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光》缘木风泠

22、第 22 章

　　出乎顾小庭的意料，李宇飞居然没追问他和洛锦歌的事情，还是很正常地三五天来看他一次，照样和他插科打诨，油嘴滑舌。
　　顾小庭出院那天赶上圣诞节，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好不容易呼吸到外界新鲜空气，顾小庭心情不可谓不愉快，要不是腿脚还没好利索，他就先撒欢跑个五千米了。
　　随着出院而来的还有各色各样的消息，好的坏的都有，罗六入狱，梁晓静跟李宇飞表白，杜礼追求女朋友失败，沈钧找了李宇飞几回事儿，邵文清车祸住院。
　　顾小庭初听到邵文清出了车祸，心都悬了起来，后来李宇飞说邵文清只是过马路时走神被车刮蹭了一下，伤得并不严重，这才劝住顾小庭没蹦着条伤腿又回到医院去。
　　顾小庭在家住的第一个晚上，顾悦哭了。她求着顾小庭不要再继续混了，这一次顾悦是真的怕了，她的儿子躺在手术台上差点再也醒不过来，这已经严重触及到了一个母亲的底线。
　　一个多月的忍耐，一个多月的忧虑，在这一刻突然爆发。顾悦哭得声嘶力竭，顾小庭第一次深深体会到了作为一个母亲的坚强和脆弱。只有孩子打不倒母亲，只有孩子能打倒母亲。
　　顾小庭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内疚和自责，这三年多来，他自以为牺牲了很多，放弃学业，埋葬理想，只是为了让顾悦少辛苦一点，再少辛苦一点。可他不知道，在他打拼的背后，顾悦每天是如何担惊受怕，夜夜不得安眠，他给的，并不是她想要的。
　　顾小庭在生死之间徘徊一圈，恍然间了悟了一些人生道理。原来的顾小庭对生命没多少敬畏，打架都是不要命的打法，罗六的事却让他突然生了些后怕，让他明白，原来死亡是那么无力和简单，它离他，并不遥远。
　　顾悦哭泣的乞求让顾小庭无地自容，他第一次明白过去的自己有多么幼稚任性，有多么可笑荒唐，他妄想在羽翼未丰之时展翅翱翔，却不知一开始便进入了错误的航道。如果路本来就是错的，那光明必然也无处寻找。
　　顾小庭答应顾悦不再混日子了，其实在他内心深处，他也早已厌倦了这种暗无天日的活法，放纵和浪荡终究没能让他得到自由和解脱。
　　李宇飞听到顾小庭说要退出时，完全没有意外，别说是站在顾悦的角度看，只是作为一个朋友，看到顾小庭遭此大难，都不会同意他再次迷足深陷。
　　“你好好上学吧，那群兄弟我帮你带。”李宇飞点了根烟，火明明灭灭，与他恍惚的心境相合相应。
　　顾小庭递给李宇飞一罐啤酒，两个人轻轻碰了一下，没说谢谢。
　　冷静下来之后，顾小庭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看邵文清，以他俩现在的关系，估计去了也是尴尬。最后顾小庭还是没去，很多事情多是这样，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圣诞节过得兵荒马乱，时间一晃，很快又到了元旦这一天。
　　以前这一天顾小庭都是白天陪顾悦待在家里，晚上才出去和李宇飞他们狂欢。但今年不一样了，顾小庭已经和他那群兄弟没什么干系了，自然也不能跟他们混一起玩了。
　　李宇飞在零点给顾小庭发了条祝福短信，洛锦歌也发了一条过来，还有其他几个不太熟的人也都发了一条来应景。顾小庭一条也没回，他本来是打算要坚持到零点睡觉，但后来实在太困了，抱着手机就睡着了，直到第二天七点才从睡梦中醒来，然后一条条回复了那些前来祝福的短信。
　　顾小庭早两天前就和洛锦歌说好了元旦这一天一起过，两个人各有小计划，都十分期待这一天的到来。
　　顾悦今天不上班，中午做了顿非常丰盛的午餐和顾小庭一起吃了，下午才出去到百货商店买些日用品。
　　顾悦一走，顾小庭开始捯饬起自己来，他和洛锦歌约了五点，现在都三点多了。这时间才开始收拾自己，对洛锦歌或许不够，但对顾小庭来说却是绰绰有余了。他飞快地洗头，洗脸，吹干，擦护肤品，整头发，然后才到自己房间搭配衣服，牛仔裤搭白色高领毛衣，外罩长款的黑色立领红条纹棉服，脚下穿一双白色休闲鞋，既不会太冷又十分干净帅气。
　　出门时是四点十五分，到约会地点大约要半小时。走到楼下时顾小庭才发现，外面正在下雪，地上已经铺了一层白色。稍稍犹豫了一下，顾小庭转身跑回楼上，取了一条围巾围上才再次匆忙下楼。
　　到约会地点时，是四点五十五，雪下得有点大了，顾小庭远远便看到洛锦歌站在商场楼下的霓虹灯下缩着身子呵手，他只穿了一件黑色毛呢大衣，里面是米色羊绒毛衣，连围巾都没戴。不知道到了多久，洛锦歌的头发上落了一层薄雪，耳朵和脸都冻得发红，想来这人还真是为了帅不怕冷了。
　　顾小庭又好气又好笑，走近眼前这个冻得跟仓鼠似的可怜又可爱的男孩，取下自己的围巾给洛锦歌戴上：“傻不傻啊你，下雪天就穿成这样出来。”
　　洛锦歌从顾小庭出现就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越看笑得越开：“宝宝，你今天真帅。”
　　顾小庭给洛锦歌系好了围巾，歪着头拍了拍洛锦歌红红的脸颊，笑道：“哥每天都很帅，倒是您，今天打扮得如此美丽冻人。”
　　洛锦歌抱起顾小庭转了个圈，简直把顾小庭吓到三魂去了七魄。
　　“干嘛啊，放我下来，这么多人……”顾小庭小声说着挣开洛锦歌，眼神慌乱地扫视四周，发现没人看他们，才松了口气。
　　洛锦歌笑盈盈地看着顾小庭，说：“我真高兴。”
　　这可真是笑得顾小庭什么脾气都没有了。
　　“怕了你了，”顾小庭说，继而笑道，“我也高兴。”
　　洛锦歌和顾小庭到一家西餐厅吃晚餐，位置是洛锦歌几天前就预订好了的。今天出来吃饭的人特别多，大多是男女情侣，也有极少数两个男孩一起吃的，有的单纯是兄弟出来玩，有的却是像顾小庭和洛锦歌一样举止亲密的伴侣。至少，顾小庭就看到了一对。
　　洛锦歌在点餐，顾小庭的注意力全放在了那对男性情侣身上，两个男人长得都很好看，但年龄却比洛锦歌和顾小庭大好几岁，他们似乎在为什么事争执，一个一脸冷漠地要走，一个抱着他的腰拼命挽留，嘴里还在焦急地解释什么。
　　洛锦歌叫了好几次，顾小庭才回过神来，那对男性情侣已经不见了。
　　“你要吃什么？”洛锦歌把菜单递给顾小庭。
　　顾小庭刚看了一出闹剧，这会儿心情有些低落，没心思点菜，便说：“和你一样吧。”
　　洛锦歌也看出顾小庭在为什么事烦恼，但他不敢多问，只是在桌底下抓住顾小庭的手，无声地握了握。
　　顾小庭抬头对洛锦歌笑了一下，笑容有一点勉强。他其实是在忧虑他和洛锦歌的未来，他不知道刚刚那对男性情侣为什么争吵，但自从他决定接纳洛锦歌开始，他就想过了很多。他知道他和洛锦歌之间会很难，亲人的反对，朋友的劝阻，旁人异样的眼光，以及他们之间仅靠脆弱的爱情维系的随时会断裂的关系，都是以后会面对的难题。
　　刚才那一幕，看在顾小庭眼里，仿佛看到了他和洛锦歌的未来，他们现在相爱，可是以后呢，他们会互相猜疑，会为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会一点点消耗掉他们的爱情，会互相背叛，然后无可避免地走向结局。很多同性的爱情大多不都如是此吗，说到底，顾小庭对他和洛锦歌的未来根本没有一点信心。
　　顾小庭越想越悲观，一顿饭吃得无滋无味。快吃完时，顾小庭接到了一个电话，是邵文清打来的。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跟洛锦歌说了去接个电话。
　　洛锦歌看到顾小庭一下子难看下来的脸色，心里立刻生了警惕，坐在位置上东猜西想地等顾小庭。
　　顾小庭离开了很久，回来时疲惫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非常抱歉地跟洛锦歌自己要去见邵文清一面。
　　“我不许，顾小庭，我们说好了要今天一起过的。”
　　“我就见她一面，不会耽误太长时间的，我会很快回来见你。”顾小庭好言好语地哄道。
　　洛锦歌坐着不说话，他不知道顾小庭和邵文清怎样了，但顾小庭一面跟他好，一面又跟邵文清纠缠不清，他从心底感到愤怒。但那又怎样呢，谁让他喜欢顾小庭，喜欢到即使是当小三去抢别人的男朋友也认了，谁让他犯贱。
　　顾小庭走的时候说对不起，他其实没什么需要对不起的，一切不过是洛锦歌自己咎由自取。
　　洛锦歌发了会儿呆，给顾小庭发了一条“我会在慕市桥等你”的消息，但顾小庭没回他。
　　邵文清约顾小庭见面的地方是一个广场，顾小庭过去时，她正跺着脚取暖，这会儿雪虽然仍在下，但已经变得很小了。
　　之前邵文清住院顾小庭也没去看她，心里还是有几分愧疚的。
　　顾小庭开口就很客套地问道：“你身体怎么样了？本来想看你，但最近一直忙。”
　　邵文清看着顾小庭，并不拆穿他的谎话，只是文静地笑了笑：“已经好了，多谢关心。”
　　两个人之间有一阵沉默，最后顾小庭开口问道：“文清，你叫我来是什么事？”顾小庭心里还惦念着洛锦歌，想着一会儿给他打个电话。
　　“今天是元旦，我想你陪我一起过。”邵文清轻轻地说，语气里有几分请求，她长得漂亮，刻意装扮下愈加清丽动人，一般男人对这样的攻势都很难拒绝。
　　顾小庭却没有动心的意思，只是冷淡地说：“我们已经分手了。”
　　邵文清听到这句话，眼泪簌簌落下，哭得梨花带雨：“为了洛锦歌吗？小庭，你想清楚，两个男人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顾小庭心里本来还有两分怜惜，听到这话神色冷了下来，他自己不相信可以，但他决不允许别人来质疑。
　　“这和你无关。”顾小庭冷漠地说。
　　邵文清忍住眼泪，笑着说：“对，和我无关。”
　　“我要走了。”
　　“小庭，你能不能抱抱我。”邵文清笑得比哭还难看，“最后一次，好吗？”
　　顾小庭有些迟疑，邵文清却上前抱住了他的腰，脸靠在他的胸前，轻轻抽泣。顾小庭到底还是心软了，他将手放在邵文清背上，轻轻拍了拍。
　　洛锦歌隐在人群里，看到如金童玉女般在他面前抱在一起的两人，心底一阵阵抽痛。顾小庭刚走没多久，他就忍不住跟了上去，结果到这就看到这样的场面，还真是讽刺。
　　邵文清看到了洛锦歌，她朝他露出了一个胜利的微笑，然后退开顾小庭的怀抱，踮起脚尖，勾着顾小庭的脖子和他吻起来。
　　顾小庭震惊得忘了反抗，等他推开邵文清，使劲儿擦嘴的时候，洛锦歌已经走了。
　　顾小庭火大道：“你干什么！”
　　“这是你欠我的！我和你在一起也有将近一个月吧，你从来不抱我，也不亲我，你只是把我当做一个拒绝洛锦歌的工具！现在不要我了，随手抛开，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邵文清说着脸上露出了一个冷笑，“顾小庭，我诅咒你们，永远也得不到幸福，等着吧，伤害过我邵文清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顾小庭心里确实对邵文清有愧疚，但听到她这样说话，那点愧疚也烟消云散了。他最后看了邵文清一眼，还记得初见她时他心底也有过惊艳，转瞬之间两人却闹成了这番模样，不是不唏嘘，造化实在太过弄人。
　　“对不起。”顾小庭说了一句，然后没再看邵文清，转身毫不留恋地走了。
　　邵文清站在热闹的广场，却觉得自己仿佛是孤身一人行走在荒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