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兔教育失败案例》锦袍仙

79、联手

　　谢宝树身上还穿着阿白那件玄色长袍，乌金线埋着赤色暗纹，在电闪雷鸣中似乎还散发着原先主人充满压迫的邪气，与神将金甲自然是格格不入的。不过众将见他到来都是面色振奋，闿阳默契地挪出位置接纳他进阵，令他恍然觉得还是千年之前，自己还是那个神界先锋，与左右兄弟一同冲锋陷阵。

　　藏锋受他呼唤飞进手中，那边的阿白顺着藏锋银色轨迹遥遥望过来，看见他已身处北辰宫战阵，似是又恼了，恶狠狠瞪他一眼，隔着风雨云气都能感觉到寒意。

　　谢宝树被瞪得哆嗦，匆忙间来不及喊话，只冲他歉意一笑。随即眼前一花，巨龙翻身摆尾——却是被北辰推了一把，令他险险躲过。

　　北辰冷淡眼神在他这件魔君的衣袍上一扫而过，并无多余评价，只道：“你若要帮忙就得专心，否则便是拖累。”

　　如同从前数次被北辰提点，谢宝树顿感惭愧，习惯性地垂首行礼：“星君说的是。”

　　北辰脚下步伐变动，好似要向旁侧避开不受他这一礼，不知为何却仍硬是停在他面前，如从前那般虚虚一扶，简短道：“不要逞强。”

　　谢宝树看进这双冷静无波的眼睛，点头归阵。

　　我大哥果然与他没有关系，谢宝树心道。谢灵江的眼睛总是让他想起凡界的三月春风，并且很愿意做一只飞在风里的纸鸢。

　　但如今眼前只有漫天飞卷的祸世江水，冰冷拍在脸上。

　　刚刚复原的那点法力像一截短蜡，哪怕竭尽全力也很快要在大水中熄灭。幸好阵法不停变化，他握剑抵挡，尚且能支撑。

　　水龙似也感觉到了消耗，不愿困在此处，奋力翻腾想要脱出阵法，力道愈发凶猛。

　　连北辰星君也渐渐面色艰难。西林又冲了上来相助，闪掠交错之间喊道：“我手下兵士已经带着附近凡人都撤远了，这里只凭咱们这几个看来压制不住，还是暂且先退！”

　　北辰宫在战场向来没有退过。

　　闿阳摇头：“若是后退，回去难免要被安上罪名……”

　　谢宝树也没想过要退。他虽然一直过得糊里糊涂，却从来做不到无悲无喜，虽然曾在凡界哭着咽过苦果，但他总还惦记着那道桂花糖藕的甜。身处凡界时为故国征战，身处天界时为神界冲锋，后来躲进妖界也不愿看小村邻居受欺负。

　　他守护的对象一直在变，以至于他回想往昔时很是迷茫。他并不聪明，或许曾经犯过错，但他从未退过，现在也一样。

　　哗——背后飞来凌空一箭，射断向他袭来的龙爪，水浪回旋，打在脸上。

　　谢宝树不用回头看也知道此时阿白那种负气又疼惜的眼神，只觉芒刺在背。其他神将转头见阿白忽然靠近，皆是一脸戒备，亮出兵器摆出对峙姿态。虽然如今的魔君并未露过真容，但任何一个与魔界交过手的神将都会对阿白身上的气息本能地感到威胁，更何况他手中握着那张谜一样的长弓。

　　阿白并未停步，已然来到他身后，显然不把北辰宫放在眼中，气氛便愈发剑拔弩张。谢宝树忙下意识地张开手臂替他挡着，想解释又无从说起，只能恳求地看向北辰：“他没有敌意，是来帮忙的！”

　　另一边，卫若澜的白衣碎为数片，被大雨打湿，坠在地上，逐渐混进泥土。

　　北辰虽略微气喘，脸色却仍是一贯的冷清孤傲，“铮”的一声将慎独抖出剑花：“神界虽然不若往日，但暂且还不需要魔物的相助。”

　　阿白从来不是个好性子，立即针锋相对，冷笑道：“要不是你们拖拖拉拉，本君也不想出手。但眼下本君还有别的事情等着要做，只好勉为其难。愿意联手就合作，不愿意就统统退到一边让本君来解决！”

　　别的事情？等着要做？这兔崽子说的倒是理直气壮。

　　听他一口一个“本君”，毫不忌惮在神将面前显示自己身份，谢宝树忍不住回头打量他，有点担忧。哎，兔崽子长大了，口气大、排面也大，以后估计不好管啊。

　　一众神将听闻他便是魔界君主，如临大敌，只是奈何要应付飞卷的洪水，不然恐怕早已冲阿白招呼上了。

　　谢宝树生恐此时两边真打起来，忙道：“星君，此时联合平息大水才是要事，这小子真的是要帮忙的！之前他还帮过你啊！”

　　谢宝树指的是被渐期绑走的事，不过话一出口方才觉得不妥。北辰即便把渐期带回治罪，也定是不会透露渐期对他的非分之想，恐怕也不会透露脱困的过程。现在拿此事来说，倒有点胁迫北辰的意思。

　　果然，众将闻言看向北辰，都脸带疑惑。北辰目光愈冷，还未发话，谢宝树自作主张，急急道：“咱们以阵法困住洪水，大君你在旁引弓，待水中煞气耗尽，它自然不能再兴风作浪！”

　　西林也及时来帮腔：“是啊是啊，先解决眼下，别让凡界遭殃。”

　　北辰脸色沉郁，不再言语，举剑率先冲进水中。

　　大水滔天，乌云蔽月。

　　天幕之下，长箭一支支呼啸而来，巨龙奋力剧烈翻腾挣扎，牵制阵法的神将随之颠簸飞起，但弯弓的青年脚踏云气，稳如岩松，在云崩浪卷之中，身上黑袍滴水不染。

　　谢宝树握住藏锋剑，几番觉得近乎虚脱之时便转眼看看他，油然生出一种复杂的欢喜与欣慰。

　　这算是并肩作战吧。

　　他是从前被护着的兔崽子也罢，是如今强悍的魔头也罢，这一刻总算和自己站在一起临阵对敌。

　　其实，这小子一直跟自己站在一起吧。

　　定是感觉到他的目光，阿白一箭射出，忽然准确地看过来。四目短暂相接，前一瞬还肃杀冷峻的面容，这一刻便歪头眯眼对他笑了笑。

　　真是要命啊，完全没法集中精力。谢宝树胡乱想着，怎么还不打完？以及，什么地方比较僻静没人打扰？

　　按理说凡界黑夜短暂，数个回合下来，应是将近黎明，但天际黑沉，丝毫没有放亮的迹象。

　　一场恶战，激荡水流中，众将的金甲都已粉碎消散；谢宝树手指发颤，若不是为了维持在兔崽子面前的尊严，几乎连藏锋也提不动了。阿白以法力凝结为箭矢，连珠击出，却并不见疲态。

　　随着煞气被驱散，水势终是渐渐低缓下去。

　　趁着局势松缓，谢宝树向北辰提议：“该是时候收服这股龙力了，就算江水归位，但龙力终归是神力，留在凡界总会被觊觎利用，还请星君从天界召唤增援……”

　　他无意间一抬眼，才想起在鏖战之中北辰一直独自承担着大半的压迫，否则以谢宝树的法力，即便只作为阵法中的一员恐怕也坚持不住。方才没有留意，现在一看原来北辰也并不轻松，身板虽仍是挺拔，脸色似乎却有些苍白。谢宝树担忧道：“星君，你……”

　　北辰淡然抬手，示意自己无碍，摇头答道：“此次本就不是得了天庭命令而来，亦不可能有增援。”他微咳一声，脸色掩不住又黯淡几分，道：“再说，上古龙神皆尽陨落，现下余力纵横返世，当今天界根本收服不了。”

　　谢宝树虽已知道大概，仍想确认：“连星君您也不能？”

　　北辰眼中终于闪过一丝落寞：“你已知晓，我并非天生神位，从前与你一样，也是凡人。”

　　莫非真要在此处战到龙力耗尽？等大家筋疲力尽之时，天庭随便来个谁就能收拾残局捡功劳。谢宝树抬眼寻找阿白，着实有些后悔方才没有劝走他。神将还好说，他一个魔君在此耗着，必然要陷入险境。

　　阿白见他招手，本待过来，似是瞧见他站在北辰旁边，又昂着下巴转过脸去。

　　北辰还要提剑进阵，身形已不似原先挺拔。谢宝树下意识地想扶他一把，手却没动。在他心中，北辰星君一向战无不胜、无所不能，是一位卓绝超然的、真正的神。

　　神不需要、也不容许被搀扶。

　　在众将的注视下，北辰果然重新挺直脊背，月白衣袍决然一甩水气，回到战阵之中。

　　阵法收紧，腾在空中的洪水逐渐低飞，众将齐心协力，欲要将它逐回原本奔流的河床之中。

　　煞气已然散尽，怎么处理龙力应是神界的事。谢宝树正想着怎么劝服阿白离开，就见他站在云上的身影收回长弓，忽然委顿地抖了一抖，接着直挺挺地坠下云层。

　　谢宝树眼都直了，立时失声大喊：“阿白！”

　　他撇下阵法飞扑过去，然而终是晚了一步，兔崽子“呯”地一声，结结实实摔在地上，砸出个浅坑。

　　谢宝树觉得心都要给他摔碎，落到地面连滚带爬过去，把他抱在怀里。兔崽子眼睛闭着，一摸手，冰凉。

　　上次他晕倒时冷离原说过的，阿白自胎里出声就带了寒气，眼下这光景与上次一样，定是战斗太久引发寒气发作了。

　　怎么偏偏是在一众神将面前暴露了弱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