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人草》凄皇晓月

5、第 5 章

　　“星玹……我，我回来了。”韩青秋仍然有些虚弱，但是还是让人听出了话中的底气不足。
　　“嗯。”冷星玹轻轻点了一下头。
　　“谢谢你救了我。”
　　“不用。”
　　“你……还在怪我吗？”韩青秋小声地问。
　　冷星玹这才停下了手中的活，抬起头看着韩青秋，半晌，才不冷不热地说：“没有。”
　　韩青秋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还在怪我，我的确不该不辞而别。”
　　冷星玹没有回话。
　　“对不起，你知道我的心愿……所以……我今生注定要负你了。”韩青秋边说边低下了头。
　　冷星玹呆呆地看着韩青秋，一言不发。
　　“你这么善良，将来一定可以找到一个真正珍惜你，疼爱你的人的。”
　　冷星玹的右手有些颤抖地覆上了心口附近，左手紧紧地握着，指甲几乎要嵌入肉中，手背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额头上也开始冒着冷汗。
　　韩青秋见冷星玹有些不对劲，伸出手放在冷星玹的肩膀上，关切地问道：“星玹，你怎么了？”
　　冷星玹像触电一样打掉了韩青秋的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颤抖着向门外走去，韩青秋也跟着站了起来，看着冷星玹的背影，有些不知所措。冷星玹刚走到门外便撞在了一堵软墙上，抬头一看，是叶陌熙的脸，不知为何感到莫名的安心，她眼前一黑，身体失去了重心，靠在了叶陌熙的身上。

　　叶陌熙本来只是站在外面等他们谈完，他好进去拿已经研磨完的药材。谁知冷星玹突然就打开门撞了上来，然后就见她软软地倒在了自己怀中，不知发生何事的叶陌熙只能轻拍着怀中的人叫道：“冷姑娘？冷姑娘？怎么了？”
　　见她脸色苍白，呼吸急促，叶陌熙觉得有些不妙，于是抬头问同样一脸茫然的韩青秋：“发生何事？”
　　“我也不清楚，刚刚还好好的说着话，突然就……”韩青秋的脸上也有些窘迫和担忧。
　　叶陌熙寻思了一下，心中大叫不好，一边伸手抱起冷星玹，一边对着屋外大叫：“苓儿，快准备热水，冷姑娘又犯病了！快！”边说边抱着冷星玹快步她朝房中跑去。
　　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叶陌熙做起来利索多了，把冷星玹放在床上，转身到药柜上找寻冷星玹药浴用的几味药材，这时苓儿也提着热水过来了，叶陌熙接过水桶往浴桶中倒，苓儿帮冷星玹褪去外衣，然后叶陌熙抱起冷星玹放到浴桶中，这一系列动作完整连贯，一气呵成。
　　韩青秋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竟完全插不上手。
　　待冷星玹呼吸平稳了之后，叶陌熙和苓儿才吐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二人相视一笑。
　　“苓儿，星玹怎么了？”韩青秋好不容易等到他们忙完了，这才走进房来，问了他刚才就想问的问题。
　　苓儿还没开口，叶陌熙就劈头问道：“你刚刚和冷姑娘说了什么？你知不知道她现在不能受刺激？我不知道你是怎样伤过她，但是我告诉你，她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你！”
　　韩青秋更加疑惑了，“因为我？星玹她到底怎么了？苓儿，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叶陌熙几乎是吼出来的，“冷星玹为了忘记你，吃了离人草！弄得她只要一动情就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什么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你算哪门子的青梅竹马？你跟她说了这么久的话，难道没有发现她脸上没有表情？不是因为她故意对你冷淡，而是因为她不能动情！全都是因为你！因为你！”
　　叶陌熙一口气吼完了这些话之后，气喘吁吁地坐了下来。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了，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激动。
　　韩青秋脑中轰的一声，望着冷星玹苍白的脸说不出一句话来。
　　星玹，想不到我竟伤你至此……你真傻……为了我，不值得啊……

　　后来，叶陌熙从苓儿那里了解到，一年前韩青秋离去的日子，是冷星玹与韩青秋定亲的日子。韩青秋只留下了一句对不起，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韩青秋离去的原因，其实有些可笑，是因为他的心愿是要做一个天下第一的剑客，在成为天下第一之前，他不会考虑儿女私情，因为最强的人，是不能有任何死穴的，他不能让冷星玹成为他的死穴。
　　冷星玹曾经委曲求全地说，自己愿意等他，或是跟他一起浪迹江湖。但韩青秋给的回答是，要成为天下第一，就不能允许任何东西牵绊住自己，儿女私情这种东西，只会成为负累和弱点，剑客不需要。然后他毅然决然地离开了雪域，离开了冷星玹。
　　韩青秋走后冷星玹把自己关在房中三天三夜，第四天，冷星玹从房里走了出来，告诉苓儿，她要试药，这一味药叫做——离人草。
　　叶陌熙恨极了这个叫韩青秋的男子，认为他辜负了冷星玹。他完全可以理解冷星玹当时的感受，就像他负伤逃到苏颜那，对苏颜说：“颜儿，我不想连累你，但你若还想和我在一起，那就和我一起走吧，马车就在城南巷子等着，我们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安安静静生活。”
　　当时苏颜只是一言不发转身走出了房门，正当叶陌熙觉得诧异的时候，她竟领着郑玄景走了进来。霎时间，那种绝望和失望的感觉，痛彻心扉。也是，他区区叶陌熙，哪里抵得过整座江山，整个天下的诱惑？
　　冷星玹，你我都是可悲之人呢。苏颜为了权利富贵，放弃了我；韩青秋为了天下第一，放弃了你。我们都输给了名利，输得一败涂地，因为我们都知道，我们永远没有反败为胜的那一天。
　　冷星玹醒来之后，韩青秋又过去和她说了一些话。第二天，苓儿告诉叶陌熙，韩青秋已经离开了。
　　原来韩青秋这次的伤，是与唐门的人决斗的时候被暗器伤到的，但他还是赢了。
　　韩青秋知道唐门的毒除了本门的解药，只有冷星玹可以解。为了维持胜利的面貌，韩青秋拒绝了唐门的解药，封住自己的几处大穴，快马加鞭赶到了雪域，找冷星玹解毒。现在毒已经解了，他应该是去继续挑战下一个门派了。
　　叶陌熙第一次觉得，天底下的负心之人竟是如此相似。

　　“他就这样走了，冷姑娘，你不伤心么？”叶陌熙小心地问冷星玹。
　　冷星玹摇了摇头，语气中颇有些无奈：“若是能伤，倒是件好事。”
　　“是离人草的功效？”
　　“是。”冷星玹淡淡地答道。
　　“能……能不能也给我吃点？”
　　冷星玹一怔，转头看着叶陌熙，片刻后，微微叹了口气，“这药还是不吃的好。”
　　“冷姑娘，我也想忘记一个人。”叶陌熙认真地说，“非常想忘记。我本来以为自己可以忘记她，但我高估了自己的能力。我不知道为什么，她伤我那么深，可是直到现在，我还是经常忍不住想起她，我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思想。每次想起，我这里就好痛好痛，”叶陌熙的手掌覆在了胸口，“我讨厌这种感觉，你帮帮我，就算不能再动感情，变得像一块石头一座冰山也没有关系，我只想忘记。”
　　冷星玹盯着叶陌熙的眸子，冷冷地说：“你会后悔的。”
　　“不会。”
　　“会。”
　　“我保证我绝对不会后悔。”
　　“会。”
　　“……你为何如此肯定？”
　　冷星玹站起身，像叹气似的说：“因为，我后悔了……”
　　叶陌熙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说：“怎么会……”
　　冷星玹转过头看着叶陌熙，缓缓说道：“心爱的人就在面前，想爱，却无法爱，你知道是什么感觉吗？”
　　叶陌熙楞楞地看着冷星玹，说不出一句话。
　　冷星玹继续说道：“我就这样看着他，那个我爱了很多年的人就在我面前，我却发现自己已经没有‘爱’这种东西了，心里空空的。我知道我爱他，明明应该很激动的时候，心却像死了一样，没有感觉。就算因为动情而导致药性发作的时候，也完全感觉不到‘爱’的存在。你知道这种感觉吗？”
　　叶陌熙语塞了，他只想忘记那个叫苏颜的女人，却没想到无法再爱人，会更痛苦。他呆呆地看着冷星玹，这个女子，不知道承受了多少痛苦。他忽然有些心疼。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沉默了许久，冷星玹忽然开口：“回去吧。”
　　“嗯？”叶陌熙有些莫名其妙。
　　“回去，回东域。”
　　“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你这这里待得够久了，该回去了。”
　　叶陌熙苦笑了一下，“回去？东域都没有我的容身之所了，我回去做什么。”
　　“难道你打算在雪域终老？”
　　“也没什么不好啊，至少这里有你啊，”叶陌熙说完看了看冷星玹，忽然又觉得刚刚这句话有些让人尴尬，抓了抓头，又接着说：“还，还有苓儿啊，忍冬啊，你们都对我这么好，我怎么舍得走啊。”
　　“回去吧。回去，夺回你的一切。回去，做个了断。”
　　叶陌熙愣了一下，转而又谄媚地笑着说：“冷姑娘，是不是你嫌我在这里白吃白住，所以下逐客令了？大不了我帮忙做事抵付房租还不行么？”
　　冷星玹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望着叶陌熙。
　　其实叶陌熙从来就没有白吃白住，自从他身体好了之后，一直在帮着冷星玹做事，采药、制药、熬药、出诊，他几乎变成了冷星玹的学徒。一来是他确实不想白吃白住；二来他若不做些事情让自己无暇乱想的话，随时会被回忆所吞噬；还有就是，他确实想帮冷星玹做些事情。
　　叶陌熙看着冷星玹仍旧冷冷的目光，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二人又陷入了沉默之中，过了好一会，叶陌熙才开口说道：“为什么韩青秋回来了，你就赶我走？”
　　冷星玹一怔，刚准备说话，便被叶陌熙打断了：“是不是你怕他误会我和你的关系？你就那么想我离开吗？”语气中竟有些幽怨。
　　“不……”
　　“你若不想看到我，可以直接跟我说，我叶陌熙也不是个不识趣的人，不会死皮赖脸的赖着不走的。”叶陌熙说着说着，不觉情绪有些激动，“只要你一句话，我随时……”
　　未待叶陌熙说完，冷星玹突然伸手过去抓住了他的手。
　　忽然感觉到手中传来冷星玹的温度，叶陌熙像触电一样，身体抖了一下，然后就愣住了，剩下的话全部卡在了嗓子眼里。他呆呆地看着冷星玹的脸，又看了看自己被她抓住的手，有些意外自己竟然会心跳加速，脸上也有些热热的。抓着冷星玹的手，他能够感觉到她的手凉凉的，手指很长很纤细，手上的皮肤滑滑的，抓着她的手不知为什么竟然有一种莫名地安定。
　　其实冷星玹只是想让叶陌熙安静下来听自己说话而已，却没想到这个小小的动作会让他的心里产生了些微妙的变化，也就是这个动作，改变了两人的一生。
　　冷星玹看着叶陌熙的眼睛，叶陌熙竟然在她的眼中看到了些许柔情，他脑中一片混乱，然后便听到她温柔地说：“你若不想走，留下便是。”
　　第一次被一个女子抓着手，那样温柔地说话，叶陌熙幸福得竟有些发抖。
　　稍晚些时候，叶陌熙独自躺在床上，想着刚刚情景，其实他一直是有些抗拒与别人接触的，但刚刚的触碰不止没有让他觉得反感，反而觉得有些甜丝丝的。他忍不住抬手到鼻间，闻了闻手中还残留的余香，嘴角止不住地上扬。这一夜，是叶陌熙到雪域以来的第一个失眠夜。

　　那天之后，叶陌熙不知为什么在与冷星玹四目相接的时候，会止不住地心跳。这种心动的感觉，他曾以为只会为一个人存在。叶陌熙不清楚自己对冷星玹是种什么感觉，这次心动，似曾相识，却又和以前的那种感觉不一样。看到苏颜时的心动，是紧张，兴奋，而面对冷星玹时的心动，是安定，满足。
　　看见冷星玹拿起了药篓往门口走去，叶陌熙这才从思绪中清醒过来，快步追了上去。
　　“冷姑娘，冷姑娘，”追上冷星玹时，她已经走到了马车边上，“去采药吗？”
　　冷星玹点了点头。
　　“我，我和你一起去吧。”叶陌熙小声地问，我的天，为什么说句话都会心跳加速？老天保佑，千万别说不，千万别说不……
　　冷星玹想了一下，在叶陌熙以为她要拒绝他时，忽然开口说：“别又扭伤就行。”
　　叶陌熙这才开心地笑了出来，边往马车上爬边信誓旦旦地说：“你放心，这次绝对不会了！”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叶陌熙忽然找到了和冷星玹相处的规律，就是和她在一起，没必要不停地没话找话说。她若想说话，你问什么，她都会回答；她若不想说话，就算天王老子也无法让她开口。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在她愿意说话的时候和她聊天，在她不愿说话的时候和她一起闭目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