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兔教育失败案例》锦袍仙

30、村口

　　问完这句，谢宝树便紧紧攥住手中探路树枝，按下心中狂跳等着回答。

　　“嘁，亏你还惦记着阿白啊？！他啊也好久没回来过啦，那小子也不知道跑去哪里瞎混……”螳螂精唠叨着。

　　谢宝树神经都绷得直溜：“你给说清楚些，他……到底已是多久没回来了？”

　　螳螂精想了想，答道：“大约怎么也得有小半年了吧，那小子从老早之前就时常跑出去，后来干脆好几个月才回来一次，住个三五日就又走了，也不知道在哪寻了新地方待。你也知道，那小子从来也不理咱们，原本还有乌家的小王八能跟他说上两句话，后来那乌溪儿也离了此地……”

　　他说完第一句，谢宝树原本吊在嗓子眼边上的心便怦然落回原处，无声地长舒了口气。他后面说的什么，谢宝树已然无心再听。

　　得知阿白还安然无恙地活着，这便已经足够了。

　　螳螂保长絮絮叨叨半天，见谢宝树只站在原地发呆，不由叹口气问道：“二狗啊，你这些年过的，恐怕也是不易吧？从前那晚你救下全村，是不是……终究还是受了牵连？”

　　谢宝树自嘲一笑：“说哪的话，我原本就已背了一身烂账，何谈牵不牵连？大家不必觉得亏欠我什么。”

　　“那是！本来就没有谁觉着亏欠你啊！”螳螂精失笑，揶揄道：“你可别自作多情！这么些年过去，咱村的住户走的走、散的散，只剩一半啦，剩下的也早记不得你啦。就连阿白，你走了以后也从来没听他提起过你一回！哎，瞧你这怂样，赶紧回家去歇着，虽然如今眼盲了但应该还能摸着路吧，我还得巡逻就不送你了。”

　　告别螳螂精，谢宝树原地踟蹰片刻，随即便调转脚跟向村外走。

　　既然已经知道阿白如今活得好好的，他便已没什么好牵肠挂肚的。并且阿白现在也不在村中旧宅里，去了也遇不着；即便遇上，自己这双眼睛也看不见他如今模样。

　　更要紧的是，阿白从前对自己那么钦佩信服，谢宝树实在不想叫他见着自己如今这副落魄惨样。

　　现下还是应该即刻赶赴诺城，将西林尚被困在虚境的情况告诉云曦，要她捂好那只七绝匣，再商定下一步该怎么召得西林的魂魄回到妖界。

　　谢宝树仔细辨了辨往诺城的方向，想抓紧时间上路，但也许是因为刚醒来体力未曾恢复，身子仍是疲乏，脚步像是被绳索绊着，怎么也走不快。

　　保长既已说了阿白不在村里，为何还舍不得走快？那宅子虽是自己和阿白一同盖起来的，但也统共不过住了短短十几年而已，在自己清醒经历的三百多年中只是一段平淡插曲；说来到底有什么值得留恋呢？

　　正走神间，脚下被什么东西一拌，狼狈打了个趔趄，幸而有手中树枝支撑才没有摔倒。

　　周围传来小孩子们把戏得逞后鬼鬼祟祟的笑声。

　　想来是村里的小孩们在此处玩耍，正巧遇见个好欺负的瞎子，便拿他取乐。谢宝树暗暗翻个白眼，继续闷头走路。

　　然而淘气的小妖精们好容易遇上个好欺负的对象，自是不会轻易放过他，跑过来嬉笑着拉着手围着他绕圈，纷纷唱着胡编乱造的顺口溜：“瞎猫你有没有死老鼠、瞎猫你有没有死老鼠……”

　　谢宝树给他们围得寸步难行，好气又好笑，朝四周嚷道：“欺负瞎子啦！喂喂，这村里的有看见的吗，倒是来个谁管管啊！”

　　远远地传来过路村民漫不经心的一句：“他们都还是小孩子，你计较个什么劲啊？”

　　谢宝树气结：“难道小孩子做坏事就不管了？！他们爹娘是吃干饭的啊？！”

　　哼，这些粗野村民果然教不好孩子，想想从前我家的阿白，是多么听话有礼貌……

　　可是小妖精们已被惹怒了：“哎呦，这个瞎子还想去告咱们的状呢？！”

　　“我爹娘都把我当宝贝，你去告状也没有用！哈哈哈！吃土吧你这穷瞎子！”

　　不知哪个力气大些的小妖突然从背后猛推了他一把，谢宝树勉力站住了没摔倒。可是接下来却是好几个小妖没轻没重地扑上来，他只好认命地被推倒在地上，十分配合地哭丧着脸讨饶：“大王们威武，你们就行行好放过小人吧……”

　　小妖们见他肯讨饶，倒是停了手，仍气势汹汹：“那你说，还去不去告状了？”

　　谢宝树坐在地上，赶紧拱手：“不敢不敢，谁能比大王们还厉害啊。”

　　小妖们倒也好糊弄，心满意足地叽叽喳喳道：“好，算你晓事，咱们这就饶过你吧！”

　　“快走快走，去别处玩，要是被我娘看见会打我的！”

　　熊孩子们一哄而散，留下谢宝树哭笑不得，慢慢在地上摸索着，想找回刚才混乱中脱手的树枝拐杖。

　　正摸索着，却听见有谁缓缓走了过来，在他面前矮身蹲下，一言不发。

　　谢宝树猜想这是方才哪个熊孩子的家长前来道歉，便笑道：“小孩子们玩闹，无甚打紧；劳驾帮个忙，替我找找手杖在哪。”

　　贴在地面的手却忽然被这人的掌心覆住，握起。

　　这人的手指叠在他的五指上，握了他的手扶他站起身来，用衣袖轻轻替他擦着指间沾染上的泥土。

　　能感觉到，这人的手指节匀称修长，指腹些许薄茧，微带凉意，蹭在他皮肤上时，像细小的电流经过。

　　好像是天开始下雨，有一两滴水滴落在手上。

　　谢宝树觉得很不自然，忙抽回手退开一步，笑道：“多谢阁下相助，烦劳请再把拐杖给我吧，我这还得赶路。”

　　“你这是要去哪里？”——似是无比熟悉、却又十足陌生的年轻男子嗓音，微微低沉中透出一股清朗，很是好听，让谢宝树想起从前在天庭宴会上喝过的、用刚刚成熟的水晶葡萄酿成的清酒。

　　他也没多想，随口胡编句话想糊弄过去：“在下是凑巧路过此地，正往家赶呢，呵呵。”

　　谁知话音刚落，毫无任何预兆地，这人竟猛地一把将他拉进了怀里！

　　谢宝树目瞪口呆。

　　虽然知道妖界历来民风开放，看从前他们大君那德性就能理解了；但一别八百年，如今的妖界竟都奔放至此啦？！见面刚说句话就能要抱抱？！并且还是，两个不相识的男子之间？！

　　他本能地立即奋力想挣脱。但这人不但比他高半个头，且挺有劲儿，一双健实手臂钳子一般紧紧抱住他后背，连同他两条胳膊也一起揽住，还硬是把他脑袋按在自己宽厚的肩膀上。

　　谢宝树此时没了法力挣扎不动，好汉不吃眼前亏，只好干笑道：“这位兄台，你这可是强人所难了，还请即刻放开在下才好。”

　　这人却将他匝得更紧，像是要把他揉按进自己身体里似的。

　　没等谢宝树再说话，这人便在他耳边，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你这是，要去哪里？”

　　微微热气喷在他耳垂上，半边脸都跟着酥酥麻麻，他忙用力别过脸去躲。

　　这人的嗓音即便是含着些许哽咽，却如幽泉偶凝，更加悦耳：“……咱们的家，不就在这里吗，——阿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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