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兔教育失败案例》锦袍仙

24、终点

　　传送阵没有动静。

　　谢宝树一惊，更多地注进法力催动阵法，但脚下传送阵仍是纹丝不动。

　　如此只有一个解释：要传送去的地点上被设下了屏蔽传送阵的禁制法术。而设置禁制法术者，本身的法力往往要远高出催动传送阵的施法者。

　　须知驱动传送阵，从一处到达另一处，虽已是高阶的法术，但毕竟仍就是点对点的突破输送；而在某片区域设立屏蔽传送阵禁制，却要对地上地下的每一处进行毫无疏漏的防范维护，极为耗费法力。

　　并且，若是催动传送阵的法力高于设立禁制的施法，那么设禁的法术便会被攻破，一番防范的努力就此白费，可谓极为不值；而浩荡六界，强中自有强中手，除了法力修为已臻化境的那几位，谁能确定自己花大工夫设下的禁制不会被突破呢？因此，除了神界天庭、诺城菁雾宫、冥都幽域之中禁止传送阵，还未听说过这世上有其他设立传送禁制的地方。

　　但冷离原的宅院就是个例外！

　　虽不知冷离原作为一个六界中默默无闻的泥鳅精，为何要谨慎小心到对宅院设立传送禁制的地步；但除了甘愿耗费法力维护传送外，可见他对自己的法力修为是十分自信的。

　　虽然此前谢宝树已料到冷离原的法力不俗，却没想到竟是如此厉害！

　　罢了罢了，既是往冷离原宅院去的传送阵不管用，说明自己没人家法力高强。

　　眼下受到重创，虽然万分不情愿，但谢宝树悻悻地按下想跟那泥鳅精一较高下的冲动，立即重新念诀，聚力再催阵法。

　　然而法力已近枯竭，谢宝树不由疲倦喘了口气、稍微休整，不过只是耽搁了几下眨眼的工夫，已经错过了离开此处的最佳时机：眼见的一团黑气已然窜出山谷，直冲他们尖啸而来！

　　此时若贸然启动传送阵，极易被魔物将传送扭曲，不知会被送往魔界的何处深渊。

　　没奈何，谢宝树暗里咒骂一句，疾声唤道：“藏锋！护着阿白！”

　　自己封住痛感，果断捡起地上白川的剑，上前一步、剑花纷起，将已经扑到面前的黑气绞为碎碎丝缕。

　　趁那魔物落在地上显出身形之时，谢宝树回头对阿白喝道：“带上我的剑往东边跑！穿过屏障回妖界去——！”

　　一声粗粝震耳的吼叫盖住了他的声音，谢宝树知是魔物攻来，顾不得多看阿白，一挺长剑与之交战。

　　魔物已褪去黑气，现出身形，上蹿下跳，极其敏捷，好似一只巨大猿猴，但周身却长的不是绒毛，而是一层散发着古怪味道的粘液，长长尾巴上布满铁蒺藜，甩动之间，呼呼生风、倒刺乱飞。

　　这与歌山中藏匿的魔物，为何全都是从前神魔大战时从未见过的？并且，都这么难缠？

　　谢宝树眼见这猿猴怪一条长尾狠狠甩下，铁蒺藜铺天盖地飞来，急忙勉力唤出风刃，将铁蒺藜吹开，但手脚已然因连续激战、受伤力竭而不听使唤，只好狼狈地就地一滚躲开。

　　湿润的草地被那条钢鞭似的长尾抽出一条深凹，几步之外的阿白差点被震倒在地，幸好藏锋挡在他身前，护他无恙。

　　谢宝树急了：“怎么还不走？！别在这拖累我！”

　　虽然嘴上开骂，但谢宝树心下明白，眼下情形若换作是自己是阿白，也不肯就这样丢下彼此掉头逃跑。

　　那就速战速决，解决掉这只魔物再带他一起走！

　　谢宝树心下一横，狠劲咬破舌尖，以血燃起心火，四肢顿时注满被强行吊起的劲力，整个人如利箭离弦，觑见空门向猿猴怪的咽喉挺剑刺去。

　　猿猴怪虽是敏捷，毕竟身躯庞大，难敌曾经身为神族先锋将的谢宝树集中力量的一击；还未感到疼痛，喉间便已被深深刺中、一剑致命。

　　但当他一击得手，抽身欲退时，手中剑却卡在了魔物紧缩的伤口中。到底不是自己的剑，用起来难免不顺手——谢宝树只顿了一瞬，便果断松手弃剑欲走。

　　然而便是迟了这一瞬，这魔物已然垂死挣扎起来。剧烈挣动间，魔物喉间流出的红血混着它皮肤表面的黑色粘液，四处飞溅。

　　谢宝树还未退出两步，便觉脸上一凉、眼前一黑，原来是一团魔物的血和粘液甩过来沾染在脸上，遮住了眼睛，一时竟擦拭不掉。

　　骤然失明使得他脚步一缓，顿时被狂怒濒死的魔物以长尾击中，甩飞出去，“咚”地一声撞在山谷岩壁上，像个断线木偶般随着撞落的碎石块一起，哗啦啦滚落在山道上。

　　心口的久远旧伤疼痛顿时变得锋利，如利刃在胸膛搅动，疼得他忍不住神魂一散。这一下，心火熄灭，方才用法力封闭住的伤口崩裂开来，鲜血顿时浸湿了衣衫。

　　待略略清醒时，耳边没了那魔物的声音，只听见跑过来的阿白疯了一般哭喊：“阿树——！”

　　山谷中传来阵阵隆隆闷响。

　　呵呵，可不是嘛，这个猿猴怪的血，加上自己这个神将的血，稀里哗啦流了一地，这浓重的鲜血味道简直就像是在吆喝着方圆数百里的魔物前来加餐。

　　身体疼得像被撕裂、重得像铅块，这种仿佛变回凡人的久违感觉竟让谢宝树有些怀念。

　　也罢，这就是终点了。

　　听得阿白抖抖索索地凑过来，带着哭腔擦他脸上的血：“阿树，阿树，我扶你起来可以吗？咱们得赶紧离开这，我求你千万别死，我真的求你了——”

　　此时所剩下的力气已经不够催动传送阵了。谢宝树躺在原地，勉强抬起胳膊，抓住他的手，扭头低声唤道：“藏锋。”

　　藏锋剑听从召唤，轻柔飞来，谢宝树抓着阿白的手，令他用力握在剑柄上：“我让藏锋也认你作主人，你拿着剑先走，我休息一会就赶上你。”

　　阿白哭着摇头：“我不，你跟我一起走。你要是走不动，我来背你，要不就在这陪你。”

　　谢宝树想吼他却没力气，只能断断续续地骂：“你傻是吧？这里可是魔界，你一个小兔精留在这等死嘛？”

　　阿白哭着吼起来：“死我也陪着你！就算我没什么用，但我跟你死在一起！”

　　哎，没办法，若换是自己在此时也不会独自逃走。这小子如今这般死脑筋，还不都是被自己这些年教出来的。

　　阿白向来是个倔强的，他不肯走的话是不可能被骂走的。谢宝树见来硬的不行，只好软了语气哄他：“什么死不死的，你也看见了，我是个神将，怎么会死呢？只是累了，休息一下就能恢复。你留在这里，我还得分心保护你，岂不是麻烦？乖，听话，去把白川的剑从那魔物尸身上拔下来给我。”

　　阿白依言照办，将白川的长剑擦了擦，塞进他手里。

　　谢宝树便以剑支撑，坐起身来，凭着感觉伸手摸着那张小脸，替他抹眼泪，笑道：“你瞧，我有硬剑在手，可比你厉害多了。你跑得慢，先往东边屏障那里走，等我休息好了，把后面追来的魔物扫除掉，就赶上你。不用担心，要是咱们走岔了没遇上，你就回翠岗村等我，我一定会去找你。”

　　手掌下的脸庞却越擦眼泪越多越潮湿，能感觉到小兔儿正咬着牙浑身发抖，谢宝树忽觉更加心如刀割，不知是旧伤复发的疼痛加剧还是别的，只尽力哄着：“乖不哭，你不是总说自己不是小孩子了嘛？不可以老掉眼泪。”

　　伸开五指，探查微风中周围魔气的涌动，他准确地指向两界屏障的方向：“快，往东边走，藏锋会保护你。”

　　山谷中的声响越来越近，地面再次微微震颤。

　　谢宝树拼尽全力站起身来，挺直身板立于谷底山道上，手中长剑潇洒划出一圈剑花，对阿白轻松笑道：“你瞧，我已经快恢复好了，你小子只管先走，我一定会去找你的！”

　　这副胸有成竹的模样骗过了阿白，小兔儿终于答应道：“好，我等你，阿树。”

　　闻得阿白终于抬脚跑走，谢宝树终是松了口气，歪倒在岩壁上，又慢慢滑到地面。

　　没擦掉的残余魔物血液凝结在脸上，眼前一片黑沉，所有的力气都离他而去，只能隐约感觉着地面的震动由远及近。

　　——与歌山中，不知有多少魔物正朝着此处赶来。

　　为凡人将领时，没能护住一城妇孺；为神界将领时，没能护住手下兄弟；窝窝囊囊在妖界躲藏了两百年，如今总算护住一只小兔儿。

　　剑已经给他了，此处离屏障不远，他肯定能平安回到妖界，以后不会受欺负的。

　　还好还好，我谢宝树这一生，总算不至于一事无成。

　　大哥，当年你舍弃自己护下我的命，如今我也护住了他人，没白费。

　　意识渐渐开始模糊，谢宝树躺在地上，感觉到从未有过的轻松满意，于是舒畅地吐出最后一口血沫。

　　神魂即将消散之时，却感到地面传来反方向的另一个震动。

　　是脚步声，只有一个，纤弱又勇猛，急促地跑在山道上，迎着千百群魔即将来袭的方向。

　　是阿白！——这小子在朝西边、往山谷里跑呢！

　　脚步声远远绕过他，在他前方谷口的山道上停下，便一直没有再动，似是迷路了。

　　喂——！！！你小子跑错方向了啊！老子分明是叫你往东边跑的啊！不是给你指过方向了吗你怎么还能绕着圈迷路呢？！

　　谢宝树简直要气炸，张了张嘴，却连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只能无力地躺在黑暗中。

　　他很想再一次挣起力气，站起来去把阿白拽走，却只能徒劳地听着山谷中的闷响一点点变得清晰切近。

　　想起来了，教育专家在村口培训讲座一开头就说过：基础常识要从娃娃抓起，马虎不得。

　　但为什么，他谢宝树一直教这教那，就是没能认真耐心地教会阿白怎样辨认东西南北呢？！本以为这个小缺陷无伤大雅，甚至从前他还老拿这点来逗阿白取笑开心，现下却要耽误了阿白的一条小命！

　　要是有力气，此时谢宝树真想抬手抽自己一嘴巴。

　　——哎，到头来自己对这只小兔儿的教育真是彻头彻尾的失败。

　　谢宝树带着无比的悔恨，陷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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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八百年后见啦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