楼一别,穆行云和江粲没有再见过面。
直至一月后,名动长安城的大喜之事,数十里的红妆,风光无限,路人都不禁叹为观止。
不远处的树上,落下一抹黑色身影,戴着帷帽,一动不动的看着那处热闹。看着凤冠霞帔,以扇掩面的女子小心翼翼的踏出门槛,一步一步的踏入轿内,随车马越行越远。
此后,长安城内的屋顶处再无一男一女把酒言欢。
为一人,驻足停留。为一人,浪迹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