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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75-师 ...

  •   ***

      天庭大会这一日,因着沧澜的掌灯使已经不在了,虞夏又怀着身子,弗离便将燃魂灯交给了谢清池。

      女君垂眼看着谢清池手握那盏燃魂灯,转身的时候,虞夏看得分明,她眼下有一圈淡淡的乌青。

      谢清池与虞夏先行上了天宫,因着女君最后要接受众人朝拜,是以天宫派了仙使驾朱轮华盖车亲自来接她。

      弗离到的时候,一路繁花似锦,巍巍九重天大门前,乌泱泱按照森然的等级次序站满了人。

      众仙与六界来客肃然列队,天君高坐于百级台阶之上的明殿宝座,九重天门前,眼见女君车驾到临,十八位姿容旖丽的女仙飞身聚拢在一处,裙摆如同朵朵盛放的莲,优雅白皙的脖颈向上微微抬起,素手一扬,便有纷纷扬扬的花瓣洒落下来。

      女君由婢女搀扶着缓步步下马车,将她那一身华丽的冠服拖尾仔细铺展开,弗离脊背挺直,听闻仙乐奏响,便稳步向着那台阶走去。

      女君宝冠上的金色流苏摇曳在脸颊旁,她所经过之处,两旁列队的众仙都情不自禁地将目光牢牢定格在她那精致无双的侧颜上。

      沧澜女君,应天命而生,风华绝代,名不虚传。

      太子臣之今日冠服与女君同色,羽白的底上,金丝红线织就威武翱翔的龙纹,他站在天君座下,缓缓回过身来,便看见沧澜女君裙摆上的翔凤随着她登阶的步伐微微展翅,是极其庄重优雅的模样。

      弗离对上臣之那双冷静自持的眼,忽地屏息一瞬。

      那双眼虽然看着她,却丝毫不见当初黎生看她穿这身冠服时的惊艳与欣喜。

      她记得,黎生说她向他走来的时候,世上的美都在他眼前了。

      可如今她依旧穿着这身冠服向他走去,太子臣之俊逸无双的面庞上,却连一丝波澜也无。

      仿佛她与身后那十八位天女散花的美貌女仙,抑或是这芸芸众生,一草一木,也并无什么不同。

      一个人在爱里最不能接受的是什么呢?

      大概就是失去了在爱人心中,最重要的那一份与众不同。

      看着他看你的眼神不再星河璀璨,不再迸发出仿若你是他的稀世珍宝般,照亮整个世界的光芒来。

      臣之眼睁睁看着女君高贵的面庞上出现一丝裂缝,如同一张华美的面具碎裂一角,一切变得不再按部就班。

      他下意识蹙起眉来,看着越来越近的她,在这样隆重的场合里无法去开口询问,却也不知如何才是,便在女君即将踏上最后几节阶梯的时候,安慰似的,缓缓朝她伸出了手。

      那只手指节分明,修长漂亮,指甲晶莹玉润,一看便是一双经年养尊处优的手。

      这样的手,朝她伸来,是天家给的莫大恩赏。

      弗离拗不过本心,到底咬牙抬手,握住了臣之的手。

      太子与女君双手交握的那一刹那,女君身后的千千万万人随之虔诚跪拜,叩首在地,山呼祝祷。

      九重天祥云缭绕,飞花乱眼,她在山河震颤的欢呼声中鼓起勇气,将他们之间最后的几步距离走完。

      太子眼见女君稳稳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看了她一眼,便转过头去,预备听天君示下。

      她站在他身侧,他的目光没有停留在她的面上,即便双手亲密交握着,可方才眼前俊美神君投来的那冷漠一眼,也让她呼吸一滞。

      他面上是一派无悲无喜,无爱无恨的云淡风轻。

      但凡她还在他心里有一席之地,他都不会是这般表情。

      认清这一点后,随之而来的,是女君所有理智在刹那间分崩离析。

      他的手微凉,指节贴在她手指侧,让她从骨子里窜出一股冷意。

      她不可抑制地怔怔看着他的倨傲侧脸,想起那一日沧澜铺天的日光里,黎生眉眼弯弯,拍着胸脯同她说——

      “弗离,你瞧着罢,天庭大会那天不管多少姹紫嫣红,我眼珠子都不带错一下的,肯定就死死粘着你,你身影在哪儿,我就往哪儿看!”

      如今,她就站在他一肩之隔,同他双手交握,他却只肯淡淡扫过她一眼。

      没有死死粘着她,没有欢喜,只有这么寻常若路人的一眼。

      她想起太子臣之那日同她说,他会娶她过门,会迎她做天宫的太子妃,忽然就从心底里滋生出无边的恐惧来。

      想到以后年年岁岁都要同他凑作一处,做他不得已接受的前尘累赘,做他心里眼里的寻常,她再也看不到爱人那含笑温柔的眼神,她就觉得灭顶的怕。

      像习惯了陆地的人,在深渊之中被冰冷的水从四面八方淹没。

      太子侧颜依旧完美无瑕,下颔微微紧绷地抬起,同脖颈形成一道优雅骄矜的弧线,也像一把寒光乍现的刀,锋利薄情。

      弗离心尖忽然一颤,控制不住地猛地将手从他掌中抽了出来。

      臣之错愕地皱紧了眉,终于才肯再度转身看向她,女君看他的眼神如同惧怕洪水猛兽,她对上他那双幽深的眼,只觉得像看到一片深沉莫测的海。

      她根本不了解他,她看不透眼前的这位冷漠神君。

      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又如何能同她做一对和和美美的结发夫妻呢?

      天君在上首清了清嗓子,方要开口示下,臣之想要开口询问她,弗离怕极了他眉头紧锁的模样,那神色里满是对她无礼的不满,女君生受不住他这样的目光,眼中涌起绝望的泪水,无措地咬着红唇,只是朝他缓缓摇头。

      天君明显也发现了女君的异常,臣之飞快看了疑惑的天君一眼,伸手想要再去拉她的衣袖,企图在众人面前全了这场盛会的颜面,压低了声音叫她的名字,“弗离!”

      听到他这一声带着催促的呼唤,弗离心里的酸彻底满溢了出来,失去黎生的悲在她脑海中瞬间无比清晰——

      太子臣之,不是黎生。

      那一日沧澜神宫前,她原竟是真的同黎生诀别了。

      她失去的,是她眉间心上,千金不换的黎生啊……

      此一念起,悲从中来,笼罩着她再顾不得其他。

      她压抑着喉中一声痛苦呜咽,素日最擅长维持的女君仪态也碎落一地,弗离在众目睽睽之下,忽然提起裙摆转身,向着来路再度奔回。

      臣之始料未及地惊愕看她仓皇失措的背影,单薄地摇摇晃晃步下百级天阶,在众人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中狼狈逃离。

      女君的羽白裙摆从跪拜叩首的众人眼前擦过,那翔凤彻底舒展开翅膀,如同它的主人一般恣意飞奔。

      发上沉甸甸的宝冠摇摇欲坠,终究摇散了她一丝不苟的高耸云鬓,踏下最后一级阶梯时,嵌满夜明珠与宝石的金冠从女君发上滑落,狠摔在她身后,满冠流苏碰撞间,发出泠泠声响。

      臣之终于被女君丢冠的动静唤回了神,下意识地提步想要追她而去,身后天君怒目而视,低低唤了声,“臣之——”

      天君怒火中烧,这一声唤出了十足的警告。

      本应是沧澜女君与太子一道接受朝拜,如今沧澜女君不知为何临阵离去,剩下太子臣之断断走不得,否则天君在六界面前如何训话?

      臣之垂眸,也晓得天宫颜面高于一切的道理,太子面上依旧是波澜不惊的镇定自若,只在袖中握紧了双拳,方回过身,低低应了声,“是。”

      为首的仙官瞧着太子朝他缓缓颔首示意,眼见头顶青鸢火凤嘶鸣盘旋,二十八星宿整齐列阵,这才扬高了音调,呼喝道——

      “天君示下,六界肃听——!”

      ***

      大会结束后,虞夏同谢清池代替女君朝天君及太子臣之请罪,天君端坐大殿,面色不郁,凝眉一言不发。

      立在龙椅下首的太子臣之看了眼黎生从前亲手救下的两个徒弟,倒也并未多为难,只吩咐二人回去好好照顾女君,又道想来女君离去,必然有她的理由,好在天庭大会顺利举办完毕,也不必太过放在心上。

      虞夏与谢清池听着太子这公事公办的语气,哪还能不明白为何女君会在天庭大会上丢冠而逃。但终究当着天君的面儿,再加上也没问清弗离的意思,二人也并未再说什么,礼貌谢过太子,便告退回了沧澜。

      星月满天的时候,隔着一整条磅礴汹涌的沧澜江,虞夏才终于瞧见了弗离的身影。

      她坐在巍峨的沧澜神宫殿上,手握一壶酒,仰头的时候乌发翻飞在风中,就着夜色一饮而尽。

      虞夏吓得连忙飞身过去,坐在她身侧,想要抢下她手里的酒壶,女君面色微醺,却死死护着手里的酒不肯撒手。

      她双眼里都是将落未落的雾气,像只无路可走的猫儿,虞夏无奈又心疼,轻轻展臂,忽地环住了女君。

      吵闹的弗离在她怀里终于安静了下来,虞夏知道,她是怕伤到自己腹中的孩儿。

      渐渐感觉到怀里的人双肩在颤抖,虞夏心里愈发难过得没边儿,轻声哄着她道,“师娘不怕……夏夏知道,师娘不是故意要丢天君的面子的,只是今日心里太过委屈,实在在人前憋不住了,才不得不离开天宫的……”

      她喉咙里压抑的哭泣终于发出了声音,虞夏心里怜惜,咬着牙怒骂臣之道,“莫说是师娘受不住,我同五哥与太子殿下也说了几句话,对着那张脸,连声‘师父’都唤不出来!他……”

      “我不要……太子殿下。”

      极轻的一声哽咽,弗离的哭声断断续续,虞夏却霎时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她鼻尖一酸,轻轻顺着她的背,低声附和道,“好……好,师娘,咱们不要什么太子殿下,只要我那个傻师父……”

      弗离的热泪滑落面颊,落在虞夏的衣襟上,她抱着她,像个彷徨无措的孩子,不知道能向谁去哭诉心里的苦,“我只想要黎生。”

      “我想要他把我一心一意的黎生……还给我……!”

      弗离从怀里掏出来一样东西,紧紧抱在了怀里,虞夏看得分明,那是黎生亲手给她做的那把打鸟的弹弓。

      原来当初在凡间,女君到底是将它妥帖收好,带回沧澜,珍藏至今。

      虞夏看她死死抱着那把弹弓,心里酸得没边儿,抿唇握着她的手腕,下狠心垂首去问她,“师娘,只要你一句话……只要你一句话,我便替你去同太子退了这门婚事。”

      虞夏想得明白,也了解弗离不是个喜欢这样不上不下的人。

      既然如今的臣之心里没有她,她好好的一个人,为何又偏要缠着他不放呢?

      什么天宫太子妃,她沧澜女君的头衔难道不够响亮么,还非要稀罕冠上谁正妻的名号不成?

      弗离当初答应嫁给他,是因为她将他当作黎生,觉得他们之间还有情意在,可是经此种种,他们都认清了臣之确实与黎生不同。

      既然弗离不快乐,那不如就此作罢。

      易得无价宝,难觅有情郎。

      她要的,是那个心里有她的人。

      虞夏站在太子殿中,将这番话同他说清楚时,太子坐在宽大书案后,殿内袅袅青烟半遮了他冷峻的面容。

      他半晌没说话,虞夏也无所谓,便站在这里,静静等候太子的回应。

      堂堂天宫太子,未来的天地之主,怎么可能因为一个女人而强人所难,虞夏和谢清池合计过,这回来退亲,是必然能成的事儿。

      果不其然,臣之的手指半晌在雕花椅的扶手上动了动,抬眼看向她时,只问了句,“这是女君的意思?”

      虞夏点点头,“当然,这样的大事,小仙不敢擅自决定。女君原话——希望殿下不要受前事所困,也不必心怀愧疚,她分得清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既然殿下不能给,那便愿同殿下将婚约一笔勾销,从此你们二人各自婚嫁自由,再无瓜葛。”

      这番话说得决绝,他知道,是弗离的脾性没错。

      臣之薄唇微抿,再度沉默了片刻,那双深邃眼眸看着书案上的一角,不知在想些什么,几番情绪翻涌过后,终于归于平静,缓慢地点了点头。

      太子金口玉言,一诺千金,“既如此,孤尊重女君的意愿。”

      虞夏心里说不清听到他这句应允的时候是什么感受,有些怅然若失,却也替弗离觉得解脱。

      看着眼前这个人,好像有很多话想说,却也觉得说什么都不再有必要,她便也释然地颔首,“是,小仙定会回沧澜将太子殿下地话带到。”

      说完,恭敬作了个揖,便要退下。

      臣之那双眼定定看着虞夏的身影,眼眸中情绪一刹那再度变得复杂,不知为何,忽然开口同她道,“算来你是孤的徒弟,不必这般自称。”

      虞夏后退的脚步一顿,有些惊讶地挑眉,抬眸看向了臣之。

      端坐的太子依旧清绝无双,虞夏却觉得,他在女君退婚的当口说这样的话,倒像是有意拉近距离示好似的?

      想到弗离在她怀里悲痛的模样,虞夏索性心一横,管他什么太不太子,就这么接了他抛出来的枝儿,站直了身子,只把他再当成沧澜那个没正形的掌灯使,不卑不亢地直视着臣之,沉声问道,“太子殿下这般说,我可是还能像从前一样,唤殿下一声‘师父’么?”

  •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你还要我怎样。
    夏夏教太子做人啦,很快就会结束啦,明天就会正文完结,可能一更,可能两更,也可能三更,但是明天肯定完结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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