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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8、黎绾番外(上) ...

  •   黎绾从来都是一个率性妄为,处事洒脱的姑娘。

      若说她这漫长的一生,可谓精彩至极,揍过流氓青帮,被警察抓过局子,开枪射杀过人,更是跋山涉水,完全不告知家里一声就远赴黑龙江漠河,穿着厚厚的棉袄在风雪里一边瑟缩,一边着迷地画下沿途风景。

      不过这还不是她此生做过最出格的事。

      在黎绾二十岁那年,她曾经瞒着家里偷偷去了德国留学,等一切安定下来收到父亲气急败坏质问的书信,她嚣张地笑着,看也不看,直接将信卷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这个姑娘真是太帅了吧。

      看到这里一定会有人惊呼着发问,毕竟那个时代是一九三几年,大大不如现在以高速发展的世界,更何况那个时候作为日本高级将领的女儿,如此叛经离道,简直是不可思议。

      我一开始也和你们一样,以为这只不过是我母亲编出来的一段故事,直到她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我打算带她离开南京,去外国度假,吹吹马来西亚的海风说不定病情就能好起来。

      我强硬地买了机票,驳回母亲不想离开家乡的要求,兀自去收拾行李的时候,在床下一个锈迹斑驳的铁盒里找到一些东西,才由此改变了看法。

      我一开始想,竟然这个时代了还用铁盒装东西,我母亲莫不是从外面捡回来舍不得丢,那我作为一个孝顺女儿,一定要帮她处理掉无用的垃圾。

      但当我打开铁盒的时候,里面竟然只有一本破旧不堪的本子,扉页还写了一个我再熟悉不过的字,也是我的姓氏。

      黎。

      我是个孤儿,自幼被母亲从孤儿院领走,就随了她的姓,我想这应该是母亲的母亲,也是我的祖母留下的旧东西,应该很有纪念意义,便忍住没有扔掉。

      当天是个风和日丽的下午,阳光暖暖地洒落窗前,我干脆拿了一个坐垫,就靠在窗边翻看了起来。

      熟料刚翻开一页,本子里就掉出来一幅破旧的纸,纸上的颜色已经褪了,我捡起来辨认,发现是一副姑娘的画像。

      那姑娘一眼看去温温柔柔,文弱秀美,一看就令人心生好感,我心中止不住猜测难道这就是我那位传闻中的祖母?可是看她的眉眼和我母亲并不相似啊?

      而且我母亲与我说过,我祖母是个脾气非常火爆的人,说一不二,雷厉风行,这姑娘面相娴静,应当不是我那位祖母。

      原谅我心中将祖母想象成一个拥有健壮身材的母老虎,但只有这么彪悍的形象,才对得起我母亲说过的冒险故事,配得上她的身份。

      祖母,如果您在天有灵,请不要劈外孙女,你也不要随随便便显灵出来吓人,今年清明我一定会表明孝心,多买几朵花束送到墓园。

      啊——我又忘了,现在是一个科学的时代,不兴鬼神之说,鬼怪也不能不经允许私自成精了。

      我将那幅画放在一边,开始读起这本记录的本子,应该算是祖母那个年代的日记吧。

      但是由于年代久远,许多字迹都已模糊不清,我只能连猜带蒙,好不容易看了下去。

      一开始的笔记内容只是一些细碎并且无聊的家事,比如“叔叔又来我家蹭吃蹭喝,父亲用扫帚打出去了并且大骂他没有志向”,比如“昨天又有不长眼的小子来我家告状,说我揍了他,也不知怎么有脸”,再比如“爬到屋檐晒了一下午太阳,画出一张成功的作品,可惜下去的时候摔了一跤,画撕破了”。

      我在心里想,原来祖母小时候也是一个不服管教,古灵精怪的人设,那也不奇怪后来会瞒着家里偷偷去了德国留学,并且最后干净利落地与家里断了联系,在中国一住就是几十年,直到病逝也未曾回归故土,而是葬在了南京。

      据我的母亲说,这个地点是祖母定的,她在多年以前就规划好了自己的后事,等抚养我的母亲成年后,就甩甩手潇洒地走了,带着纸笔行李旅行,一去就是多年,杳无音讯。

      我掂量了下笔记的厚度,觉得应该可以在今天下午之前看完,便认真看了下去,前面的背景交代并不多,直到德国才是笔记的正式开始。

      黎绾二十岁那年,偷偷瞒着家人去了德国留学,开学报到的那一天,也是她第一次遇见罗柠的日子。

      仿佛一切冥冥之中早有注定,她从教学楼的楼梯走到门厅出口,忽然向不远处的庭院望了一眼,在苍翠繁茂的树叶中,一眼就看见了那个清丽雅致的黑发姑娘,长发温柔地从肩上垂落,身材纤瘦苗条,并且在一堆欧洲相貌中是难得一见的东方面孔。

      也许是同为亚洲人心生亲切,也许是莫名合了眼缘,她定定地瞧着那姑娘,眼底浮现出一抹笑意,但是刚打定主意上前结识,面前一晃,有个身材高大的男生挡在她面前,感兴趣地搭讪:“可以请你去喝一杯吗?”

      黎绾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乡野姑娘,自然不会轻易被他俊帅的容貌惊得说不出话,她皱了皱眉刚想拒绝,却看见不远处几个不同类型的男生望着她笑,立刻改变了主意,脸上带着微笑,用流利的德语说:“我很乐意。”

      黎绾就是外貌协会,她喜欢一切好看的东西,包括男人。

      她可以不在乎男人的内在,但外在必须过关,否则带出去脸上无光,会被姐妹笑话。

      我看到这句话的时候,头顶飞过一群乌鸦,我异常怀疑这位祖母是不是穿越回去的,否则思想太前卫了吧。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艳遇,黎绾再回头的时候,庭院已经没有了东方姑娘的踪影,她疑惑地又看了看,最终跟着那些浑身散发着青春气息的年轻男人们走了。

      黎绾迅速和其中一位英俊纨绔的男生相爱,但她深切地知道,自己并不爱他的内在,只是贪图年轻的容貌与身材,等到新鲜感过去,就会立刻甩了他,这句话在一个月后得到印证,他们分手了。

      黎绾大方地承认,自己在感情上确实有所缺失,她也并不否认自己很渣,并且这一特征在往后的几年里愈发炉火纯青,她几乎没有超过半年的恋爱经历,最短的甚至只有两小时。

      不是每一次分手,对方都会坦然接受,也有非常难缠的对象,像狗皮膏药一样甩都甩不掉,黎绾虽然渣得明明白白,却不擅长应付这种事情,一度非常苦恼,直到她报名参加了箭术社团,十环的天赋被激发出来,声名远扬,那些缠着她的人终于销声匿迹了。

      一年春去秋来,树叶枯了又绿,她度过漫长的假期重新回到学校,便听说了隔壁系有人跳楼身亡,她对那个名字有些耳熟,似乎是曾经一起喝过酒的同学,却没想到人生无常,在如今大好年华猝然远去。

      黎绾唏嘘的同时也再一次坚定了自己的人生追求,她在年轻的时候就要挑战一切,活得潇洒恣意,看尽春花浪漫,夏水淙淙,秋叶如絮,冬雪皑皑,不负来这世间走一遭。

      我看到这一段的时候,感同身受,似乎从祖母离开家的时候,就猜到了她未来的人生,不会一尘不变按部就班,而是每天都新鲜刺激,大不相同。

      连我作为现代人都无法做到这一点,她却这么做了。

      派对,蹦迪,酒馆,狂热。

      这似乎就是她每天的生活,几乎日夜颠倒,白天在课堂上补觉,夜晚精力充沛地出门,她不是颓废到了无生趣,而是就喜欢喧嚣的气氛。

      所以挂科也在意料之中。

      太作了。

      因为第一年惨淡收场的成绩,第二年的选修课,这一次她既没有补觉也没有旷课,即使昏昏欲睡,她也紧紧攥着钢笔,在书页上划下一条扭曲的线条,偶然下课铃响,她猛然醒来,因缘巧合,再一次看见了那个温柔婉约的东方姑娘。

      虽然她们的座位隔了大半个教室,但黎绾坐在后座,迷惘的眼神陡然清醒,她饶有兴致地盯着姑娘的背影,随口问身边的同伴:“你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吗?”

      同桌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你竟然醒了,真是不可思议,那个姑娘……好像姓Luo,和你一样都是东方面孔,你们来自同一个国家吗?”

      黎绾用手撑着下巴,从窗外透进来的暖阳令她双眸微眯,语气懒散:“算是吧。”

      “哇,那你能帮我约她晚上一起喝酒吗?”

      她笑了一声,用纯善的口吻说道:“然后把姑娘灌醉带去你的房间?我劝你最好不要打这样的小心思,否则下次练习箭术的靶子就会是你本人了。”

      黎绾长了一张甜美娇俏的脸,外形非常具有迷惑性,但她的性格却有些阴晴不定,并不好惹,同桌亲眼见证过她练习箭术时的狠戾,耸了耸肩,岔开了话题。

      黎绾依旧望着姑娘的背影,眼底盛满细碎的光,嘴角翘起弧度,她已经想好了最完美的见面方式,并且怎样以一个合适的身份进入她的人生。

      在往后的几十年,甚至在黎绾垂垂老矣的时候,她依旧承认,自己当初接近罗柠的确心怀不轨,世上哪有那么多没有目的的相识,都是为了各种不同的利益驱使罢了。

      而她的确像当初策划好的,一步步,慢慢地走入罗柠的人生,成为了她重要的朋友。

      而罗柠永远也不会知道,那些令人意外的巧合全都是提前安排,为了惊喜而惊喜的准备,她也从未怀疑黎绾的别有用心,只当是异国他乡的真情实意。

      而黎绾选择她的原因只有一点。

      罗柠,她是中国人。

      只是她对于自己的家事讳莫如深,从不在他人面前提起往事,纵使黎绾也没有获得丝毫消息,她们只是做朋友该做的事,一起逛街,上课,聚会,偶尔黎绾会带她去酒馆,但是那里过于喧嚣的气氛并不适合安静寡言的姑娘,久而久之,她们最长时间呆的地方竟然是学校的操场。

      正值初夏的周末,但有微风拂来一点也不炎热,教学楼长满爬山虎,树上的花苞羞怯地展露了一半,她难得没有出去喝酒,支了画架,调了五颜六色艳丽的颜料,心不在焉地对着夏景临摹着,根本没在意草地的颜色用了红色,花苞的颜色用了黑色。

      罗柠坐在一旁的长椅上看书,偶尔看过来一眼,不禁“扑哧”一声笑了,温温柔柔地问:“你的心思都落在哪里了?”

      黎绾的手一滑,染了颜料的画笔在纸上留下一条斜长的痕迹,她面不改色地将纸摘下来,揉了揉扔在地上,回头撅着嘴说:“要不是这个作业关系到最后成绩,明天又突然要交,我还真不打算画了,但是真的没有思绪,画出来怎么都不顺手。”

      罗柠捡起身边的作废画纸,展开认真看了看,说:“是因为颜料不对吗?还是纸的感觉太粗糙?今天的天气不好?”

      都不是。

      黎绾知道,是那种被束缚着的感觉又来了。

      如果这不是一份关乎成绩的作业,只是闲来无事的随笔,可能她会更有心情去完成,而不是仅仅当作一个亟待解决的任务。

      但是加上了那个标签,她就从心底抵触,连笔都拿不住了。

      罗柠思索了一会,含笑道:“那我们去换一种心情怎么样?你昨天说在那家酒馆看见了很不错的男生,可惜没问名字他就走了,要不要去试试运气?”

      黎绾眼睛一亮:“好啊,那家酒馆的酒真的不错,我带你尝试不含酒精的那一款果酒,再介绍帅气的调酒师给你认识。”

      罗柠看着她笑,眼底是自己都没发现的温柔依赖。

      黎绾的心突然狠狠撞了下胸膛,她大脑突然一片空白,原先准备好的话统统遗忘,迟疑地说:“你……”

      罗柠合上书,疑惑地抬了抬头,黎绾却恍然明白了什么,瞬间笑得灿烂:“你说好的,今晚要陪着我不能先走。”

      罗柠笑了笑:“我哪一次有丢下你先走?”

      她耍赖,胡搅蛮缠:“不管,反正我印象中你就是抛弃我了。”

      大概也只有罗柠这么温柔的人才能包容她的一切。

      我又翻了一页,虽然一页纸只有短短数百字,却记录着我不曾参与的那个遥远年代,将那个青春美好的时代如电影一般一帧帧展现在我眼前,我无声地看着,明明是青春洋溢,热烈美好的画面,我心底却涌出悲哀。

      我无法想象当初黎绾一步步靠近罗柠时的心情,也不知道她究竟怀抱着怎样的目的,但她意外陷了进去,甚至自己还不知晓,等到她明白的时候,横在她们之间的就是无法越过的国恨,以及永远无法改变的身份差异。

      我在想,如果黎绾一开始就告诉罗柠真相,这段情谊就不会开始,我无法想象罗柠有朝一日知道自己亲近挚友的身份,会多么震撼心冷。

      我不是她,我无法想象她的决定,所以我迫不及待地继续看了下去,想看看最后的结局。

      黎绾的那份作业最终还是交了,她没有按照要求画夏景,而是突发奇想,非常大胆地交了一份抽象画,而最关键的,那门课程的导师相当严厉,无人敢于忤逆他的决定。

      她同期的同学得知这一壮举,纷纷奔走相告,为她的勇气鼓掌喝彩,这一消息也传到了隔壁系的罗柠耳中,她趁午休跑过来询问情况,黎绾却没有放在心上,如往常一般与她调笑。

      但令所有人意外的是,她的画挂在了门厅的墙上展览。

      挂在门厅展览不奇怪,奇怪的是这个人竟然是一向懒散随意的黎绾,而导师竟然是那位以严苛出名的。

      同期同学在抽象画前看了很久不明白,罗柠看了很久也不明白,导师却站在一旁,对黎绾露出难得的赞许微笑,说她天赋很高,却自己不愿向上走,非要情绪到达一个高点,自己乐意。

      黎绾没说话,只是那天从酒馆回去后,她兴致极高地调了颜料,在纸上涂抹,等睡醒后发现自己躺在床边,画已经完成了,再摸摸自己脸上都沾染了蓝色的颜料,看起来像极了马戏团的小丑。

      她苦思冥想,能够作出这幅画作,也许……是因为酒的作用?

      为了试验这一奇思异想,她晚上又去了酒馆将自己灌醉,然后昏昏沉沉地回到家里,这次却是还没碰到画笔,就摔了个狗啃泥,将自己额头磕破了,还被诊断成轻微脑震荡住了院。

      作死无底线。

      罗柠上完一天的课匆匆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她带了一些温热的饭菜,摆在桌子上,然后拿出一袋新鲜的水果:“这是我过来前,有一个叫丹尼尔的男生让我带给你的。”

      罗柠不问丹尼尔与黎绾的关系不是因为不想知道,而是她太清楚了。

      炮友。

      在思想开放的西方国家,这种关系非常寻常,罗柠作为她的朋友,并没有资格对她的私生活指手画脚,所以简略地提了一句,就过去了。

      黎绾这才想起周末与丹尼尔约好的事情,皱了下眉,随后轻松地说:“我知道了,你要不要吃苹果?我帮你洗一个——”

      但很快她就悲哀地发现自己头晕目眩根本无法下地,罗柠看她窘迫的模样,忍俊不禁地去洗了水果,切好后放在她的桌上,两个人聊了聊今天的话题,很快就到了休息时间。

      罗柠轻声关上门离开了,黎绾睁着眼望向窗外,也不知自己在不安什么,但她很快将烦恼抛之脑后,陷入熟睡。

      出院后不久就是期末考核,然后放了假,黎绾依旧没有回家,对父亲的电报不屑一顾,她刚和男友分手,心情有些复杂,便去酒馆挥霍金钱,在那里新来的一个弹钢琴的英俊青年吸引了她的全部注意力,她甚至连手旁的烈酒都没了兴趣,只觉得他长得太好看,手型也太纤细漂亮了。

      黎绾着迷地看着他,三天之后,两人发展为炮友关系。

      黎绾原本以为这段关系可以维持得久一些,毕竟她真的很喜欢对方的脸,但不到一周,他们就断了联系,英俊的法国青年也迅速从酒馆辞职,失去了踪影。

      而造成这一切的源头是那天夜里完事后的一段对话。

      “你爱我吗?”

      黎绾侧过脸,看向他深邃的眼睛,娇俏地笑道:“我爱你。”

      但是不影响她同时也可以爱许多人。

      “那……我看见下午你在酒馆对其他男人微笑。”

      黎绾不以为然:“是的,我们是朋友,有什么关系吗?”

      她说的没错,是朋友,可以亲密接触的异性朋友,简称炮友。

      青年愣了愣,尝试开口:“我们能不能——”

      黎绾轻易猜出了他想要说出的话,能不能成为恋人?能不能不要和其他男人关系过密?

      但无论是哪一种,她都不想接受。

      说得好听是洒脱,说得难听是不负责任,黎绾在这几年的爱情游戏里玩腻了,她厌倦了无休止的恩恩爱爱,只想一个人呆着,偶尔出门艳遇寻找猎物,一夜之后互不打扰各奔东西,这才是她最想拥有的生活。

      黎绾以为他是个聪明人,还能发展为长期关系,但是她错了,她打断青年的话,用一种轻飘飘却冷漠无情的口吻说:“我——并没有这个打算。”

      青年陷入难堪的沉默,黎绾也再没有兴致,披上衣服去浴室洗了个澡,然后迅速离开了这里。

      她听见青年微弱的挽留,却毫不留情地走了,之后连着几周没有再去那家酒馆,等再踏进去的时候,钢琴前弹奏的青年已经辞职走了。

      但是她没有受到影响,身边依旧不缺英俊帅气的男人,走了一个,还有更多更好的选择。

      在那个随意挥霍青春的年纪,黎绾不会想到自己的往后余生,只是一路高歌向前,恣意人生,但罗柠,与她截然不同。

  • 作者有话要说:  绾绾渣是真的渣
    义气也是真的义气
    人的复杂多面性就此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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