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景行》不会开花的小苗

2、中

　　这一战，胜了。
　　却没有人欢呼站在城楼之上，打量着整个战场，可以说是起兵多年来伤亡最少的一场，也可以说是损失最为惨重的一场，望着不远处的一片汪洋，那里在一天之前还是良田，田间是劳作的百姓，他们期待着今年的收成，也许可以让家里几个半大的小子吃饱些，为女儿置办些嫁妆，为儿子娶上一房良配……可如今，什么都没有了。
　　耳边只有风的呼啸，可景行却似乎听到了百姓的哀嚎，他曾以为自己见过最惨烈的战争，可如今，他发现自己错了，这场战争没有横尸遍野，血流漂橹，却让人无比沉重。之前他一直劝自己“有舍才有得”，可面对这一切，他才发现无法面对，也无言面对云城的百姓，他终是不想看到那些期待与敬仰的目光化为痛恨。不是早就知道了，战争啊，终是残酷的东西，为一己私利而挑起战争，甚至依靠战争博得高官厚禄的自己，早就是一个双手染满鲜血，再也无法洗清的人了。
　　“将军，东线大捷，殿下请您返回西锦。”景行没有回答，只是怔怔得看着远处。
　　“将军身受重伤，不宜舟车劳顿，”苏子言的话还没说完，景行似是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气，向后倒去，苏子言连忙接住他，“将军？”便摸到了满手鲜血。

　　景行似乎回到了三年前的那个天牢之中——
　　剑风扫至背后，划破了衣服划破了肌肤，感受到了背后的凉意，景行不由自嘲地笑了笑。突然，剑风一转，“咔嚓！”牢门的木柱子应声而断。
　　“你走吧。”皇甫珏的声音透着疲惫，却又不仅仅是疲惫。
　　景行转身，面对着皇甫珏，“你……”不担心我为他人效力？
　　“为王者若连这份容人之度都没有，又怎配为王，怎么招纳天下贤士，要是遇见一个有才能的不归顺就杀了他那恐怕天下的有才之人对我一定是恐惧对于信服。”男人放了放手中的剑，“我今日救你出去，算是全了咱们往日的情分，若他日战场相见，本王必不会手下留情。”男人眼中是释然，更是王者的骄傲。
　　景行突然笑了，单膝跪地，“行止自恃才华，冒犯之罪，还望殿下见谅。”皇甫珏十分诧异。
　　“现在的我，只代表我自己，与南梁无关，与云家无关，也只有这样的我才配追随殿下。”曾多次感叹自己没有生在北齐即使择一明主都要背负叛国之名，不过如今，为他背上叛国之名又何妨，士为知己者死，自古而是。
　　“我，云景行愿追随殿下，助殿下一展宏图，万死不辞。”
　　“如果我真的动手了……”皇甫将景行扶了起来。
　　“你是我遇见是最有可能成为明主的人，我心中的明主只有您一人，也仅愿意追随您，如果连您都容不下罪臣，那天下又有何人能容下罪臣？既无明主，罪臣是万万不会退而求其次的，那么又何必苟延残喘于世。”
　　“在本王这里，你不是罪臣。”

　　三年间的场景划过记忆，一幕幕，似乎发生在昨天，有似乎相隔了辽远的岁月。直至定格在前往西线之前——
　　“西线那边……”平王站在窗前，看着院子中杂植的草木，暗夜里影影绰绰。
　　“臣愿前往。”景行很清楚西线的情况，连自己都不到一成的把握能将西线保下来，几乎是必败之局，可西线关乎最终的成败，不容有失，打了近三年了，又怎能功亏一篑。
　　“你可以考虑一下，云城仅有三万兵马，而安王有十万人吗，我是没有办法分出兵力支援的。”他皇甫珏没有用本王自称，多年的相处，景行知道他这是在求自己。
　　“臣必当完成陛下所托。”
　　“他日得胜归来，本王许你右相之位。”皇甫珏又低下头小声说了句什么。
　　“臣无意高位，仅愿助殿下一统山河。”平王笑了笑，没有回答，只是将景行扶了起来。
　　而在梦中，景行突然意识到，平王小声说的，分明是‘更愿你平安归来。’

　　“行止。”再次清醒地睁开眼，已经是三个月之后，一睁开便看到了皇甫珏的脸，他身上穿着一件黑色锦衣，上面是龙形提花暗纹。
　　景行张了张嘴，最终出口的还是‘陛下’二字。
　　“云城那里……”沉默了一会儿，景行小声地询问，似是在喃喃自语。
　　“朕都解决了，行止安心养伤便是。”景行没有说话，只是怔怔得看着床帐。“不是你的错，不必如此自责，朕已经免了那里三年的赋税。”错？上位者有什么错，不过是成王败寇，到底不过是百姓苦。
　　皇甫离开了，苏子言便推门而入，坐在了床边。
　　“都推给安王？”子言点了点头，神情有些犹豫，“圣上让人放出消息，言西陵坝乃安王所毁，并已将安王赐死狱中。”
　　“罢了，我累了。”“那子言先行告退。”
　　景行闭上眼睛，泪水划过苍白的容颜，没入发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