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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一章 ...


  •   这是……醒来了吗?
      头还很疼,带着整个人都晕乎乎的。这是在哪?
      “哎,你醒啦?等一下,我去叫沈医生过来。”朦胧里一个白衣女子进来了,似乎是护士。门又轻声关上。

      她揉了揉眼睛,等眼前的一切一点点清晰起来。
      四周都是白色的墙壁,空气中有消毒水的味道,手上冰冰凉凉的,她抬起手,看到手背上还扎着连接吊瓶的针,白色透明液体一滴一滴落在液面上。

      脚步声由远及近,门被推开,身着白大褂的男子走进来,身后跟着的似乎是刚才的那个护士。
      “你感觉怎么样?头疼吗?”沈医生径直走过来,手里的册子放在手掌里夹着。他看上去挺年轻,高眉深目,鼻梁挺直,眉下一点浅棕色的痣,不明显,但她一眼就看到了。
      她脑袋发懵,只点了点头。人和场景都似曾相识,可是她现在什么也想不起来。印象里自己好像是出了车祸,可自己是什么时候住的院,住了多久呢?
      沈医生没说什么,只和身边护士道:“继续观察,有情况通知我。”又转过来对她道:“好好休息,放松点,没事的。”转身出去了。

      她闭上眼躺了一会儿。
      似乎没过多久,门又被轻轻推开了。
      “悠悠?”门口有人唤道。她睁开眼睛,见一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年轻女孩探出头来,见她睁开眼睛,才轻轻走进来道:“悠悠,我和伯母来看你啦。”

      她身后跟着的是一个慈眉善目的妇人,打扮得低调,但看得出品味不俗。
      是自己的母亲。
      小婉挽着母亲的手进来,等母亲在自己身边坐下,又轻手轻脚地去关了门,这才站在床边笑盈盈地看她。
      “还好吗?”母亲轻声问道。
      她撑着坐起来,甜甜地叫了一声“妈”,又撒娇地抱住母亲的手臂道:“挺好的,你们别担心。”
      “来,给你带了好多水果呢。”小婉在把削好的苹果递给她,剩下的水果从袋子里一个一个拿出来。
      她笑着接过苹果:“小婉真好。谢谢你来看我。”
      闲聊几句,母亲握着她的手摩挲道:“我这就要回去啦,你一定要好好休息,早日康复。”
      “嗯。”她笑着应了声。目送母亲出去,脸上的笑容才退了些,胜利了似的,心里那没来由的恐慌也下去了不少。
      “我推你出去散步?”小婉笑道。
      “嗯。”她应了一声。
      小婉便出去了,不多时推了一个轮椅进来,她这才想起,自己因为车祸无法行走,要出去还真的得坐轮椅。

      外面阳光很好,小花园里没什么人。小婉推着她沿着不规则的堤岸散步,两人沉默着,她偏头看着观赏池,水藻把里面的水弄成了一片恶心的深绿,连鱼的影子都看不见。

      有个人影慢慢靠近过来,解开的白大褂里是一件浅褐色的薄毛衣,她抬头,正对上沈医生看过来的视线。
      沈医生冲她微微歪了歪头,不疾不徐地径直踱过来,道:“这样的天气很好,晒太阳对身体有好处,对心情也是。”他礼貌地对小婉点了点头,继续对她微笑道:“不过这里很危险,没有护栏容易掉下去,还是离得远一些好。”说着接过小婉推着的轮椅往外侧推到了小路上。
      她侧头听着,时不时对上那双褐色的眼睛,阳光便照进了心里似的,倏地暖起来了。
      小婉一路上都没有说话,忽然有电话进来,冲他俩笑笑就到一边去接电话了。

      “冷吗?”沈医生问。
      她微笑着点点头,眨了眨眼睛,轻声道:“有一点。”
      小婉放下电话回来了,从轮椅后面拿起自己的包,笑着说:“悠悠,我临时有急事,今天不能陪你了。”又对沈医生抱歉地笑笑。
      还没等她开口,沈医生道:“没事,你去吧,我送她回去就好。”
      她冲小婉挥挥手,等她走远,沈医生一边推着轮椅往回去的路上走一边道:“那咱们慢慢回去吧。”他说话的时候弯着腰,声音刚好在她耳边响起,温柔又有些许暧昧。

      她所在的住院楼和这个小花园有一段距离,沈医生依旧用散步的速度推着轮椅,一路上几乎没有碰到路过的人,有些树杈上已经是光秃秃的了,有些叶子还苟延残喘地挂着,摇摇欲坠。
      阳光还是很好,腿上暖暖的,手上有些凉,她裹了裹病号服外面的外套,往斜前方路过的大台阶上看。
      台阶四周围了一圈很细的水带,夏天的时候,会有水幕从四面的页岩上流下来,水流下深灰色层层叠叠的石头她一向很喜欢,可惜现在并没有水,是灰扑扑的浅色。

      正愣神,远处似乎有人跑过来,脚步是很豪放的那种,一步一步毫无章法地砸在地上,他嘴里喊的不知什么也由远及近地变得震撼了,或许是被这声音震的,一阵心慌不安。
      声音顺着路越来越近,她能感觉到沈医生的脚步顿了顿,皱着眉似乎要把她往边上推些,可那声音还是还是直奔着她过来了,从剧烈撞击到失去知觉,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她甚至没来得及看到什么,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只来得及听到沈医生喊的一句徒劳的“小心”,便在钝痛中陷入黑暗了。
      黑暗里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没多久,视野里一片无边的白就把她拽了回来,几盏手术灯开着,惨白的灯光亮如白昼。腿上一阵不明晰的疼痛,有人在给她注射麻药,她努力地去辨认眼前的人影,看不清眉目,只看得见眉下的一点浅痣。
      待宰的羔羊似的,心里忽然没来由地恐惧起来。
      闭上眼睛,她慢慢失去知觉。

      睁开眼睛的时候,想起方才的恐惧,她还感觉有些庆幸,幸亏是个梦,不必做手术,不必有残疾的风险。
      眼前还是一片模糊,她动了动手指,动了动腿脚,是好的,这才慢慢地坐起来。
      手上有些凉,她低头看了看,手腕上圈了一个金属制的手环,许是躺得太久了,腿有些发麻,不过走路倒是无碍。

      她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等视野恢复了,才打量起周围来。自己是在研究所的休息室里,干干净净的白床单,橙色沙发,整齐的书架和桌子,上面放了一本文件夹。
      “哎,你醒了啊悠悠?”房间门被打开了,是冯婉,她穿着白大褂,扬了扬手里的试管道,“你别乱动啊,我去叫沈博士,放好东西给你拿吃的来。”
      她点了点头,虚弱地扯起了一个微笑。她腿脚都不太灵便,等人走了,挪到沙发上枕着抱枕又斜着躺下了。
      沈煜推门进来的时候,她差点都要睡着了,可一对上那双褐色的眼睛,瞌睡虫就瞬间不见了。

      沈煜对她挑了挑眉,眉下的浅痣也随之上扬,她下意识放软了声调,道:“沈煜,我刚刚做了个梦,也梦到你了呢,我……”
      “有哪儿不舒服吗?”他微笑着打断了她的话。
      “……嗯,还好。”
      “没事就好,你刚刚晕倒了,”他淡淡道,“一会儿小婉带你去做个检查,做完检查我再过来看你。别让我担心。”说罢便出去了。
      总共不到一分钟的探望在门关上的声音里让她的心缓缓沉了下去,预料之中的,可是那句任谁来听都只是徒有其表的那句“别让我担心”,还是又让她低落的情绪高昂起来。

      呆呆地对着门口发了会儿愣,小婉端着托盘进来了:“我先我给你抽血,稍一会儿再吃东西。”
      小婉用橡皮筋绑着她的手臂,她不想看,便扭头去看托盘。托盘里很简单,只有一块小蛋糕,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还有一小碟蔬菜沙拉。
      “好了,”小婉拍拍她,“你先吃,一会儿吃完去打针。”

      房间里又只剩下自己。
      蛋糕很甜。她没什么胃口,随便吃了几口,把牛奶都喝了,就虚掩着门起身出去了。

      外面正对着走廊。
      走廊和屋内简介冷淡的风格很不一样,墙壁上细条状的青灰色文化石横向贴在墙壁上,灯是暖光,她伸手触了触那些光滑的石头表面,呼了口气。
      她沿着走廊慢慢往前走,把墙上那些装饰品和画都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腿慢慢地恢复了一些知觉。不知不觉快走到前面的拐角了,有说话的声音传来,她下意识地靠着墙壁停下来。
      “……好,准备得差不多了,今晚就可以开始。”似乎是沈煜在和什么人谈话。

      沈煜的声音总是带着冷意,可每听一次都让人觉得心颤,耳边又响起了他那句“别让我担心”,她闭眼咬了咬唇。
      说完,那边的不再继续了。她停了一会儿,又轻手轻脚地回了房间等冯婉。
      好在冯婉没让她等太久,很快来了。

      “走吧,今天还要做些检查。”冯婉带路走得很慢,刚好是她不不费力能达到的。
      做检查的房间比休息室大很多,整个是个白色的房间——试管烧瓶里那些带颜色液体除外。
      “沈煜……在哪?”她一边躺下一边试探地问道。
      “沈博士在忙,等一会儿会过来。”
      一切都是精密而神圣的,冯婉在做的是严肃的事,她不好再问,只好时不时往门口看,等整个人进了器械里面看不到为止。

      有点不安。不过她很快就找到了不安的源头,是机械压抑的嗡嗡声和闪烁的白光。不管来多少次,她都难以适应这种东西。
      不过找到了源头,所有不安里最令人害怕的那部分就消失了。
      检查快要结束的时候,沈煜终于推门进来了,白大褂一丝不苟地系着,脸上的表情也像声音那样透着冷意,他就用这种表情冲她笑了笑:“感觉怎么样?”
      她没回答,慢慢下床,发现躺了一会儿之后,腿似乎又开始不听使唤了,抬头歉意地对他一笑。
      沈煜看到了她的动作,没说什么,过来扶着她的肩膀,慢慢移到了旁边一架病床上躺下。

      “没关系,挺累的吧?闭上眼睛躺一会儿吧。”他说着用手帮她轻轻合上眼睛,自己去了房间另一头的试验台。
      她确实感觉很累了,看到他的那一刻安心下来,就开始觉得疲乏。

      在机器发出的微弱但连绵不绝的噪音里,偶尔会传来脚步声和玻璃碰撞的脆响,沈煜朝她走过来。
      他手里拿着注射器,对刚刚睁开眼睛的她微微一笑,在她手臂上找到血管,推了进去,凉凉的。
      她就那样安然地看着他做这些。意识渐渐模糊了,连声音也变得模糊不清。
      奇怪的嗡嗡声把她最后仅存的一点理智拉回来,她睁大眼睛,看到骨锯上反射出的冰冷白光。
      寒意瞬间一路从脊梁骨窜上去,从未有过的巨大恐惧让她拼命地清醒了过来,可是已经晚了,喉咙发不出哪怕是嘶鸣的任何声响,四肢也似乎不再属于自己了,连颤抖都做不到,唯有眼睛和大脑还悲哀地清醒着,眼睁睁地,无可奈何地看着,只能看着。

      她看到沈煜手中骨锯微笑地向她走过来,他身上的白大褂就着骨锯上反射的白光和整个白色房间融为一体。他轻轻俯下身来,怕她听不清似的,在她耳边低语:“没事,放松,不疼的。”
      他伸出手,阖上她的眼睛。
      手掌的温度奇异地传到她的皮肤上,眼睛放弃了,大脑也放弃了,她放弃了挣扎,安静地,投入到黑暗之中。

      她在自己的喘息声中惊坐起来,松了口气,还好是梦,还好醒来了。
      不过,这都是在她睁开眼睛之前。

      眼睛睁开又闭上,再睁开,刚放下的心提起来之前,无边的恐惧前所未有地席卷了她。还没醒来吗?为什么还没醒?!

      眼前是漫无边际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她甚至无法确定到底是自己眼睛坏了还是这地方根本就没有光这种东西的存在。

      可她来不及思考了。恐惧在她睁开眼睛的一刹那吞噬了最后一丝理智,她歇斯底里地大叫,哀鸣,求救,指甲在冰冷的地面上疯狂地挠出一道道看不到的血迹,手上的链条在地面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血液的腥味淡淡地在黑暗里弥散开。
      救救我!我在这里!救救我!

      黑暗是个无边的洞,将光与求救的声音吞噬得不着痕迹,她嘶吼着,最开始还抱着的那一线有人能听到,能来解救她于这地狱的希望逐渐变成了纯粹的发泄恐惧,可是心里却有个洞似的,越是喊叫,就越是恐惧,直到恐惧得连声音也发不出,连嘶吼都在冲破喉咙之前吸收在黏着的空气中。
      张牙舞爪的兔子一般,砧板上的肉一般,她孤身一人,没人听得到,没人来救她。

      她瑟缩起来,在黑暗中一动不动。

      黑暗里窸窸窣窣的声音贴着墙过来,听到了磨牙的声音。
      她一愣,几乎惊叫着窜起来,老鼠!老鼠!
      不知过了多久,接连的惊吓之后,理智终于回拢,她伸出手去探四周,摸到了冰冷光滑的墙壁,似乎是熟悉的石头,这让她感到些许安心,她沿着墙壁向四周摸索起来。

      这是个不大的房间,有一扇金属制的铁门,没有窗户,门扇厚重,密不透光。
      这项工作花了很久,黑暗把时间都吞噬了,不知道多久。时不时窜出来的老鼠让她毛骨悚然。
      这是地狱。她颤抖地咬着牙想,这是真正的地狱。

      白色的光毫无征兆地闯了进来。她一惊,往后退了退。在她反应过来之前,那扇巴掌大的小门很快关上了,连同光一起消失。她后知后觉地疯了一样冲过去拍门,可是不会的,门并不会第二次打开。
      饭菜的味道飘了过来,说不上香,只是勉勉强强能闻出是吃的,至少还没发出腐坏的臭味。
      说实话,她很饿,饿得胃都在疼,可是她没动。她一动不动地坐着,忍受着饥饿感的折磨,一动不动。

      “吱”。老鼠窸窸窣窣地往塑料饭盒旁爬过去,甩着尾巴,瞪着猩红的眼睛。她听着那声音,忽然窜了起来,一把抢过饭盒,用手抓起饭狠命地塞进嘴里,混着腥味臭味霉味一起咽了下去,膈得嗓子疼。那些寻迹而至的老鼠没来得及一哄而散,一口咬上她赤着的脚,她没躲,塞了几把吃的,又停下来疯了一样抓起那些老鼠的尾巴摔在地上。
      “啪叽”。朦胧里好像有什么随着她的动作摔得粉碎四溅,她机械地重复着这些动作,眼泪不知什么时候流了下来。

      时间不见了,在她所感受到的时空里消失不见。
      不知道什么时候,门打开了,她被两个人架了出去,外面的光亮得晃了眼,她一点反抗也没有,一点力气也没有,好像死了一样。

      半趴半跪在冰冷的地面上,眼前都是白色,干净到空洞的白色,过了很久,眼前的一切才渐渐清晰起来。

      眉下浅浅的一颗痣在这白得过分的世界里显得格外妖娆。他身侧的女子唇红似血,大波浪披散在白皙的皮肤上,浓妆衬起精致的五官,而那旁边椅子上高高坐着的人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眼神冷得惊人,嘴角却噙着一抹浅笑。

      笑容一如既往的冷,可对她而言,总是也永远足够湮灭无存的希望死灰复燃,“沈煜……”她怔怔地开口,如同沙子碾碎摩擦一般的声响从她喉咙里发出,她闭起眼睛,自惭形秽。
      可再沙哑也听得清是哪两个字。

      那人走过来漂亮的皮鞋和地板不疾不徐地碰撞出哒哒的响声,那皮鞋的主人抬起一只脚踩在撑在冰冷地面的她的手上,鞋跟逐渐用力,享受似的慢慢碾了碾。
      疼痛,疼得没力气发出声音,她能听到骨头摩擦的声音,听到皮肉撕裂的声音,这这些声音中,她听到他好听的嗓音不紧不慢道:“你该称呼我为主人。是谁允许你直呼我的名字?”

      熟悉的嗓音裹挟在阴柔又冷酷的腔调中,她抖得像筛子一样,不住地说:“主,主人……”
      很疼,皮鞋仍在缓慢地碾着,要把她的手掌连同灵魂一起碾碎。
      “主人别跟她一般计较。”女子放下手里的烟,笑意盈盈,她扭着曼妙的身躯一步步走来,在她面前蹲下,猫一样蹭了蹭他的腿,撒娇道:“今天说好了轮我的。”
      他满意地勾起嘴角,伸手摸了摸摸她的头,道:“那婉儿说,我要怎么惩罚她好呢?”

      婉儿慢慢站起来,高跟鞋在地板上摩擦出细碎的响声,她一根手指压在她脏兮兮的下巴上,然后起身,轻轻贴在他身后,一只手虚攀在他肩膀上吐气在耳边:“她好久没吃肉啦。我那儿死了好几只老鼠呢,刚好给她添一点儿荤腥。”

      他微微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颔首。
      她跪在地上,看着他那细微到忽略不计的动作,那是许可。
      “不,不要!”她歇斯底里地喊起来,几个人进来了,这是要带她回去的。
      不要,不要,“不要!”她死命地喊着,在被控制起来之前,一头撞在了身后不远处的铁门上。
      声音越来越远,隐约里听到娇俏的一声:“哟,可惜了……”

      “不!”她在一声惊叫中睁开眼睛。

      并不是一片黑暗。她靠墙坐在地上,身边散落着各种杂物,倒下的啤酒瓶、记事本、瓜子皮,东西混杂在呕吐物里,散发出一阵阵恶心的味道。

      这下,总算醒了。

      她抬眼看去,门口似乎倒着一个人。他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躺在地上,下半身看是朝上的,上半身却是侧卧,他的脸往门口的方向偏着,她看不到。
      微弱的阳光从窗帘泄进来,室内昏暗,但够看得清。
      也够看得清她身边躺着的几只死老鼠。

      意识到这一点,她一激灵,往墙角又缩了几步。这一动一下子就把身边立着的空酒瓶碰倒了,她眼疾手快地去扶可还是晚了,门口那人被突如其来的巨大声响惊醒了,揉着脑袋慢慢坐起来。
      他头发散乱遮住一半眉眼,却恰巧把眉下的浅痣露了出来。

      “给,咳,给我倒杯水……”他的声音是宿醉的沙哑,只往她这边看了一眼就转开了,漫不经心地揉着太阳穴。她怔了一下,立刻起身去倒水。

      屋子里没有找到干净的水杯,她只好从堆得长了霉的洗碗池里找了一个出来,迅速清洗干净,又去饮水机倒了杯水过来,战战兢兢地递到他手里。

      沈煜接过,喝了一口,站得近了闻得到他的一身待了一夜的酒精味,混着呕吐物的味道格外恶心,她不禁往后躲了躲。他一口气把水喝完了,呼了口气放下杯子,还保持着那个坐在门口的姿势,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她也看他,那双褐色的眸子浑浊极了,胡子也已经几天没刮,衣衫凌乱地裹在身上,狼狈而……恶心。
      只有眉下那颗痣让她晃了神,那是与生俱来的神采,无数次让她心悸的独一无二,即便此时,仍在她内心深处时时提醒着这人曾是怎样风华。于是那万千厌恶与恐惧中,又生出一丝不忍来。

      沈煜眯了眯眼,忽然抬起手,一巴掌扇到了她的脸上。这一下用了十分力气,她整个人翻过去,一头撞在了墙壁上,身体顺着墙壁滑下去,脑袋瞬间便嗡嗡地响起来。
      他站起身,脸上是捉摸不透的笑意,寒气逼人,甚至没腾出手去拉一拉已经皱得不成样子的毛衣和衬衫,就一步一步地向她走过来,慢悠悠地,在她面前驻步,一连在她脸上扇了几个巴掌。

      “看什么看,嗯?”他一边打一边咬牙切齿地问,“看什么看?”
      她拼命地往后躲,凄厉地尖叫,可是越躲沈煜越是兴奋,他笑着揪着她的头发,一下一下地撞在墙上,“臭婊子,你怎么不去死?嗯?你怎么不去死!”
      震耳欲聋的“咚咚”声暂时掩盖了脑子里的“嗡嗡”乱响。疼痛也感受不到,她感觉有什么东西好像顺着额头流下来了,温热的。
      这是要死了吧,她想。

      见她不再反抗,沈煜放开头发,拍拍手,站在身边盯着她看。她感觉得到那视线从头到脚地过了一遍,从被他揪乱的头发到脸上的伤口,到光着的脚,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她忽然感觉,手上有点冷。
      过了不多阵,他弯腰去拿地上的杯子,转身去倒水。

      她紧紧盯着他,在他转身的一瞬间疯了一样冲到门口开锁。门是上了保险的,她刚刚把保险和门锁打开,就被抓着头发一把拽回来扔在了地上,玻璃碎片穿透了脚心手心,血汨汨流在地上流了一滩,黏糊糊的,室内本来就不好问的气味更加难闻了。
      她的头撞在了地上,浑身疼得再没有力气站起来,沈煜按着她的脑袋死命往地上撞。挣扎里她似乎看到那张脸在愤怒中扭曲成了她未曾想象过的丑陋,眉下那颗痣淡得几乎看不见了。

      手好像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划了一下,她下意识紧紧抓住了那个东西。自己好像也疯了,真的疯了。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在沈煜给她留下的最后一个机会里——他认定她再也无法反抗,背过身坐在地上喘息的片刻——将那个东西插进了他的脖子里。

      那是一把刀,不大却足够锋利的刀。
      它正静静地插在沈煜的脖子里。

      刀锋插进皮肉的触感那么清晰,她忽然害怕了,比梦里还要恐惧,比体会过的最歇斯底里的恐惧更加恐惧。
      沈煜瞪大眼睛,褐色的眼眸死死地盯着她看。

      她下意识把刀抽了出来。血顿时喷涌出来,湿了她一身一脸,洒了满墙。

      “悠悠?”外面忽然有人声传来。
      门还是开着的,有个女子缓缓打开门。是冯婉。
      “悠悠!你!”冯婉瞪大眼睛,捂着嘴后退,转身跑了出去。
      她顺着冯婉的视线看了看地上的沈煜。
      神经绷断了,脑子里嗡嗡地响着,她扔了刀,无济于事地后退着,口里喃喃念着:“不,我没有,不是,不……”

      自己这是……杀人了。

      这是梦吧?求求你,快醒来!快醒来啊!!!

      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不,不是,不!哈啊……”她一股脑从床上坐起来。

      头很疼,眼前模模糊糊的,似乎有人推门进来了,一个白衣女子,像是护士的样子。
      “哎,做噩梦了吗?醒了就好,我去叫医生过来。”说完又匆匆走了。

      她喘着气想坐起来,发现腿都动不了,手也不行,还被什么东西硌得生疼。
      她乖乖躺着,一边等呼吸平复,一边等视线慢慢清晰起来。
      像是个小病房,看起来有点陈旧,窗户不大,她躺着的位置上只看得见灰褐色的树枝上挂着的半死不活的枯叶。

      脚步声慢慢近了,推开门的是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他长相很平庸,头顶上秃了一块,看起来却很和蔼可亲。
      “你感觉怎么样?头疼吗?”医生把手里的册子放在手掌里夹着。

      她动了动,手腕上的东西在旁边的栏杆上磕出了清脆的响声。

      她感觉手腕有点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全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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