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人草》凄皇晓月

21、第 21 章

　　额头上的一阵凉意和鼻间闻到那熟悉的药草清香让叶陌熙恍恍惚惚地睁开了眼睛，好一会他才看清楚了眼前的人，心中一阵激荡，那是他魂牵梦绕的人啊。
　　“你瘦了。”费劲全身力气，叶陌熙才从干渴的喉咙中勉强挤出这几个字来。
　　冷星玹的眼睛红了红，一言不发地替他把脉，施针，写药方，除了叶陌熙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再也没有看过他一眼。想起身去熬药，手却被紧紧地攥着，她无奈地看着床上的人：“我去熬药。”
　　叶陌熙固执地不肯松手，生怕一松开她就不见了。
　　“我不走，你知道我的药我不亲自看着不放心。你很虚弱，再休息一会。”冷星玹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这才感觉手中的力道没那么大，抽出手来转身出了房间。
　　走过沈孝恭身边的时候，她冷冰冰地扔下一句：“沈将军，借一步说话。”
　　沈孝恭暗自叹了口气，该来的迟早会来。他深吸了一口气，跟着冷星玹走了出去。
　　将药方交给苓儿后，冷星玹突然转身一把揪起站在她身后的沈孝恭的衣领，死死地瞪着他。沈孝恭没有防备，那凌厉的眼神，让这个骁勇善战的大将军都吓了一跳。
　　“那个，那个，星玹，不关我的事，是陌熙自己要吃毒药的！”见她这么杀气腾腾的模样，沈孝恭立刻撇清关系。
　　冷星玹手上没有松劲，一字一句地问：“宫里哪来的杏苔，你告诉我。”
　　“这个……”这一味回疆特有的毒药，他一时还真找不到借口推脱，“我，我是弄来了些，可我没想到陌熙真的会吃啊！”
　　神呐，他当初只是叫叶陌熙装病把冷星玹引来，可谁知道他听了这个主意之后却决定要真病，而且要十分严重的那种，否则他怕冷星玹不会过来。他说只要能见到冷星玹，豁出性命也在所不辞！
　　“太儿戏了！他是东域皇帝，怎么能用性命来开玩笑！”似乎是因为愤怒，冷星玹的声音有些颤抖。
　　她刚收到叶陌熙病重的消息就知道他肯定是故意引她过去，她本也打算将计就计前往东域，因为在见不到他的日子里，她每天都在想念他。本以为他是装病的，但她万万没想到，这个傻子居然真的吃了回疆剧毒——杏苔！
　　杏苔是一味慢性毒药，会让人身体乏力，食不下咽，渐渐无法站立，无法起身，然后神志不清，最后因为无力呼吸窒息而死。
　　她无法想象他怎么敢用自己的性命来开玩笑，要是她以为他装病故意不来怎么办？或是她路上耽搁来晚了怎么办？想到这里，冷星玹就忍不住颤抖。
　　“星，星玹……”沈孝恭小心翼翼地开口，“既然你来了，陌熙他……应该会没事吧？”
　　冷星玹狠狠地等着他，半晌之后才开口：“你觉得呢？”
　　虽然她没有正面回答，但不知为何沈孝恭就是知道叶陌熙会没事，心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些日子他没有一天晚上睡着了的，他怎么也料不到从小就谦恭温和的叶陌熙会做出这么疯狂的事情，他都被他的这行径吓得不轻。如今看到冷星玹来了，他知道，陌熙会好的，会比以前更好。

　　几日之后，叶陌熙体内的毒驱除干净，他渐渐地恢复了神智，身体一天一天好了起来，可是冷星玹却一直对他避而不见，只是每天吩咐苓儿将药送过来看他喝完再离开，这让他躺在床上心急如焚。
　　他生怕冷星玹会一个不留神就偷偷地离开，所以有药必喝，有饭必吃，巴不得自己赶紧好起来。
　　半个月后，他体内的杏苔之毒才完全拔除，身体也渐渐痊愈了，但这时他又开始担心自己痊愈之后冷星玹又有理由离开，更加心急如焚。
　　“星儿！星儿！”他又一次焦急地到处找人。
　　冷星玹正在收拾药材的手顿了顿，这已经是她一天之内第四次听到他这样焦急的呼唤声了。思及此她心中一片温热，无奈地笑了笑，拍拍手站起身来，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被人用力地抱进了怀里，耳畔传来叶陌熙急切的声音：“你在收拾东西，你要走了是不是？星儿，我不会让你走的！”
　　听着男人带孩子气的嗔怨，她嘴角微微勾起，拍着他的背安抚道：“我不走，你放心。”
　　抱着她的手臂还是丝毫也未松开。
　　冷星玹顿了顿，拍拍他的背，认真道：“陌熙，我正想找你，你先松开我，这样没法说话。”
　　叶陌熙这才缓缓松开了怀抱，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她。
　　她执起他的右腕，细细号了一会，确定他的身体并无异样，才盯着他的眼睛，正色道：“陌熙，你应该知道，这些日子我为何不理你。”
　　叶陌熙点点头。
　　“今时不同往日了，陌熙，你的身体不是你一个人的，是整个东域的。身为一国之君，怎能拿自己的身体当儿戏？就算你想要见我，也不能用这样的方式来伤害自己。”
　　叶陌熙有些委屈地开口：“我只是想见你……可是你都不肯见我，我实在没办法了，才想出这一招。”
　　冷星玹眉头紧蹙，“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我以为你故意装病不来，或是我来了，但是路上耽误了，没能及时救到你，到那时你怎么办？东域怎么办？”
　　叶陌熙沉默不语。
　　冷星玹叹了口气，“陌熙，如今你是一国之君，凡事不能只考虑自己，要为东域的百姓多考虑考虑，即使你不愿，这也是你必须要承担的责任。”
　　叶陌熙看着她，良久，才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这次是我太鲁莽，以后不会了。”
　　屋内陷入一阵沉默，冷星玹静静地看了他一会，见他眼中满是歉疚，心中又是一叹，上前拉着他的手，走到圆桌旁坐下，两人相视良久。
　　就在叶陌熙快要在这幸福的气氛中沉溺下去的时候，冷星玹忽然不疾不徐地开口：“我要回雪域了，陌熙。”在他还未来得及开口制止之前，她又道：“你知道我必须要回去，那边需要我的不止一个人。而且，”她顿了顿，低下眼眸，看着手中那雕工精美的小瓷杯子，指间轻轻拂过上面微微凸起的纹路，声音中听不出什么情绪：“你知道，雪域皇族不得与外族通婚。即使我不是公主，但我也是雪域人，东域皇族从未有过异族婚约。所以，陌熙，你现在所作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即便此刻再美好，也只能作为以后回忆中的一部分而已。”
　　叶陌熙放在膝上的手紧紧握成拳头，冷星玹说的这一切他不是没有想过，只是现在她将话全部摊开来说，他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了。
　　迟疑间冷星玹已经站了起来，表情淡淡的，薄唇微启，吐出一句：“陌熙，我们不要再见面了。多见一次，只会多增加一份痛苦而已。”她转过身去，将自己的情绪很好地隐藏起来，才再次开口：“我明天就回去了。陌熙，我希望有生之年，我们都不要再见面了。”
　　叶陌熙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没有说话，屋内再次陷入一阵沉默。
　　就在冷星玹以为叶陌熙已经无声地离开了的时候，屋内忽然响起他的声音：“你等我。”
　　冷星玹一震。
　　叶陌熙的声音不大，语气中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星儿，你在雪雾山等我。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去找你，到时候，我们再也不分开。”
　　冷星玹没有问他打算如何做，也没有开口拒绝，只是仍旧保持着刚刚背对着他的姿势，直到确定他已经离开，才缓缓转过身来，脸上不知何时已经挂满了泪水。

　　一年后。
　　冷星玹正在查看前些日子晾晒的药材，忍冬忽然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姑，姑娘！”
　　冷星玹头也没回，视线仍旧停留在簸箕里的药材，“忍冬，你年龄在长，但这脾性怎么愈发回去了？”
　　忍冬抚着胸口顺了顺气，“姑，姑娘，外头有……有人找你。”
　　冷星玹站直身体，拍了拍手，转过身道：“什么人值得你如此惊慌？”
　　“是……是……”
　　忍冬还未说完，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请问，贵医馆招学徒吗？”
　　冷星玹一怔，闻声望去，那个人背着光站在小院门口，阳光从他的身后撒进来，让他的身上镀上了一层奇异的光芒。他正微笑地看着她，面上并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只有如阳光般和煦的微笑。
　　两人就这样隔着十来步的距离静静对视着，似是从未分开过一般。
　　“在下叶陌熙，东域人士，不求薪金，只求提供一瓦遮头之所，还望姑娘成全。”
　　冷星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看着他那副风尘仆仆的狼狈样子，没有半分东域皇帝的影子，倒真像个异地来的赶路人。
　　“阁下若不嫌弃，留下便是。只是……我这只招长工，而且是一辈子的那种，你行吗？”
　　叶陌熙摸了摸鼻子，朝她露出两排大白牙，
　　“求之不得！”

　　东域皇宫。
　　沈孝恭将一叠叠厚厚的奏折递过去，口中还念念有词：“皇上，这些是今日午时之前必须看完的，是关于边关军情和旱涝灾区的，十分紧急；这些是明日早朝必须看完的，早朝需要针对这些折子的内容与朝臣商议；这些是后日之前必须看完的，有关各地的新政和民生，各地官员都在等着您御笔朱批呢。”
　　叶陌轩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奏折，从中抬起那张苦瓜脸，“孝恭，真的要看这么多？”
　　沈孝恭拱手道：“是的，皇上，这已经是经过一层层筛选，挑选的都是十万火急必须立即批示的。剩下的那些，皇上只需在下月之前批示完就可。”
　　叶陌轩揉了揉胀疼的额角，“孝恭，我哥丢下这个烂摊子给我，不讲义气地跑了，你难道也要站在他那边来折磨我么？”
　　沈孝恭正色道：“皇上此言差矣，处理国事何来折磨之说？怪只怪当时皇上不够敏锐，没有体会到您皇兄的意图而已。”
　　是啊，怪他当时光顾着为哥哥排忧解难，只想将他从思念的漩涡里拉出来，所以对于他的话都是言听计从，从不反抗，毫无心机的他完全没有意识到他渐渐地让他接手国事的真正意图，还以为自己在帮哥哥分忧解难。本以为那天沈孝恭的话只是揶揄他，毕竟皇位不是儿戏，哥哥也不可能上位不到一年就甩手走人。谁知道很快他就被打脸了，哥哥毫无征兆地突然就退位了，丢下这一堆破事，潇潇洒洒地追着爱情去了雪域。
　　如今他已经跳到坑里来了，想爬出去也是不可能了。
　　自叶陌熙宣布退位禅让诏书起，叶陌轩已经懊悔得肠子都青了，恨自己为什么当时不警觉一些。早知道他在给自己挖坑，就该让他一个人痛苦去！
　　叶陌熙走得也真算彻底，不仅以自己治国无方且尚无子嗣为由退位让贤，还谢绝了一切王位爵位的加封加冕，不要一官半职，也不要半分俸禄，两袖清风地离开了东域。
　　正当叶陌轩忿忿不平的时候，沈孝恭慢悠悠地从袖子里掏出一个信封，双手呈上：“皇上，这是昨日从雪域寄来的家书，皇上是现在看，还是批阅完奏折再看？”
　　叶陌轩的眉毛像是着了火，怒道：“拿走拿走！沈孝恭！这个时候就别让他们来刺激我了行不行！我知道他们现在很幸福！非要在这个时候拿出来炫耀么？还嫌我不够痛苦么？”
　　沈孝恭正色道：“皇上此言差矣……”
　　“你给我闭嘴！”他捏着御笔的手气得直发抖，“叶陌熙，我恨死你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