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日升月落 ...
-
玄武之乱
那天晚上我很累,承瑛来看我,坐了一会儿,我睡着后,就走了。后来我依稀记得哥哥也来了。他坐在床边,握住我搁在锦被上的手,我似乎听到他低语:“他能给你的,我很快也会给你。并且,只有我能给你。”
那一觉睡了很长,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没有任何人在我身边。黄昏的微光里,我感到一种莫名沉重凄凉的气氛。我害怕的抓着被角,大声喊侍女。哥哥来了,他和我躺在一起,把我抱在他怀里,很温暖,我渐渐觉得安心了,可是为什么承瑛不在?
“承瑛呢?他今天怎么不来看我?”
哥哥说:“他在皇祖父那里,这段时间都不会来看你了。”他亲吻我的额头:“乖,哥哥陪着你。”
我抓着他的袖子,脸埋在他温暖的颈窝。我喜欢哥哥的温度,和他身上淡淡的熏衣草气息。奇怪,我怎么会对这种味道这么熟悉?
午夜梦回,听着他均匀的呼吸,感受他的温度,那淡淡的熏衣草气息,似乎在遥远的某时某代曾经闻到过。
只有抱紧他,因为总觉得会失去他。
父王登基后,把十岁的哥哥立为皇太子。
原来的皇太孙离承瑛,被封为明月侯。
过了不久之后,哥哥穿上了和承瑛曾经穿过的杏黄。
沉寂华美的面容上,只有淡淡的笑,没有伤心。那时的我并不知道他所经历的是什么。
只是从那以后,承瑛只穿白,银色,和黑色。
我并不了解皇太孙和明月侯之间有着多么大的落差。
父皇很宠爱我,问我想要什么封号。我望着哥哥和承瑛。哥哥说,莫如长乐公主。承瑛微笑不语。
父皇问道:“承瑛,你怎么看?”
不知道为什么,原来很亲近的父皇和承瑛变得越来越疏远。
承瑛望着我,那双深海润玉般浓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爱怜。
“臣侄以为,莫如贞观。”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承明,承训,承德他们都不再来找承瑛了。那段时间承瑛心事很重,总是一个人默默的坐在山上的亭子里。有一天晚上我睡不着,从窗户里看到他坐在月光下,银色的月光照着他身上所拥的狐裘,每一根银色的纤毛都浸满光芒,似乎感受到了我的目光,他的视线向我移来,我竟看到他眼角的泪光,钻石般在月夜下闪耀着。
从那以后,承瑛似乎很怕冷,一年四季都穿着狐裘。
哥哥渐渐长大,离氏皇族里没有人比他得到的宠爱更多!父皇时而将他唤作骄阳儿,因为他真得非常耀眼,如同炽烈的阳光一般令人无法逼视。长安城中的平民少女将他视为云端遥不可及的华丽幻想,王公贵族的女儿们把他视为最尊贵可亲的美少年,而那些地位最高的女子则将他看作必争的良人。
那时,哥哥二十岁,是长安城里最为声名显赫的贵公子,比一切贵公子都要高贵的天皇贵胄。站在云端的他,对我来说,始终只是哥哥。这个简单的称呼,定义了我们之间永远不会改变的联系。哥哥惊才艳羡,学通古今。哥哥骑术出尘,兵法谋略无不精通。哥哥知书达理,礼贤下士。哥哥是皇族中出名的美少年,父皇常说,今后哥哥君临天下,一定威加海内,令四海升平,友邦和谐。
哥哥是离氏皇族的传奇,在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人可以与他争辉。
我常常在想,很多年前的承瑛,是不是也一样光芒万丈?现在的我,知道了很多事,关于离氏皇族最残忍的秘密,关于那年六月在玄武门所发生的事。知道了承明,承训他们为什么会消失不见,也知道了为什么承瑛只穿白,为什么他那么怕冷,为什么他的脸上再也没有开怀的大笑。
因为我的父皇,杀了承瑛的父亲及兄弟,还有齐王和他的儿子们。
除了承瑛,承钧也活下来了,但不知道他去了那里。
只知道他被宗室除名,只保留了离姓。
所有人里,第一个死的是承度。
有着夜空一般幽蓝眸子的少年。
他死后,先皇常说,在长空里飞的最高的那只鹰,往往最先折断翅膀。
承度死的那天我们都在场。漫天的火焰把昭阳殿的天空映照得有如白昼,浓烟滚滚,泼出去的水转眼就化成白汽,我靠在承瑛身边,哥哥静静地站在我们身后,我完全听不到他的呼吸声。
忽然,一个宫女尖叫,小王爷还在里面!
先皇一把揪住她的衣领,怒喝道,快说!那位王爷?
金陵王!是金陵王还在里面!
先皇听到她的话,怒急攻心,抓住了哥哥的袖子,哇的吐出一口鲜血,快!快去救朕的孙儿!
先皇的血吐在哥哥纤尘不染的狐裘上,璀璨的红映衬着无比的洁白,我惊讶的转过头,看到哥哥的眼底闪过一丝悲悯。
他不发一语,走进火海,穿过摇摇欲坠,被火燃透的大殿,高大的房梁从他的身后落下,腐朽焦黑,火星飞舞。忽然,承瑛追上了哥哥的脚步。
等等我!我拉住承瑛,带我进去。
我们三个穿过浓烟,在这片火海中绝望的寻找承度。不能喊,因为会被烟立刻呛死。我们四处看着,忧心如焚,希望也越来越渺茫。
走在最前面的哥哥停下了脚步,全身紧绷,似乎在用尽全力控制着自己不喊出来。
我顺着他的视线仰起头。
在我们的头顶,承度全身赤裸,坐在房梁上,默默地望着我们。那双被烈火烤过,被浓烟熏过的眸子,依然幽蓝深邃如海底最明亮的宝石。
他看到了哥哥,开口说,承乾,你来了。他的声音轻柔沙哑,带着说不出的疲倦。
面对着他,哥哥竟然不能说出任何话来。
承度忽然狂笑,令人毛骨悚然。
如果有来生,他轻轻地说,一字一句分外清楚,即使我是女子,也要夺回属于我的一切,杀尽离家的子子孙孙!
承瑛似乎预感了到了什么,向前一步,但太晚了。
承度说完,从房梁上坠下,跌落在火海里,沉重的燃烧着的房梁也终于承受不住,砸在了他落下的地方,激起一片火星和烟尘。火海之中,弥漫着血雾,我的脑海深处传来轰鸣巨响,震得我头疼。
哥哥的泪,终于落下。
承瑛将我紧紧抱在怀里,别怕。
我们所看到的那最后一幕,成为了我们三个共同的秘密。
原及曾经说过,我的儿子里,唯有承度最像我。
父皇告诉我,承度一心求死,也许是身为皇家子弟的凄凉。
每一个月明之夜,哥哥都会回到那片废墟,静默着伫立良久。
我曾问过承瑛,为什么大棠万千宠爱集于一身的承度会想到死?
承瑛说,因为他知道,活下去更可怕。
哥哥一直默默地看着我。长长的睫毛下琥珀色的眸子如钻石般璀璨,漆黑的瞳仁里清晰的倒映出我的影子。
承瑛揉揉我的头发,徵儿,他轻轻的说,永远不要去爱。因为由爱生忧,由爱生怖。所以,不要去爱,只有这样你才会平静。
父皇是一个很高调的人,他不在乎历史怎么写他,只要是真实的。
他常说,我的确杀了自己的兄弟,可是那是他们先不再把我当做兄弟,如果他们不死,我就会死。
他还常说,如果你四叔还活着,我就不是一个人了。
然后,就听到他缓缓地说,如果我和建晟,原及从来都没有长大,那该多好!
离原及一直是站在前太子一边的,不是么?
为了皇位,离建晟的野心已经大到容不下任何人,即使是他自己的兄弟。
我曾经在想,是不是父皇在少年时代伤害了他的弟弟原及,以至于他对两个哥哥有如此强烈的爱憎。只有一次,我听到父皇说起他们少年时的事,他说,原及是我一生之中得到的所有之中最宝贵的,我却失去了。
我不懂他的意思。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脸色很平静,我却似乎看到了他眼中的点点泪光。
那一刻我相信他是真心的难过,因为他从不为任何事掉泪。
玄武门之变是烙在每一个离氏皇族心里的印记,比血更烫,比恨更深刻,是爱到绝望时的背弃。
兄弟的情,终究会消散,只有皇位才是他的选择,不是么?
昔日,他们三兄弟少年时,齐王给离建晟和父皇分别送了一把剑。离建晟的剑在父皇手上刺穿了齐王的咽喉。那把剑现在埋在了齐王的陵墓里。
我常常看到父皇细心的擦着自己的那把剑,擦着擦着,泪水落在明亮的剑身上,于是不断擦拭,却不断有泪落在上面。
齐王和离建晟被一起葬在了终南山室陵,在他们中间空着一个位置,那是父皇为自己留的。
柔然与大棠
贞观十年夏天,柔然的使者来到长安。
西华亭空旷的大厅里,摆着一条长长的餐桌,上面放满了各色精美华贵的菜肴,在桌子中央,银色底座上燃烧的金色蜡烛映亮了整个大厅。来自西域的葡萄美酒被冰镇在银桶里,每一副碗箸都是黄金打造。这场家宴,极尽奢华,因为客人不同凡响。
父皇与母后携手坐在首座。在他们左边依次是西平公主的儿子柔然的小王子阿那瑰,哥哥,承瑛,柔然特使元临今,柔然副使西庭宣,以及西庭宣身边的一个男子。在他们的右边坐着我的姐姐兰陵公主,我,昔日睢帝的帝女贤妃扬氏,母后的姐姐楚国夫人,母后的嫂子燕国夫人,我的表姐清河郡主长孙琳。
父皇举起水晶杯,杯中的葡萄美酒被烛光映成璀璨的金红。他朗声说道:
“柔然与我朝,世代交好!先皇在时常对朕说,当年柔然和棠联手攻睢,他那时还是太子,作为棠军的统帅和老可汗并肩作战。正是老可汗在万军之中救下了他,自己却被敌国的羽箭击杀!为了报答此恩,先皇与继位的呼兰可汗义结金兰,互相许诺,柔然与大棠永世无争。世代为亲。今天真高兴见到义兄的儿子长大成人,令朕不胜感慨!欢迎柔然的客人,请大家一醉方休,务必尽欢!”
阿那瑰也举起酒杯:“天可汗,谢谢你的款待!借着宴会开始之际,我想向天可汗提出一个微小的请求!不知道天可汗会不会答应我呢?”
父皇似乎极喜欢这位彬彬有礼的美少年,微笑着点头说:“说吧。”
阿那瑰微笑:“小侄从未来过长安,事事都感到新奇,却又不明所以,汉话讲得不好,问也问不明白。天可汗可否为小侄寻一个精通柔然语的向导,引导小侄在长安观赏风土人情呢?”
父皇大笑:“阿那瑰,你和你那父亲一样可爱!记得昔日我请他来长安,他也和你一样,很好奇!后来我让妹妹西平公主陪伴他,如今西平公主已经嫁去柔然,你是不是也像拐走朕的女儿?”
阿那瑰扬起嘴角,长长的睫毛下一双浅茶色眸子被烛光染成金色,琉璃般璀璨。
他轻声说:“不瞒可汗,小侄的确仰慕兰陵公主!”
我看到姐姐望着那美少年,脸色微醺,眸子似一泓秋水般闪亮。我悄悄附在姐姐玲珑的耳边说:“姐姐,你看,父皇要把你嫁出去了,不过他真是难得一见的美少年呢!”
姐姐在桌下踢了我一脚,轻嗔道:“徵儿!”
父皇脸色变得有些严肃,沉吟了一下,说道:“羽儿的确是到了适嫁之龄……”
我看着姐姐笑:“你该嫁了!看,父皇都这么说了。”
父皇向姐姐看过一眼,然后说:“此事关乎公主一生幸福,即使公主愿意,朕也要看到你的诚意。正如你所说,你的汉话尚且不够流畅,公主不懂柔然语,今后如何交流?”
阿那瑰说道:“小侄此次来到大棠,便是羡慕父汗在此地找到一生幸福所归,他与母后情深爱重,心无旁骛,须知我柔然男子,是世上最专情之人,为此情我可以抛开一切!如果天可汗将公主托付与我,定然不会背负!”
我看到姐姐被他的那句“世上最专情之人”深深触动,眼角隐隐有泪光。昔日姐姐曾和我的表哥长孙冲定下婚约,可是长孙冲却不声不响的离开长安,去镇守边关。阿那瑰的那双浅茶色眸子很像是长孙冲的。我在桌下握住了姐姐手。她在我耳边轻轻说:“他会是我的驸马。”
我听到姐姐的话,又重新凝眸注视父皇面前站立的柔然王子。烛光映亮他轮廓深明的侧脸,修鬓长睫,眼睛深邃而清明,漂亮的鼻子下,薄薄的嘴角微微上挑,华美的面容既有北方人的彪悍又由南方人的柔美。他很年轻,却因为塞北的生活而显得比本身的年龄稍大,看起来有二十岁左右。此刻他直视着父皇不怒自威的双眸,两个男子的注视之中似乎隐藏着更多的意味。
许久之后,父皇长叹了一声:“瑰儿,你母亲可曾告诉过你,我哥哥当年反对过她嫁给你父汗?”
我看到承瑛清澈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黯然。
阿那瑰一怔,下意识的摇摇头。
父皇的眼光忽然转向承瑛,随后又看看姐姐:“是啊。当年,你父汗就和你一般年纪,德显三年他平生第一次来到长安。朕那时才十四岁,记得他进宫来见先皇,好一个英姿勃勃的少年郎!锦衣轻裘,风姿绝世。阿姐对他一见倾心,父皇也有意将阿姐嫁给他。可是我的哥哥建晟却极力反对,甚至令父皇动摇。阿姐那时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然抛开一切,私自同他离开,从此追随他到塞北荒漠,再也没有回来看过先皇和皇后。”
我和姐姐对视一眼,好大的勇气!姑母当年竟然是私自下嫁柔然可汗的!
阿那瑰说道:“可是后来,外公还是下诏许了他们的婚事,还将我封了王……”
父皇脸上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那是因为你父汗对阿姐实在是很好!好了,明天午后你来朕的书房吧,朕有话对你说!”
我看到姐姐低下头,面颊如珊瑚般晶莹美丽。我扯扯她的衣袖:“父皇很喜欢他!”
姐姐点点头,幽幽的说道:“不知道如果我嫁给了别人,他会不会后悔……”
我说:“姐姐,他只怕一生一世都不会回长安了。”
姐姐默默点点头,目光转向阿那瑰。我也向他看去,烛光里他那双浅茶色的眸子如水晶般深邃璀璨。似乎感受到了我们的目光,他转过脸来望着姐姐,轻轻点了点头。我对姐姐说:“如果我是你,我就会嫁给他。”
姐姐摸摸我的头,柔声说:“我也相信,他会是一个很好的夫君。”
我眨眨眼:“而且还是一个绝世美少年!”
贞观十年秋,父皇下诏将姐姐嫁给了阿那瑰。不过母后很舍不得她,所以阿那瑰和柔然使节先回去,翌年再来长安正式迎娶姐姐。
贞观十年的新年,长孙冲从边关回到了长安。
他来找哥哥,在走廊上见到我,轻轻的微笑着说:“徵儿,你长大了。”我望着他,浅茶色的眸子,水晶般深邃璀璨……他是否知道,这世上有一个人,有着和他一样漂亮的眸子?
他走的时候,是贞观初年的新年前,那时的姐姐,才十岁,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然去对他说,请为了我留下来。
我站在长廊看着他们,黄昏的雪花一片一片静静地落在他的黑色盔甲上,他那么高大,姐姐站在他面前十分柔弱。他笑着摸摸姐姐的头,羽儿,你太小了。
姐姐拉着他的衣袖,哭泣着说,不要走,我喜欢你,我一直都喜欢你!
他的脸上一直都带着那种淡淡的微笑,他一根一根的掰开姐姐的手指,轻声说,羽儿,你还不懂什么是喜欢,以后你长大了,遇到了自己真正喜欢的人,就会后悔说了这些话了。
姐姐不肯放手,继续哭着说,我真正喜欢的人是你,一直都是你!
他弯下腰,在姐姐额头轻轻一吻,说,那我就以这个吻,封印你的回忆吧。不要等我,我不会再回长安了。
说完这句话,他就拉开姐姐的手,转身离去了。只留下姐姐抽泣着望着他的背影。
我那时六岁,记忆里姐姐在他走后的好几年里都是那么的忧伤,因为他走的时候说到,此生不会再回长安。那时的姐姐真的相信他的话,可是,他怎么可能一生不回长安呢?不知道他回来的时候,还记不记得那个流着泪请求他留下的小女孩。
我问他:“你去看我姐姐了吗?”
他一怔,似乎在思考为什么我会这么问。随后他笑了,说:“我也听说皇上要将她嫁给了柔然王子,所以准备了一份贺礼。”
我望着他那双浅茶色眸子,也许在他心里,姐姐的话不过是一个小公主一时的任性,而他的那句永不会再回长安,也是骗她的吧。可他又怎么会知道,他对姐姐的影响有多么深……
现在站在我面前的长孙冲,不再是记忆深处那个金冠华服,五陵年少的翩翩贵公子。十年边关改变了他,令他更有魅力,但他,已不再是姐姐当初喜欢的那个人。
新年过后,姐姐也开始学习柔然语。因为好奇,我也和姐姐一起每天学习。
一年之后,姐姐就要远嫁柔然,父皇令她务必在走之前学好柔然语。这样去了那边才不会孤立寂寞。
教我们柔然语的,就是当年和阿那瑰一起来的,那晚夜宴坐在柔然副使旁边的总译穆先生。他的柔然语名字叫做默绮邂。
虽然是先生,他的年龄不过二十岁,我喜欢他微笑的样子。
他说,一个人的母语最能表达情感!对他的影响也最深。就好像你用汉语说出来的话要远远比你用柔然语说出来的有力一些。
他还说,喜欢一个人,就会喜欢他的语言。学一门语言,不但是为了表达自己,更是为了说的同本国人一样标准地道。
默绮邂生在柔然,平生没有踏足棠土,却没有人听得出来他不是汉人。
柔然语元音柔和,辅音清脆,非常的优美。柔然没有文字,所以借用汉字,书写不必去学,便省去了很多麻烦。
默绮邂写一手好字,如同他的人。
我曾经好奇他是否和阿那瑰一样是柔然和汉族的混血,他告诉我他的曾曾祖父是昔日睢朝的皇子,和亲到了柔然。他和阿那瑰是表兄弟。因为这一点原因,他对汉族的文化非常仰慕。曾曾祖父和亲来柔然时,带去了大量的经史子集,他自小研读,所以精通汉族文化。
我问他,你想不想来长安生活?
他微笑着摇摇头,我是柔然人,只有柔然才适合我。
姐姐很喜欢柔然语,三个月后就可以和默绮邂对话。她对我说,我真得很想听阿那瑰同我讲柔然语,因为我知道每句话必出自他的内心,他的声音那么好听,他讲柔然语一定很动听。
我知道姐姐是真的喜欢阿那瑰。父皇颁布诏书之前曾与她密谈,问明了她的心意。
默绮邂常对姐姐和我讲起阿那瑰,同属柔然的王族,他们年龄相仿,而且是很好的朋友,默绮邂说,阿那瑰在遇到姐姐之前,很少会用正眼看女孩子。他常常说,只要一眼,他就会找到那个陪伴他一生的人,她将会是他的一生的最初与最后所爱的人。
贞观十一年深秋,金色的树叶缓缓飘落在长街上。阿那瑰重回长安,迎娶他心爱的公主。
柔然银色与深蓝的仪仗,大棠金色与朱红的仪仗,分列大道两侧。
阿那瑰穿着深蓝色的长袍,衣领上用银线绣着柔然王族的鹰形族徽,薄薄的嘴唇上带着骄傲的笑意,银色发丝间一双浅茶色的眸子比水晶更深邃璀璨!
在他身边是我的姐姐西平公主,一袭朱红的华丽长裙,黑发在脑后绾成一个沉重而华美的发髻,斜插着八支金钗。明眸皓齿,美目流盼。在她的双肩和袖口用金线绣着离氏皇族的族徽:西方之神,朱雀。
姐姐的手搭在阿那瑰修长的手臂上,两个人一起接受民众的庆贺。大棠皇室子弟结婚的时候都需要这样的仪式,有与民同乐之意。在他们身后是父皇亲笔为他们题写的:佳儿佳妇。这是仿照民间的做法。
我坐在父皇身后,静静的凝视着眼前的一切,那日的画面好像静止在我脑海里,连同喧闹的背景,成为我回忆深处的一点光。姐姐的笑容如同三月的长安风中的花瓣,优雅柔美,阿那瑰凝视着姐姐的侧脸是如此情深意重。
如果有一天,有一个人能和我一见倾心,从此不离不弃,一直到老,一直到死,该多好?
我对哥哥和承瑛说了我的想法,哥哥揉揉我的头说,我的妹妹一定要交给我放心的人才行!
承瑛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深海润玉般漆黑的眸子看着我,却好像在看着时空背后很远的一点。
贞观十一年,阿那瑰带走了姐姐。
此去经年,只能从书信中看到姐姐的生活。她说,我喜欢阿那瑰讲柔然语的声音,那么温柔,他的笑容那么美,和他在一起,我很快乐。此生此世,来生来世,生生世世,我都还要在遇见他,爱上他,为他远走天涯!
放下姐姐的信,我在想,为什么每个离氏皇族的长女,都会爱上柔然的王子,不惜埋骨异乡也要追随他们 ?
默绮邂说,柔然是独一无二的民族,草原上的雄鹰。柔然人生生不息,世世代代统治着草原。没有人比他们更骄傲!而对他们所爱的人,他们又极其专情而温柔,也许只有这样爱恨分明的男子,才能够吸引大棠公主的目光吧。
银狐与法师
终南山的室陵全部由黑曜石建造,这座空旷的陵墓里没有壁画,没有陪葬品,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那种黑暗浓稠的程度,连光都无法逃逸。父皇选择了那里作为他和他的兄弟永远沉睡的地方。
父皇说,这个世界太吵了,我想要安静的休息。
为父皇选择陵址的是袁琅。传说中的袁琅,是一个无所不知的人。
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惊讶于他丝毫显示不出年龄的面孔。他的双眸,似暮霭般华美,又似乎是时光流转的深井,他的银发如同最纯粹的水银。他的嘴唇如花瓣一般柔软。他是一名法师,传说中掌握着过去与未来的人,他已经几千岁了,曾看过沧海桑田,也曾看过日升月落,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和事还可以令他惊讶,他的岁月便是永生。
没有人能说得出袁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守护着离氏皇族的。哥哥说他很小的时候就看到袁琅在先皇身边,母后说从她嫁到离家时袁琅就已经在了,甚至先皇都对父亲说,在他小的时候,袁琅常常和他的父亲,我的曾祖下棋。岁月流逝,凡人易老,这一切却没有对袁琅产生丝毫的影响。
我小的时候和哥哥去见先皇,哥哥总是喜欢在手心里藏一样东西,如果见到袁琅,就让他猜。有一次哥哥的得到了一枚绋林国来的黄金榛子,据说天下只有一枚。他料想袁琅未曾见过这种东西,于是便藏在手心里,胜券在握。袁琅回答,小王爷手里的是一枚黄金包裹的奇异宝石。哥哥大笑,说,你终于错了一回。袁琅也没有反驳。几天以后,哥哥无意中发现了打开这枚黄金榛子的方法,发现里面果然藏着一颗粉红色晶莹剔透的宝石。他将宝石交给袁琅鉴别,袁琅说,这枚宝石在几千年后将是名门淑女最钟爱之物,名唤钻石。
我听了哥哥的叙述,对几千年后的世界产生极大的好奇,便去找袁琅,求他将几千年后的事讲给我听,袁琅说,公主不必知道,公主自己已经经历过了。
我说,天机不可泄漏,想来你也是不想告诉我的。
袁琅那双暮霭般华美的眸子静静的俯视着我,公主,你的命运早已写定,但写定你命运的人是袁琅也要敬畏的存在!
那年仲夏的黄昏,花园里弥漫着栀子花的气息。袁琅来见当时还是秦王妃的母后,母后问他自己的命运是什么?袁琅说,王妃很快就会成为大棠最尊贵的女人,然而十几年后会有另一个女人比您更尊贵。
离氏皇族的每一个孩子出生都会有袁琅指点命盘。据说哥哥出生的时候他说,如金似玉,至纯至刚。为此父皇极爱哥哥,视之如珍如宝。他登基之后,立刻就把哥哥册封为太子。
曾经有一件事情,我一直不知道是做梦还是真实。
那年冬天有一天夜里,我忽然醒来。空气中弥漫着栀子的花香。我迷迷糊糊的想,冬天怎么会有栀子花开?我下床来,赤脚走在柔软的波斯地毯上,直到窗前。我的窗户开着,窗外有隐隐的光芒,可以看到晶莹而细小的雪花在空中细细密密的飞舞,犹如流转的光。我听到一阵幽幽的笛声,低沉而婉转,如泣如诉。我不由得寻声而去,外面白茫茫的一片,有微蓝的光浮动在空气里。我赤脚踩在雪地上,丝毫不觉得寒冷,就好像还走在波斯地毯上。我茫然的前行,直到花园的深处,笛声越来越清楚,就好像响在我的耳边。我穿过花园流水上的浮桥。笛声忽然停了,万籁俱寂,天地间似乎只有我一个人。
在我面前,隔着层层叠叠静默的落雪,坐着一只银狐。听到了我的脚步声,它回过头,用一双光华流转的狭长眸子静静的望着我,它是如此华美而沉寂的存在,令我无法呼吸。我们互相望着,终于,它站了起来,走到我的面前,化身为一个高大的白衣男子。他说,你终于来了,那天你走了以后,我一直在找你,却找不到你……
他停下来,仔细的看着我,然后微笑,对不起,可是,你不是她,不管多么相像,你都不是她……
我忍不住问,你在说谁?你又是谁?
他伸出手,冰凉的指尖穿过我的黑发,握住了我的脖子。下一刻他温柔的双唇吻上了我的,我的心跳忽然加快,在雪夜的静谧里震得我的耳朵隐隐作痛,我推开他。
他笑了,你很像她。
对着他,我感到莫名的危险,于是转身向相反的方向走去。他追了上来,一把把我拉回他的身边,再次吻我。这一次他的吻如此霸道直接,柔软的唇从我的唇上移到我的面颊,我的耳边,我的脖子,我没有推开他。
我问,你究竟是谁?
他停下,狭长漆黑的眸子深深地望着我。那眼神中有太多我不熟悉的东西。他拉着我的手很烫,拉得很紧。他的面容如此华美,令我失神。片刻之后,他放开我。
他轻轻地说,她是我曾经发誓要一生守护的人。
我问,那你为什么失去了她?
他没有回答。我想我的问题令他痛苦。他又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去。
等等,我喊道,走上前拉住他,踮起脚尖,吻上了他珊瑚般美艳的双唇。趁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咬了下去,嘴边尝到了鲜血的味道。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阴谋,立刻推开我,可惜已经太晚了,他的嘴唇上有一道深深的伤口。
我笑了,舔舔唇边的鲜血,说,这是公主送给你的记号,明天我会找到你,然后让父皇把你赏给我!
他唇边带着一丝血迹,安静的望着我,那眼神中有一种刻骨铭心的爱意。可是我知道,他看的只是一个和我相像的女子。
第二天,我找遍整个皇宫也没有见到嘴唇上带有伤口的男子。失望的我忽然想起,他既然是一只银狐,自然不会让伤口留在自己的嘴唇上,他可以轻轻松松的抹去我在他身上留下的记号。
但是他忘记了,在他吻我的时候我记住了他的气息,我一定还能找到他。
很多年后,我才知道,他其实一直都在我的身边。
这个绝代风华的男子,是我一生的最初与最后所爱的人。
只是在相遇的一刹那,我错的离谱,付出一生的代价,却找不回他。
长孙
后来,我把这件事分别讲给了承瑛和哥哥。
承瑛说,徵儿,你一定是在做梦,不然就是被妖孽迷惑。
客观冷静,波澜不惊,是承瑛一贯温柔平和的语调。我常常在怀疑,这个世界上究竟有没有什么人和事能令他惊讶,令他慌张,令他沉寂华美的脸上产生一点凡人应有的情绪?
哥哥说,是哪个宫女太监给你讲了这样的故事,让你生出梦魇,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这是哥哥的一贯作风,始终在保护我,永远努力把我与一切不良的事物隔离开,他要我的眼中心中,只见得到美好,只见得到这繁华盛世的良辰美景。
他们的回答完全不出我的意料,我忽然很想听听不同的答案。
承瑛对哥哥说,你知道么,泰西从洛阳回到长安了。
哥哥笑了,问到,你觉得他还会记得小时候的那些事么?
承瑛认真的说,泰西很记仇。
哥哥说,可是……毕竟是小时候的事,再说,也不是我的错。
我问哥哥,为什么四哥会记恨你?
承瑛反驳道,等等,我并没有说泰西会记恨你,我只说他很记仇。
哥哥说,我们总是打架,你太小所以不记得了。
承瑛说,你哥哥和泰西年纪也不大,天天怄气,婶娘让我去劝解他们。你哥哥比较好劝,一会儿就回转了,泰西就很难劝,常常要用一两个时辰。
哥哥说,对了,又一件事很能说明问题:泰西小时候很喜欢看吵闹滑稽的戏文,我被吵得头疼,便故意点了一出极其无聊的屈原问天,泰西不干,缠着我要另点一出,我对他说,做事要有始有终,那有看了一半另点的道理,他立刻翻脸,跳下凳子头也不回的就走了,后来还和我生了好一阵子气。
我说,这么小的事他应该忘记了吧!
承瑛说,泰西的记性极好,而且睚眦必报,我从来没有见过比他报复心更强的人。
哥哥说,不管怎么说,我们毕竟是兄弟。
从小和哥哥处处作对的泰西,应给会给我不同的答案吧。我告别了哥哥和承瑛,去泰西居住的景华殿找他。
泰西正在看书,和小时候的顽皮不同的是,现在的他极沉静,从来也没有很多话。而且每次我见他的时候他的手里都有一本书。今天他看得是“孙子兵法”。
他看书也不是那么专心,我才走到门口,就看到他抬起头望着我,幽深狭长的眸子闪耀着水晶般清澈的光芒,他的睫毛极长极密,和父皇的一样。母后极爱他,常说看见他就想起父皇年轻时的样子。
我走到他面前,泰西,好久不见。
他伸出手,一把拉住我抱在怀里,轻声在我耳边道,一年不见,长乐变得如此端庄,四哥的小猫哪去了?四哥在洛阳可是日日夜夜想着她可爱的模样呢。
我直视他漂亮的,水晶般清澈的眸子,心里暗道,人人都说洛阳子弟纨绔气息犹重于长安,看来并非虚言。
泰西放开我,说,长乐大了,四哥以后也不敢开你玩笑了。
我问,你在洛阳都和那家子弟在一起?
泰西笑着说,还能有谁,无非是柴家那些小子。
我说,泰西,我不是你的小猫,不要学他们乱说。
泰西依旧笑着,水晶般的眸子却更深邃,说,承乾可以这样叫你,我不行吗?
我恍然大悟,听说我小时候承瑛和承乾都喜欢抱我,婴孩时的我小小软软,承乾常戏说我如同小猫,母后说泰西学承乾的样,也叫我小猫,还拉我的耳朵。
我说,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你怎么还较真。
泰西轻轻挑起我的下巴,在我耳边柔声说,只要长乐还没嫁人,就还是离家的人。在家不听哥哥们的话,可就不是乖乖的小猫了。
我无可奈何,泰西永远都是这样,小时候我极认真地看待他说的每一句话,后来却发现泰西的话真真假假,我比较傻,根本不知道那句是真,那句是假,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泰西最喜欢逗我。
我握住他的手,说,下次我见了柴燕筹,一定要警告他不要带坏了你。
泰西眼底闪过一丝温柔,说,长乐,世间始终是你待我最好。
我拉他坐在一旁,说,你知道么,我做了一个梦……
我将那天夜里的奇遇讲给了他,泰西听完,说,承瑛说的不错,你应该是在做梦,因为你所见的银狐,应该在很久以前就离开这个世界了。
我惊讶的问,你听说过这只银狐?
泰西点点头,说,是的,这个故事是小时候母后讲给我的,承乾也知道,不过他记性差,没有记住。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繁复却有序的脚步声,丝绸裙摆细小的摩擦声,金玉清脆而轻微的撞击声,这种声音是我最熟悉的,就好像我熟悉哥哥的气息那般熟悉,我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一个女人,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我和泰西同时行礼,朗声道,儿臣恭迎母后!
小时候,还住在秦王府里的时候,哥哥给我讲了雷神会吃小孩子的故事,于是我很害怕暴雨。每次电闪雷鸣的时候都是我恶梦的开始。不敢喊人,不敢哭,害怕雷神来抓我。最厉害的是一次,我睡得正香,忽然外面狂风大作,暴雨如倾,窗户被吹坏了,我惊呆了,以为雷神终于来了,于是大喊,她在睡梦之中隐约听到我的喊声,立刻起来看我,带我去她住的那里,将我抱在怀里,安抚我,轻声唱歌给我听。我抓着她的衣襟,熟悉的温柔和暖的气息是我在狂风暴雨之中唯一的慰籍。
后来她让哥哥亲口告诉我,我很乖,雷神很喜欢我,是绝对不会来抓我的。
她是一个绝顶温柔的女子。父皇与她年少时相识,一见钟情。舅父不喜欢父皇的多情,她却执意要与父皇相恋。后来父皇又遇到了很多很多的女人,可是她,并不难过,她总是说,我是他一生所爱的第一个人,那就足够了。
玄武之乱过后的一段时间,她把承瑛接来和哥哥在一起,对待两个人不分轻重,责罚时一样的责罚,疼爱时一样的疼爱。
后来父皇登基,一度很想册封扬恬为后,舅父对父皇愈加不满,母后却不以为意。后来父皇私下向她道歉,她说,天下最了解你的莫过于我,你多情却重情,将扬恬封为贤妃,同我一般对待就好了。
哥哥说,父皇和母后从来都是以你我相称,无分彼此。
母后年少时,追求者极多,父皇喜欢回忆当年击败竞争者的往事,我也喜欢听。
说到得意处,父皇总是笑得眯起眼睛。母后在旁边轻轻反驳,我一意钟情于你,你从一开始便赢了所有人了。
父皇说,那扬纯呢?
我好奇的问,谁是扬纯?
母后摸摸我的头,他是母后平生的至交好友。
母后和扬恬彼此惜重。承瑛说,她们因为有着同样的回忆,爱着同样的人,所以彼此能够理解。每年新年扬恬都要来和母后一起细说金陵旧事,下雪的夜晚,一壶碧螺春,就足够温暖扬恬的心。
扬恬没有女儿,一直很羡慕母后,母后就让我们常常去看望扬恬。小时候我和姐姐做错了事情,只知道到扬恬那里去躲,而扬恬的儿子就去母后那里躲。后来母后说,那天我们搬到一处,看你们哪里好躲!
我经常听到母后和扬恬谈论扬恬的哥哥和舅父。他们年轻时候似乎是很好的朋友,舅父一心想要母后嫁给扬恬的哥哥,我在想,扬恬是睢朝的宁国公主,那扬恬的哥哥应该是睢朝的皇子。我说,母后,原来你无论嫁给哪一个我都会是公主。母后听完,没有笑,反而很悲伤。
哥哥说,你说错话了,母后被你惹得不开心。
我很怕惹母后不开心,因为我会立刻被父皇,哥哥,舅父一起训斥。这就是为什么我在母后面前一直很乖的原因。在这三个人当中,最可怕的是我的舅父,有时候就连父皇他也敢训,他真的是一个百无禁忌的人。
舅舅常年表情严肃,他总穿深紫,带紫金冠,母后说舅舅年轻时候是一等一的美男子,不过现在却微微有些发福。舅舅个子极高,颇有威势,他的眼睛是浅茶色的,两道浓眉,鼻梁高高的,嘴唇带一点弧度,舅舅极喜欢读书,几乎手不释卷,每次见我们都要考较学问,这是我最头疼的!
舅舅心思极为缜密,长孙琬告诉我,在他面前根本无法撒谎,闯了祸后最好的就是说真话,不然直接招来一顿家法。每次听到表哥表姐向母后哭诉,我都庆幸自己姓离而不是姓长孙。
舅母去世的早,舅舅那时尚且年轻,他却不肯再娶。世间男子,恐怕莫如他情深。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常年对父皇不满,他常说,皇上什么都好,就是太多情!
父皇从来谁都不怕,可是舅舅是个例外。因为舅舅是一个直言敢谏的人。哥哥问父皇,为什么容忍舅舅批评自己?父皇回答,如果一个人没有可顾及的人和事,就会变得骄逸狂躁,如果一个帝王无人敢谏,那就是天下苍生的灾难。
我觉得父皇的话很夸张,但是哥哥说,他说的对。
哥哥说,有时候舅舅批评的对,父皇就听,生气也会听,有时候舅舅胡说八道,父皇就不会理他了。舅舅进谏的风格是:百无禁忌,直截了当。父皇很欣赏。不过如果舅舅说什么,父皇就做什么的话,那就失去了君臣的区别和平衡了。
母后说,我的小舅舅年轻时是金陵出名的美少年,极爱流连青楼楚馆,是当时人人皆知的无忧公子。后来他遇见金陵名妓燕嫣然,为她散尽千金,无怨无悔。燕嫣然极重情,不顾一切追随他。那时外祖父还在世,气的暴跳如雷,大发雷霆,把小舅舅打得半死。燕嫣然身无分文,流落街头。舅舅找到了她,把她带回家。舅舅对外祖父说,无忧多情,尚且能够一心一意待她,长孙家素不重礼法,何必为难他们?
外祖父说,怎知他们不是一时冲动?若是日后情疏,又何必今日!
舅舅说,无忧天性惫懒,身无长技,可趁此机会令他自谋其利。断他金钱之源,我们只要暗中相助即可。如果他们可以患难与共,何愁不能白头偕老?
外祖父被舅舅说服,许了他们的婚事,只是婚礼第二天就将他们赶出了家门,一文钱也没有给。
十年之后,小舅舅成了江南第一大贾,富可敌国。而他的贤内助燕嫣然是他此生唯一的妻子,坊间将此事话为传奇。先皇听说后,宣诏小舅舅和小舅母,将他们分别封为燕金侯与燕国夫人。
在这个世上,燕嫣然最爱的是小舅舅,最敬重的却是舅舅。他们家的表哥表姐们说起舅舅都极敬畏。小舅舅宠爱孩子,舅舅总说,如此惯着,如何成器?他们家的表哥们就是大年初一也要做功课的,若想要零花钱,也要通过舅舅考较学问才可以得到。最好笑是每次舅舅和表姐们一见面,先是互相对几句女诫,贤女传,如同草寇对暗号。对得上的,就可得到零花钱,不然就罚抄书。
我最小的表哥长孙涟只比我大一个月,他跑来向母后哭诉希望做我们家的孩子,还告诉我他最喜欢生病,因为生病不用被舅舅考学问,还可以听舅舅讲故事,坐在床上河好喝的吃好吃的。
其实,这个世上有一个人完全不怕舅舅。那就是长孙琳。和舅舅家其他的孩子不同的是,她有一双光彩夺目,晶莹剔透的暗蓝眸子,就如同用最美的宝石打造的。她有一个至尊无敌的武器:她的眼泪。只要她一哭,舅舅就立刻去哄,气得极了也只是叹口气离开。母后说,那是因为长孙琳有着和去世的舅母一模一样的眸子,舅舅只要看到这双眸子,心里就充满柔情和哀伤,无法再继续生气。
哥哥说,如果将来谁娶了长孙琳,一定是世界上最倒霉的人。
暗夜百合
我四岁那年暮秋,天气渐凉,母后也穿得越来越多,长裙下的肚子日渐隆起,哥哥告诉我说,当初你出生之前母后也是这样,你就快有一个弟弟了。
我极好奇,问道,你怎么知道是弟弟,他又怎么会在母后的肚子里,他是从哪里进去的?
泰西说,母后在你生日那天吃了一个桃子,不小心吞下了桃核,弟弟就是桃核里长出来的。
承瑛来看我们,我把这件事情讲给他听,他一脸认真的对我说,那你以后不要乱吃桃子了,万一你给自己生个弟弟怎么办!说完之后,自己笑得前仰后合,乐不可支。
那时的承瑛,很爱笑,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黑黑弯弯,睫毛长长的,好象轻轻刷在我的脸上,我很喜欢看他笑。他一笑我就会跟着笑,哥哥常说我傻。
我把这件事情告诉了父皇,我说,扬恬不是很想要孩子吗,我们也送她一个桃子吧。
父皇笑得合不拢嘴,连连说,好好好,我们也给她送一个桃子。这样你一下子就会有两个弟弟了,再也不是家里最小的了。
父皇永远最知道我的心思,我已经厌倦了做最小的那个,如果一下子多出来两个弟弟,那是多么美的事!
那时我们还住在秦王府,母后还是王妃,扬恬还是扬恬。我五岁那年仲夏,我们搬到了未央宫,据说那里是太子的居所。不久之后,我多了两个弟弟,之夜与烙麟。
之夜出生时,据说天边有隐隐流动的霞光,还有祥云拱护,因为是在晚上,我完全看不出来。之夜出生在舅舅的生辰那天,所以舅舅极疼爱他。稍大之后,舅舅教他读书,他坐卧都手不释卷。人常说养儿像郎舅,舅舅等待多年,这句话终于在之夜身上应验了。
每次舅舅来看我们,都会抱之夜坐在他的膝头,之夜调皮,在他身上爬来爬去,他也不在意。还会给他大把糖果,之夜来者不拒,因此有很多蛀牙,常常用手去按到松动。后来太医一再告诫,换了牙之后,任何人都不许给他糖吃。
之夜小的时候,哥哥和泰西都不肯带他玩。所以他便总是跟在我的身后。我总能想出很多游戏给他玩。之夜嘴馋,见到什么都往嘴里放,泰西很坏,总拿吃的逗他追在后面。之夜人小腿短,怎么追也追不上,可他脾气极温顺,不哭不闹,只是执著的追在后面,每到这时,泰西就乐不可支,笑得滚在地上。
之夜的眼睛极美,大而黑,亮如星辰。我最喜欢在他身后叫他:之夜。他倏然转头,一双美钻般的眸子望着我,他的眼神那么专注,仿佛时间静止,万物沉寂,只有你一个人在他的面前。
小时候的之夜怕冷,寒冬的夜里就同我睡在一起,紧紧靠着我,小手攥住我的一根指头,柔软的发稍扫在我的脸上,像是小狗一样惹人怜惜。之夜睡觉极安稳,但是我一旦离开,他就会立刻惊醒过来。
贞观十一年姐姐走后的中秋,一轮明月浮在云海之上,银光充满天地。这样的良辰美景,我还是觉得索然无味。宫人放了焰火,我看了一会儿,就和哥哥还有承瑛离开了。三个人沿着湖边走边笑,很是开心。忽然,我打了一个喷嚏,哥哥说,我去给你把披风取来,你们在这里等我。说完留下我和承瑛独自站在湖边。
夜风渐冷,我对承瑛说,还是你聪明,披了狐裘。
承瑛问,冷么?
我摇摇头,却打了一个喷嚏。
承瑛笑着说,小心着凉。说完拉着我的手将我拢在怀里,用紫裘披在我俩的肩上。我靠在他肩头,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忽然发觉原来他已经这样高大。
承瑛说,我好像看见之夜在那边。
我回过头,看到不远处湖心亭里独自伫立的少年,果然是之夜,他的脸在焰火辉映,水光月色里分外清晰。
这是哥哥回来了,手里拿着我的黑狐银缎披风。承瑛指给他看远处的之夜。
哥哥说,他怎么一个人在哪?徵儿,你去叫他过来。
我接过披风穿好,走到湖心亭外说,之夜,你一个人在这里不怕冷么?
里面的少年蓦然回首,漆黑如丝绒,闪耀如美钻般的眸子凝视着我,我心爱的弟弟,如同仲夏暗夜里悄然绽放的百合花一般幽美华贵。他见是我,微微一笑,说,阿姐,我正在想你呢。
我走过去摸着他丝缎般柔软的头发,问,想我什么?
他说,我在想,怎么样你才不会嫁人。
我的手顿了顿,问,你为什么这么想?
他说,羽姐姐去了柔然,他们都说你也会离开长安,也会去很远的地方。那我岂不是很难再见到你了。
我说,原来是怕见不到我,那我就嫁给长安的世家子弟,离你也不会很远。
他说,那就嫁给我,陪我一生一世。
我说,不行,因为我是你的姐姐。
之夜听了,立刻扑进我怀里,脸埋在我的肩窝里,轻轻的说,可是,阿姐,我好喜欢你。相信我,我会和舅舅一样专情的。
我看着十岁的美少年认真的对我说着这句话,有些感动,又有些好笑。我说,你还不知道什么是喜欢,等你长大了,就会觉得现在的话很傻。
之夜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靠在我的肩头,说,阿姐,你好香。他的睫毛刷在我脖颈上,痒痒的。他的呼吸吹得我耳朵发烫。我怕他着凉,正想拉他走,看到哥哥和承瑛走了过来,看到眼前的一幕,哥哥脸色一沉,走过来说,快放开你阿姐,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象小时候一样粘着她。
之夜没有动,而是更紧的抱住了我,我心底涌起一丝温柔的怜惜。伸手摸摸他的头,我对哥哥说,他累了,我送他回去休息。
送之夜回明夜殿的路上,我们遇见了烙麟。他喝了些酒,双颊微醺,比往常更加可爱。我拉住他,说,东海三太子,告诉我,谁给了你酒喝,我去告诉你母妃。
烙麟是扬恬的儿子,他比之夜晚三个月出生。哥哥说,烙麟背后有龙麟,如同天生的烙印,所以叫烙麟。
我问,你怎么知道那是龙麟?
哥哥说,袁琅说的。
我从来都没有见过龙麟,所以跑去看他,扬恬微笑着带我去他的小床边,我扒着木栏杆,看到里面铺着银色软缎,一个小脑袋露在鹅黄的羽被外面,烙麟极可爱,小嘴嘟着,闭着眼睛安静的睡着,脸蛋鼓鼓的。
我对扬恬说,哥哥说烙麟身上长了龙麟,我能不能看看?
扬恬先是一怔,随后说,只是胎记而已。伸出素手掀起羽被,我向前探探身子,看到烙麟的左肩上有一小片细密的,鳞状的印记,不仔细看的话是看不出来的。
我问,我能摸摸吗?
扬恬点点头,我从栏杆里伸进手去,轻轻点了点,很软,很温暖,和我想象得不太一样,我以为龙麟和鱼鳞一样是又冷又滑的。
我说,他好可爱。
扬恬笑着点点头,说,是啊,和你小时候一样。
后来我们长大了些,听了封神榜的故事,我就给烙麟起了个诨名:东海三太子。每次我这样叫烙麟,扬恬都会被逗笑,因为烙麟小时候真的什么都不怕,而且性格很是倔强,就和那东海三太子一个样子。
我很喜欢扬恬和她的妹妹扬静。扬静嫁的是楚王离晶尘,每年新年会回长安,所以长安贵族将她们称为大小扬妃。扬静没有世子,所以极喜欢我们,总是带给我们很多新奇的玩意。
哥哥说,扬恬的父亲是先朝睢英宗扬文意,母亲是鲜卑慕容家的长女,和我的皇祖母是亲姐妹。扬恬有两个哥哥:元德太子扬纯和梁王杨坚。还有一个姐姐,安国公主扬柔。
扬柔已经去世,我常听扬恬和母后说起她:如果姐姐还在世,如何如何。有时也会说起扬纯,说着说着就会掉下泪来,但是扬恬几乎从来不提她的另一个哥哥杨坚。承瑛告诉我,杨坚就是后来的睢哀帝,本不该是他继位的,但是他觊觎皇位,许诺将一半国土割让给夏帝国,以求得联盟,逼走了扬纯,他是个很坏的人,所以死得很惨,扬恬不愿意提他。
母后常说,扬恬的勇敢,只怕天下没有多少女子能及。如果当初不是父皇遇见我在先,她一定会抛下公主之位和他远走天涯,作一对神仙眷侣。后来舅舅极力反对我和你父皇的亲事,也是扬恬支持我,使得一向柔顺的我第一次清楚的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扬恬说,如果当初你不是一意追随他,我真希望你可以嫁给我哥哥。那时的我一直以为,只有他才能给你幸福。
母后说,扬纯当年离去时没有告诉任何人,几年来杳无音信,不知道过得怎样。也许他已经娶妻生子,将我们忘记了。
扬恬说,哥哥不会忘记你的,我知道,他曾说你是他一生的最初与最后所爱的人。
这句话默绮邂也曾说过,那一刻我忽然有些好奇,扬纯,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逾越
中秋过后,我果然着了凉,头晕鼻塞,咳嗽不止,还有些发烧。还在太医说只是普通的风寒,吃几味驱寒发汗的药就好了,不过病后宜静养,才不会失去元气。于是我每天日上三竿才起床,用过太医开的药膳后在湖边走一圈沾沾地气,黄昏时再在温泉里浸泡两个时辰,天一黑就去就寝。
本来静养只需十天左右,可是后来发生了一件事,令我彻底不能下床了。
事情是这样的,在我居住的章华殿里没有温泉,所以我每天绕湖一周后会去哥哥那里和他一起用晚膳,我吃我的药膳,他吃他的晚饭,随后我在他那里泡温泉,然后坐在有暖炉的轿子里回我的章华殿就寝。
哥哥住的未央宫很大,但哥哥目前只住在未央宫的千元殿里,这里冬天供暖比较好,还有温泉。千元殿很靠近其他皇子的居所,有时候他们会穿过千元殿去金玉河的那一边,这样就不用绕过整个未央宫了。
那天白天长孙琳和长孙珑来探望我,我一时贪玩和她们在湖边多闹了一会儿,晚上去哥哥那里的时候我困得要死,根本不想吃饭,怕他告诉母后,就硬撑着。用毕晚膳,哥哥去找承瑛,我像往常一样去他的寝室泡温泉。
今日的泉水不知为何出奇的温暖柔滑,我躺在碧玉池里,被蒸气熏得昏昏欲睡,意识渐渐离去,我开始做梦:暮春三月,晚风里缓缓浮动着花木的气息,忽然不知何处传来熏衣草的味道,我四处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就在我急得要死的时候,忽然听见泰西轻柔喑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猫,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我缓缓睁开眼睛,正对上泰西那双狭长的眸子,水气氤氲,泰西漆黑的瞳仁闪耀着水晶般深邃幽暗的光华,和平时有些不同。我伸出手臂抱住他的脖子,轻声说,泰西,你也来了?
一双修长的手,沿着我的背缓缓下滑,一个吻,轻轻落在我的锁骨上……好像细雨般轻柔舒缓,我闭上眼睛,忽然听到哥哥大声说,离泰西,你在干什么!
我再次睁开眼睛,发现泰西站在我的身后,而我,靠在他的怀里,他正低头望着我,眼神迷离而优雅,一只手温柔的放在我的背上,指尖慢慢滑下我的肩膀……
我直望进他眸光深处,他看到我这样看他,环在我腰上的手臂微微收紧,在我耳边轻声细语,小猫,不要这样看我,我会受不了的。
我忽然明白,脸颊立刻热了起来,推开泰西,站起来踩着台阶就往碧玉池外走去,正向这边走来的哥哥看到我走出温泉,先是一怔,然后大喝,你还不快给我进去!一边将我往温泉里推去,我本能的向后一退,脚下踩空,向后摔了下去,本来可以跌进池中,可泰西立刻来抱我,我怕哥哥生气,也怕泰西的反常,往旁边一闪,直接倒在了碧玉台阶上,当时就是一阵咔嚓声从腰上传来,疼得我话都说不出来,我心想,完了,不知道是不是腰折了,听说腰折了人会死的。
后来正骨太医来了,把披上衣服的我从地上抬走。这次我伤得不轻,要在床上躺三个月,完全不能动。承瑛问哥哥怎么回事,他什么也不肯说,只是气得要命,足有几天不理我。
后来泰西对哥哥说,他只是路过看到我在里面睡着了,所以想抱我出来。哥哥相信了他的话,只是说,徵儿不小了,下次这样的事最好让宫女来做。
世上只有我和泰西心里最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那个时候的我,还不明白这件事情有多可怕。不过我这次受伤很是轰动,很多人来探望,好奇我怎么会受如此严重的伤。加上哥哥和泰西谁也不肯说出为什么,所以有诸多猜测:
猜测一:公主正在沐浴,结果采花贼潜入宫中,垂涎公主美色,欲行非礼,被太子和魏王当场诛杀,为保公主名节,他们什么也不肯说。
我问哥哥什么是采花贼,哥哥不告诉我。
猜测二:公主正在沐浴,结果魏王和太子并撑一把伞从窗外经过,公主见到他们的影子,以为见到了鬼,当场晕倒,怕皇后责怪,他们什么也不肯说。
猜测三:公主正在沐浴,结果太子忘记妹妹在自己的寝宫,邀请魏王切磋武艺,太子太过勇猛,殃及池鱼,掷出的长枪击中了公主,怕皇上归罪,他们什么也不肯说。
以上是比较接近事实的版本,至少猜对了三个主要人物。
睢哀帝的秘密
母后怕我因为卧床沉闷而不遵医嘱,每天都来陪我一会儿,有一天,我向她提出了内心深藏已久的疑问:扬纯是一个怎样的人?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为什么你选父皇不选他?他不是太子么,为什么要放弃皇位?扬坚怎么可能战胜最接近战神的男人?
母后听到扬纯的名字,明眸中泛起温柔和伤感,她握住我的手,问,徵儿,你真的想知道吗,这么多年了,我该从何说起呢……
我说,就从你第一次见到他说起吧。
母后深吸一口气,刹那间泪盈于睫,她说,我真的不愿意相信,永远不能再见他。如果他不能好好地在这个世上活着,我就不会得到完整的幸福。
我一出生不久,扬纯就在我身边了。长孙家那时也和现在一样,是皇亲国戚。
扬纯比我大七岁,我还记得,他那时每年初春到暮秋那段时间会去边关镇守,中秋前回金陵,他回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来看我。
人常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可是扬纯却以太子之尊,统兵百万。扬纯是天下最强的战将,最接近战神的男人。他十六岁开始领兵,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他的性格阴柔诡谲,计深似海,不过极爱杀戮,常做清野之战,屠城立威。扬纯这个名字在他人心里就如同魔鬼一般可怕。
我问,那扬纯一定长得比尉迟将军还凶恶!
母后想了一会儿,说,恰恰相反。我记忆里的扬纯,容貌光华冠绝于世,是一个极为高贵优雅的男子,他喜欢安静,即使是发怒的时候,语气还是很温柔,他从来不责怪任何人,他身边的人做错了事,就会被杀死,但是扬纯不会责怪他们。
我说,为什么你没有爱上他?
母后说,因为我爱上的是你的父皇,我们是不能选择自己爱上的人的。何况扬纯太爱杀戮。
我问,扬纯如此厉害,当年怎么会被哀帝逼走?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扬恬和泰西先后走了进来。母后站起来迎上去,说,徵儿正在缠着我讲你哥哥的事呢。
泰西走过来坐在床边,握住我的手,说,你好些没?
我没有理他,这时母后和扬恬走过来坐在了我的面前,母后对泰西说,你要多来看看妹妹,她还小,玩心重。现在一个人养伤,很是无聊,有你陪着她会好过很多。
泰西点点头,儿臣知道了。一边握紧了我的手。我望着他的侧面,修鬓薄唇,睫毛极长极密,深澈的眸子闪耀着水晶般的光芒,他似乎察觉到我再看他,转过头来微微一笑,十六岁的泰西,拥有世间最美的笑容。
那一刻我在心里原谅了他。
扬恬说,徵儿,你想听我哥哥和睢哀帝的那段往事么?
说到最后一句时,扬恬终于忍不住泪盈于睫。
随后,她含泪深吸一口气,继续说,我永远都记的哥哥那时的背影……
我问,他们在密室里说了什么?
扬恬摇摇头,说,除了他们俩个,谁也不知道。
母后拉住了扬恬的手,轻声说,我们一定还会再见到你哥哥的!
扬恬说,是啊,他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母后说,别忘记还有烙麟和峙敏。
扬恬点点头,抹去泪水,微笑着对她说,幸好有你,我才不会寂寞无助。
母后摸摸她丝缎般的黑发,说,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母后说,赫连伦在那一战重伤垂死,赫连翔痛怒之下,率军亲征睢朝,西夏军攻破金陵那天,哀帝被西夏铁骑踏成齑粉。他死状惨烈,连尸骨都没能留下,后来以庶人之礼葬在衣冠冢里,
哀帝死后,赫连翔下令军队火烧睢帝皇宫,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才熄灭,昔日美轮美奂的夜琉宫只剩下焦黑的废墟。西夏人将金陵掠夺一空后就撤兵离开了。
扬恬说,随后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扬氏皇族南迁到苏州,我的叔叔们开始混战争夺皇位,越王扬嘉和蜀王扬素最后胜出,自立为帝,将我软禁起来,幸好你们的父皇攻破了苏州,将我救出。
我好奇的问,你是那时就喜欢上父皇的吗?
扬恬点点头,微笑着说,是的。我记得他拉着我的手救我出来,微笑着对我说,公主,你自由了!那一刻我爱上了他,他的声音,他的眼神,他的笑容,这个世上不会有人有比他更动人的微笑。
我问,父皇年轻时是什么样子?
母后和扬恬不约而同的看向泰西,说,泰西和你父皇年轻时一模一样!
我转过头望着泰西,他的确很像父皇,尤其是长长的睫毛和那双狭长的,水晶般晶莹无瑕的眸子。似乎察觉到了我在看他,泰西伸出手挠挠我的下巴,语气宠溺的说,小猫,又在偷看我?整天看还看不够吗?
母后听到泰西叫我小猫,笑的眼睛都眯起来了,说,小猫?妹妹已经不是小时候的妹妹了!过几年她嫁人了,你若喊她小猫,她的驸马会打你的。
扬恬对母后说,你还记得吗?泰西小时候还曾发誓此生非徵儿不娶!我们屡次告诉他,这是妹妹,不是他的王妃。他说,妹妹就不能是我的王妃吗?这样她既是公主,又是王妃,她该多美!
母后已经笑得不行,说,是啊是啊,还有,泰西小时候极霸道,如果承瑛或者承乾抱着徵儿,他就会去拉袖子,踩脚,总之就是非要他们放手不可。那时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妹妹是我一个人的,你们都不许碰。
我吃惊的望着泰西,温文尔雅的他,小时候怎么可能这样愚顽!
泰西轻吻我的额头,靠在我耳边轻轻说,这些都是真的,所有人都知道,我一直喜欢小猫。
我推开他,挠下巴亲额头,好像我是他养的宠物。我正要对他说,让他以后不要再叫我小猫,林尚宫进来问,公主该用膳了,各位殿下要不要一起留下在章华殿和公主一起用膳?
母后摇摇头,说,我和贤妃殿下回慈恩殿,和皇上一起用膳。
泰西说,我留下来和公主用膳,对了,你们有没有陈酿的竹叶青?
林尚宫说,我们有三十年的,是太子殿下上次留下的,还剩三坛。
泰西说,拿两坛来吧。
林尚宫将晚膳的菜单递给我,问,公主看还缺什么么?
我看了看,说,加一道蜜炙鹿筋……这是泰西爱吃的菜。
我笑着对泰西说,希望四哥的口味不会变的和洛阳子弟一样。
泰西说,还是妹妹对我好。
林尚宫记了之后便退下备膳了。
扬恬站了起来,有些担忧的说,我先去海麟殿看看麟儿,他今天有些着凉,不肯好好吃药,我去看着他会乖些。
母后也站起来,柔声对扬恬说,我和你一起看看他去,等他吃了药我们再去慈恩殿。
扬恬和母后一起走出门去,泰西去送,我隐约听到母后对泰西说,再陪你妹妹一会儿,等她睡着再走。还有,大后天就是十月二十七,承瑛他生母的忌日,别忘了。
旧忆
泰西又和母后说了两句,就回来坐在我床前的锦墩上。
泰西解开衣领,说,你这里好热。
我说,太医吩咐的,为了保持干燥,免得我老了得风湿。
泰西问,你什么时候才能下地走路?
我说,还要半个月,不过现在已经大好了。
泰西说,等你好了,我带你出去玩。
这时林尚宫和侍女们进来摆上晚膳,四五道小菜,两坛竹叶青,还有太医吩咐喝得药粥。我说,好了,你们下去休息吧,我和魏王说会儿话。
她们走了,只留下我和泰西两个人坐在突然显得空旷的寝殿里。
我看着那一对小巧的酒坛,问,这酒烈么?
泰西说,还好。
我替他在碧玉杯里倒满酒,说,泰西,借花献佛,敬你一杯。
烛火映照下,泰西狭长的眸子如水晶般璀璨。薄薄的优雅的嘴角闪过一丝笑意,他伸出手握住了我执杯的手,在我手上饮下了这杯酒。
接过碧玉杯,泰西看着我说,你不再为那天的事怪我了吗?
我说,你也是无心之过。
泰西沉默了片刻,幽幽的说,其实那天,我经过千元殿,看到你在碧玉池里睡着,本来只是想抱你到承乾床上歇息的,可是……当我的指尖碰到你肌肤的时候,我发觉真的难以控制不去吻你,不去抱你……我怕抱你到床上我会……
我用筷子夹起一块鹿筋塞进他嘴里,说,吃饭!
真的很怕他再说下去……希望这一切秘密永远只留在我和他之间。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雪,我说,时间过的真快,不知不觉又快到新年了。
泰西说,是啊。
吃着吃着,我忽然想起了什么,问,泰西,你见过承瑛的生母么?
泰西停箸,说,她去世早,承乾也没有见过。不过我知道她的一些事。
我问,她是什么样的?像不像承瑛?
泰西说,应该是像的。
我说,那她一定是很美。
泰西问,你怎么不问承瑛?他一定会告诉你的。
我说,就快是他生母的忌日,如果我现在问他,岂不惹他伤心?
泰西说,好的,我会讲给你的。
用毕晚膳,泰西说,你几时就寝?
我问,你有急事要走么?
泰西说,我想留下来陪你,不过骑马跑了一天有些累了。
我问,你去干什么了?
泰西说,和魏家小子还有承乾他们打马球。
我说,那吃完饭你来床上和我一起坐着吧,反正地方很大。我一时半会儿还不睡。
泰西说,好,吃完饭我给你讲承瑛生母的事。
一会用毕晚膳,我洗漱完毕,放下长发,靠在枕头上坐着。泰西也和我一样靠在另一个枕头上,因为母后已经吩咐过,所以林尚宫知道泰西会留在章华殿,也就早早把他那份洗漱的热水香膏准备好了。
泰西说,母后有没有说什么时候给你搬去带温泉的住所?
我说,说了,等我伤好了之后搬去姐姐以前住的千羽殿去。
泰西说,那很好,千羽殿离我的景华殿很近。
我说,可你终究还是要回洛阳。
泰西说,以后再说这些吧。我现在给你讲承瑛生母的事,讲完你就睡觉,好么?
我说,好。
卓惜蕊
泰西说,我要说的这些事,是很多人的回忆拼凑起来的。承瑛的生母和离建晟相遇于洛阳雁青楼,据说她第一次见到离建晟的时候才十二岁,离建晟二十二岁。那就应该是德显九年的冬天了。
我插话问道,雁青楼是什么地方?你在洛阳去过么?
泰西说,雁青楼是洛阳的青楼之一。我当然是会去的,不过都扮作平民,去了也只是和柴家那些小子吃饭喝酒而已,千万不要告诉舅舅。
我问,什么是青楼?
泰西说,下次再讲给你。刚才我说到哪儿了?对了,德显九年的冬天。那时皇祖父还没立太子,离建晟还是晋王。他那天经过雁青楼,正好里面喧哗热闹,他便下意识的向里面望了一眼……
我说,你怎么知道的这么真切?好似你也在场一般。
泰西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继续说,只那一眼,他便望见了众人之中站着的女孩,容颜光华冠绝天下。原来那天晚上,雁青楼在拍卖这个女孩子的……泰西停下不说了。
我说,什么?
泰西不回答我,说,这个不重要。总之离建晟走了进去,大厅里的人都被他身上所带的无形的气势压倒,不由自主的缄默不语。离建晟说,无论多少钱,我买下了!
我问,买下了什么?
泰西说,雁青楼的人以为他买下了……,于是说,这位公子,我们这里的规矩……
离建晟说,我要买断她的一生。
我说,原来一个人可以买断另一个人的一生?
泰西说,是的,有时用钱,有时用情。于是离建晟出了一千两黄金,十斛明珠,十对碧玉买下了这个女孩子的一生,然后他们一起走出雁青楼,离建晟对她说,现在你有两个选择,要么你回家去见你父母,我可以送你。要么你和我一起走,只是如果你选了第二条路,就永远不要后悔!
女孩说,我的父母早就去世了,我愿意跟你走,天涯海角,至死不悔。
离建晟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说,花惜蕊。
离建晟说,这是你的本名还是雁青楼给你的名字?
女孩说,我的本名。
离建晟说,这个名字太悲伤,从今往后,你便叫做卓惜蕊。
卓惜蕊被离建晟带回来,因为她笑容柔美,惊才绝艳,很得皇祖父母的钟爱,为了令她彻底告别暗淡的过去,赐她宗室玉牒,按外姓公主对待,封为韶华郡主。
我忽然惊呼,说,我听过这个名字!我听过这个名字!她是万古美人韶华郡主!
泰西说,对,就是她。当年名满天下的韶华郡主。只可惜今天每个人都只记得韶华郡主,却不记得晋王妃!德显十二年,她十六岁时,四国使者同来长安求婚,一时轰动不已。据说有柔然,新罗,西凉,还有西夏。其他三位还好,西夏赫连实在很难拒绝。那时卓惜蕊说,如果要她嫁去西夏,那她唯有以死谢恩。
后来父皇说,如果韶华郡主已经有了婚约,那西夏也无可奈何了。
但是接受了与韶华郡主订婚,便是与西夏赫连为敌。所有人都没有办法承担这个后果。后来,是离建晟站了出来,他对卓惜蕊说,是我救了你,我便是要保护你一辈子的。
皇祖父托词说,离建晟和卓惜蕊自小便有婚约,所以只能拒绝他们的好意。其他三国使者很快便离开了,只有西夏使者还不肯离去,一定要婚礼过后才肯走。
事到如今,再也无可挽回。德显十三年,离建晟和卓惜蕊在长安互许白头之盟。西夏使者这才离去。卓惜蕊自12岁起便决意追随离建晟,终于心愿达成,恐怕人世间不会有比她更幸福的女子了!
可惜快乐的时光很短暂。德显十七年,离建晟被册立为太子后,一切都变了。在他的心里,皇位远比所有的一切都重要!为此他又娶了其他几位侧妃,均是朝中重臣的女儿,其中包括魏家的魏良玉。
那时承瑛五岁,那么就是德显十九年,那么也就是建隆元年,离建晟第一次要求改立太子妃,用魏良玉取代卓惜蕊。
我问,他不喜欢卓惜蕊么?
泰西说,他当然喜欢卓惜蕊,可是他爱卓惜蕊远不如卓惜蕊爱他那么重。卓惜蕊可以为他抛却性命,他却无法为卓惜蕊放弃江山。
后来离建晟又数次提出改立太子妃,一次晚宴上,离原及笑问众人,太子殿下更爱江山还是更爱美人?
魏良玉回答,我想太子妃已经知道答案了。
卓惜蕊闻言沉默良久,不久之后就郁郁而终。她临终时对母后说,我不是怪他惜重江山,我曾想过,要一生一世陪在他身边,最好的,最坏的,我都想到了。只是今天他已经不再需要我了……
听到这里,我靠在泰西肩头,渐渐沉睡过去。睡梦中依稀感到泰西扶我躺好在床上,帮我盖好羽被,在我唇上轻吻一下,方才离去。
后面的事情我也知道,因为离建晟没有再改立太子妃,那个位子一直空着,直到后来的玄武之乱。
长安第一美人
长孙琳是舅舅最小的孩子,唯一的女儿,也是我儿时的玩伴,好友,保护神。
三岁时第一次见她,惊讶于她不染纤尘的美貌,小小的一个女孩子,皎皎如明月,几乎可以称得上明艳不可方物。冰雪般的小脸上一对暗蓝眸子,光彩夺目,宛如宝石般耀眼。
夏天我们去骊山行宫里避暑,遇见承明和承德,承明捏我的下巴,笑眯眯的说,小丫头,你不跟在你哥哥身后,是不是来找本王取乐?
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估计他自己也不太懂,不过长孙琳似乎听懂了,很生气的推开承明,带着我走了。后来承明为此迷恋了她很久。
小孩子的感情,实在说不清楚。然而我却为此很喜欢在她身边,因为她会不惜一切保护我。
我五岁那年,游湖时落入水中,水不深,我自己爬了出来,可是很冷,我几乎要被冻昏了。长孙琳看我的样子,当机立断,脱下身上的狐裘裹在我身上,自己只穿一件丝裙。后来我没事,她却病了一场。我越发觉得在她身边无比安全。
贞观初年的新年,长孙琳和我们一起在大明宫过的,我们和哥哥还有承瑛一起玩,本来普天同庆的日子,承瑛却一直很不开心,长孙琳说,那是因为他很想念自己父母的缘故。
初一那天,我去找承瑛,我说,承瑛,如果你愿意,就做我的哥哥吧,我很希望你是我的哥哥。
承瑛很吃惊的看着我,忽然明白了我的意思,蹲下来紧紧抱住我,泪水沾湿了我的衣裳。他看着我说,不管今后如何,我都会当你是我妹妹的。
母后说,舅母去世的早,舅舅忙于政务,无暇顾家,一直都是长孙冲在持家调度,后来长孙冲从军戍边,舅舅狠心把两个表哥送去国子监寄宿,可还是始终放心不下长孙琳,所以带在身边。
舅舅极爱长孙琳,视之为掌上明珠。然而长孙琳却任侠好义,交游广阔。她极爱纵马驰骋,几乎每天都要骑马出去。承瑛说,长孙琳从小习武,虽然是长安豪门世家一等一的千金,可是骑射都颇引人侧目。每年士族子弟狩猎,不少人都争着和长孙琳分到一组,一来可以亲近美人芳泽,二来还可以捕获数量可观的猎物。
舅舅对母后说,自从长孙琳及笈之后,不断有人登门求婚,舅舅也曾询问过她的意见。可是长孙琳却说,我所爱的良人必定是一个的绝世英雄,能保护我一生一世,让我永远不受半点委屈。
哥哥说,这样的人,上哪里去找?就算找到了,不知受不受得了舅父的脾气。
泰西说,去年秋狩时长孙琳和魏寺丞家的魏良璧和大家走散,一起在山里过了一夜。魏寺丞知道后大怒,责怪魏良璧不尊礼法,惹人非议,驱赶他上门提亲,舅舅也许了,可是长孙琳却不肯嫁给魏良璧。她说,难道为了在乎别人的想法就要舍弃自己的意愿么?
事后魏良璧说,本来他根本不想这么早成家,可是听长孙琳这么一说,倒觉得娶了她也不错。
很多人都喜欢长孙琳,除了烙麟和泰西。
泰西说,我不知道她有什么好,竟可以拒绝那么多我的好友!说完摸摸我的脸,一脸宠爱的说,还是我的小猫可爱!
烙麟小时候,每次听说长孙琳来了,都会来找我们,粘着长孙琳就像之夜粘我一样。可是有一天,他突然不再理长孙琳了,我们都不知道为什么,问他,他冷冷的说,就是不喜欢她的样子。
那时烙麟六岁,长孙琳百般哄他,他爱理不理,冷冷拽拽的样子,长孙琳怒了,说,从来没见过小孩骄傲成这个样子。说完就走了,在她心里,烙麟无非是小孩的任性,以长孙琳的个性,自然不会去迁就他。
他们相差十多岁,却像冤家一样,每次见面就吵。后来见的少了,便不再吵了,可每次烙麟见到她还是会忍不住讽刺几句,只是不管他再说什么,长孙琳都不再理他。
烙麟稍大后,长相极为漂亮,并且开始和我亲近。我问他,为什么不喜欢琳姐姐?
他没有回答我。
贞观十一年,长安和洛阳的世家子弟将东西两京的名门千金按美貌程度排名,还开出了赌局,轰动一时。不出所料,长孙琳名列第一。
承瑛说,也算实至名归。
泰西说,她有什么好,你们都选她。
哥哥说,不然选谁?
之夜说,我选的是阿姐……
承瑛和哥哥互相看了一眼,说,未及笈的不是不能参选么?
泰西说,魏家的小子也是这么说的,不过我还是选了小猫。
哥哥很不高兴,说,告诉你多少遍了,别再这样叫她了。
我转过头看着烙麟,问,你选了谁?
冰澈的美眸转向我,烙麟淡淡说出一个字来:你。
我问,为什么不选琳姐姐?
他扬扬漂亮的眉毛,说,不喜欢她的样子。他的神情傲慢的不可一世,偏又可爱至极。沉吟了一下,他补上一句,长孙琳,她是我的敌人。我笑笑,宠爱的揉乱他的头发,却并没有在意他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