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场下于十月四号的暴雨》子小竹添

1、 两场下于十月四号的暴雨

　　苏一骑车回家的时候，天一点点儿暗下来，她的红色二六小车和天上阴霾的云一起平行流动。一阵狂风袭来，苏一和街边的树一起向后扫去，暴雨将至，街上的人瞬间少了大半。很快，雨水劈头盖脸地落下来，把空气打成一道道斑驳的矮墙，在两声惊雷里，那辆红色的小车闪着珠光飞起来了。
　　云开雾散，也就一刻钟，天空陡然明朗。苏一浑身湿透，她在内衣外面直接穿的长袖校服，因为过于肥大，现在拧成了几股盘在她身上，看上去像条正在脱皮的母蛇。红色的小车沁在阳光的舌苔里，安静地靠在胡同拐角处的一面墙上。苏一把贴在脸上的头发抖落开，零乱的水珠金光闪闪，她苍白着一张脸倚在车后座上。黄昏的序幕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雨才刚刚拉开。
　　“老地点见，我死等。”——苏一边发短信边咬手指甲，她的脸是永久性的苍白，上面没有痣，没有粉刺，没有扁平疣，没有雀斑，只有偶尔激动的时候会有少许血丝不知廉耻地爬上去。就像现在，那些红色的条状物正从下巴向上蔓延着。这一个星期以来，除了上历史课，他很少在苏一面前露面，电话不接，短信不回。偶尔在学校楼道看见他了，苏一像猫一样轻快地跟在后面，想看准一个逼仄的角落堵住他，但是每一次他都走向光明正大的地方，他微驼的背，驼色夹克上的褶皱，带着陌生的乞求，让苏一寸步难行。苏一只要找不到他就会咬手指甲，上个月刚留好为了贴亮钻的指甲，拜他所赐现在一律光秃秃的，细长并且骨节突出的手指仿佛枯树杈，有些骇人。
　　这是一条过于窄小又特别狭长的胡同，宽不到一米，长要一百多米。韩冬从另一头轧着自行车摇摇晃晃的过来，苏一看着他，有种错觉——仿佛一生就只有这么长。韩冬两脚滑着地停在了苏一面前，一双明眸盯住她：“淋雨了？”
　　苏一狭着一双细长眼儿上下打量他：“你跑哪儿躲去了？半点儿都没湿。”
　　“我压根儿就没出学校。”
　　俩人相对无言，苏一用下巴一下一下磕着手机，一脸落寞。
　　韩冬点燃一根烟：“你淋得够呛啊，把外衣脱了。”他边说边把自己的长袖校服脱了扔到苏一的车把上。
　　苏一很自然地脱了外面的长袖校服，露出里面淡粉色的内衣，冲着韩冬笑。
　　眼前的大男孩呆若木鸡，从自行车上跳了下来，苏一盯着他的眼睛穿上他的校服：“怎么了，你不是第一次看女的穿这个吧？”
　　韩冬结巴着：“不是……你……我……我不知道你里面没穿衣服。那个我先走了。”
　　苏一一把握住他的车把：“你跟踪我不是一次两次了吧？有劲么？”
　　韩冬肯定地点头：“有劲！”转身跨上车飞快地逃走了。
　　天边一抹血紫跨越雨后的彩虹，苏一转身，驼色夹克立定在她眼前，笑盈盈地站在斜阳里，像个温厚的救世主。韩冬的衣服套在苏一的身上太过肥大，此刻看上去她像个幼稚园的女童，一脸的委屈和期盼。她扑到驼色夹克的怀里再也不想放手，沉醉的泪水扑簌而下，全没了刚才在韩冬面前的趾高气扬。
　　驼色夹克双手插兜，任凭苏一在他怀里摩挲：“你不应该伤害那个男孩儿。”
　　苏一泪眼婆娑地望向他：“我没有！是他老跟踪我！”
　　“完全是小孩子的逞能。怎么能随便在男孩子面前脱衣服。”
　　“哈哈，你都看见了？你吃醋了？”
　　驼色夹克不置可否的笑笑，随即脸色一变：“那个男孩不是你们班的吧？他叫什么？哪班的？他原来跟踪你看没看见过我？”
　　“不是我们班的，叫韩冬，他应该……”
　　“你怎么那么不小心！知不知道如果他传到学校去后果有多严重！”
　　“这不是还没确定他知不知道呢嘛。至于嘛！”
　　驼色夹克向后退了一步，甩开苏一的手，他甩的那样无力，以至于身上的温存一点一点依旧纠结在苏一的双手上。
　　苏一不屑：“大不了就是开除我呗，我不怕。”
　　“哦呵，可是我怕。咱们的立场完全不同，小姑娘。”
　　苏一差点忘了，她爱起来就差点忘了，他是老师，要为人师表，要养家糊口，要顾及妻儿，要保护名誉。眼前的这个男人，此刻脆弱的不堪一击，苏一应该鄙视他，可是从心底由生起来的怜悯又从何而来？
　　“我明天到学校找韩冬打探一下吧，也许他什么也不知道。好吗？”
　　“也许你需要一点正常的爱。”
　　“什么是正常的爱？”
　　“属于你的同龄人的天地，而不是跟我这样腐朽的老头耗费青春。”
　　“我不觉得你老，况且你真的不老。”
　　“……”
　　黄昏就要落幕了，那一抹血紫已经向墨黑延伸过去。苏一抬头望了望天：“送我回家吧。”
　　“我累了，一会儿还要去接儿子。你自己能回家吧？”
　　“能”苏一几乎快晕倒了，她伸手扶住驼色夹克的胳膊。一声轰雷炸响，她哆嗦着抱紧他。他在接连不断的雷声中渐渐抽离，没有发出任何声响的猝然离去。
　　又一阵狂风暴雨席卷着尘土而来，那样汹涌。驼色夹克变成了远方的一颗小黑点，红色的小车再次起飞，驮着一个放声嚎哭的姑娘。
　　在某年的十月四号，下了两场瓢泼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