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间的寂寞》莫阿也

3、小偷的故事

　　我被带到体育老师的办公室，被询问的时候陈姣姣哭着陈述我的“恶行”，鼻涕一把泪一把，说实话看她那样子我直想发笑。但是弱势群体总是容易得到同情的，她的眼泪明显打动了体育老师，所以体育老师明显是偏袒她的。

　　我才不管！大不了是个处分！敢在我的面前欺负艾美池，她就是找死！

　　如果你认识我，你会发现我的右手背上有一道粉色的印痕。经过岁月，这印痕还死死地趴在我的手背上。这是我保护小美的证据。那是我们初中的时候，隔班的一个死胖子，追着小美叫“小哑巴！吹喇叭，吹来吹去还是哑巴！”我就和他扭打在了一起，然后我的手上就留下了这个光荣的印记。正是这印记让我的同学都很惧怕我，只要有我在，就没有人敢叫小美“哑巴。”

　　一个月的学习以我被体育老师叫到办公室作为结束。我们终于盼来了一个月仅有的那么一次休息。

　　我回到了家里。

　　如果我可以选择，我真的希望我能到别的同学家里去过这一天。其实哪怕是范一朵的家里也好。范一朵一直是我的邻居，她好像从10岁的时候就有了一个后妈。后妈在我的心里应该是个狠毒彪悍的巫婆。可是上帝真是长眼睛的，那个平时看起来笨笨的范一朵竟然有一个善良的后妈，也就是说，她有一个幸福的小家，虽然那个妈不是亲妈。

　　最最起码的，她的父母不吵架。一朵说他们从来不吵架，说话的时候都会先说：“和你商量一个事好吗？”

　　看看人家的家庭气氛，再看看我们家。似乎从我记事的时候他们就在吵，也不知道在吵些什么。

　　好容易的一个休息日，我放任自己不读书，在我的□□空间里胡乱写点东西。我的□□好友里只有艾美池一个。我设置了“拒绝被加为好友”，所以，别人休想走进我的世界里。在我从前的意识里，我的世界里只要有一个艾美池就足够了，我笃定这友谊会开花结果温暖我所有的梦的。

　　小美的□□空间的名字叫指尖的寂寞。她给空间的说明里这样写着：我能听到寂寞在唱歌，在我的指尖轻轻地歌唱着……

　　每次读到这句话，我都不由得有几分伤感。

　　小美最近在她的空间里写一个小说，名字叫做《寻找回来的声音》。我知道她的内心里也希望自己可以开口说话。但是其实这个故事，是讲我和小美的故事，这很容易就能读出来。

　　故事发生在一个叫婉的分支精灵族里。这支精灵族以友情为贵，对友情的忠诚和信任让他们世代长存。但是800年来，这些精灵最高就能修行到“贤者”的层次上，再没有能突破并成为万人敬仰的“圣者”，为此族长十分忧愁。

　　15岁的莞和秋是一对好朋友，她们共同玩耍、共同修行，友情真挚。这让族长萌生一个念头，他想给莞和秋一次直接晋升到圣者的机会。当然，这需要考验和磨练。于是，莞和秋的故事开始了……

　　我还没有读完这个故事，家里的战火再次燃烧起来了。

　　我真的不明白父母为什么总有吵不完的架，，一吵就没完没了，每次他们都拿我做挡剑牌。“不是为了小路我早和你离婚了！”妈妈就喜欢这么说。这让小时候的我觉得每次他们吵架都是我的错，所以我一直小心翼翼，不知道该如何自处，该如何讨他们的喜欢。

　　现在好了，我不怕了，你们离婚吧，愿意怎么离就怎么离！

　　今天他们吵架为了什么？我在我的小屋里听得十分清楚。因为艾美池要过生日了，爸爸说要买份礼物送给她。妈妈就发火了，她一张嘴首先都是一个词“狐狸精”——“我们欠那个狐狸精的吗？为什么要给狐狸精的女儿买东西？小路整天像个丫鬟一样伺候那个狐狸精的女儿还不够么？”然后爸爸也永远用那个词“无理取闹”——“你能不能不无理取闹，你让小路听到了怎么想？”

　　“爱怎么想怎么想，不是为了小路我早和你离婚了！”

　　看吧，又来了！我有的时候都很佩服我的妈妈，她总能把他们之间的问题带上我，就像老师强调的写作文一定要扣题一样。真的，她每次都把题目扣到我的头上，而且扣得刚刚好。

　　“别再吵了！你们不要再吵了好不好？过不下去你们就离婚吧！去离婚吧！别以为我怕你们离婚！”

　　我丢下这句话就从卧室里跑出门来，回头狠狠地关了门，一直听到“砰”的关门声我才离开。砰的一声，如果所有的烦恼都可以关在门里该多好，起码我就能得以宁静。

　　其实，说到“狐狸精”，我确实对她没有什么好印象，她看我的眼神永远都是充满仇恨的，这我也知道。但是她真的算不上狐狸精，我认为狐狸精应该是浪笑的，媚惑的，而她却过分苍老，而且她对我的父亲没有半点媚惑的意思，一样是充满仇恨的，所以妈妈用狐狸精来定义她实在不太高明。

　　而狐狸精的女儿，那么柔弱善良的、安静得不能再安静的艾美池，又何罪之有？

　　为了救我的爸爸，她失去了自己的爸爸，而且从小时候的那次事故后，她就再没有说过话了。虽然医生说她的喉咙根本没有器官性损伤，可是她就是不能说话。她所有的情绪都需要用手指来传达：比如写字、比如编辑短信，再比如敲打键盘。这还不够让人心疼么？

　　这么可怜的孩子却还要被人冠以“狐狸精的女儿”的骂名。真是预加之罪何患无词啊！

　　其实，为了艾美池，要我付出生命的代价我都会义不容辞的。我真的这么想。我从来没有抱怨过我为她付出的一切。我从小在父亲的教育里懂得了“责任”两个字，我们家是欠她的，我保护她关心她帮助她都是应该的，我一直这么想。这样的想法让我多少比同年龄那些花痴好男儿、看到明道的大幅海报都流口水的高中女生成熟一些。

　　好在还有艾美池，否则我真不知道今天我摔门以后还能走到哪去。我没想过要离家出走，但是，说实话，那个家我真的不愿意回去，每次回去都觉得冰冷冰冷的。所以，我从初中开始，只要艾美池住校我也一定要求住校，虽然费用多些，但是好在爸爸每次都是支持我的。

　　难得的一个周日，我却不能呆在家里，天气热得让人烦躁，知了不知死活地叫着，他们一定不知道，这个时候如果他们被我钟小路抓到我一定把他们都嚼吧嚼吧活活吃掉！

　　我编辑短信给艾美池：“小美，出来吃点冰淇淋吧，我15分钟后到你家楼下等你。”

　　这是我和艾美池交流的方式，从前我们用小本子，一本接一本，那些有我们两个笔迹的本子都被艾美池珍藏着，她说将来要给我们的女儿看，看看我们的友谊。后来，我们就用手机发短信，为了方便和省钱，我甚至放弃了和妈妈做“亲情号码”，而是和她用起了亲情号。我们现在编辑短信的速度很快，小小的手机键盘我们都可以用两只手同时编辑。那天我还开玩笑说，小美，如果有短信编辑大赛，我们都要参加，到时候一定是你第一我第二。是的，在她面前，我愿意做第二，真心实意地愿意。

　　和我的妈妈不喜欢艾美池一样，艾美池的妈妈也不喜欢我。所以，即使我们要见面都会在外边，不会到家里去。这样子说出来，就好像我们在做什么不道德的事情一样，总要偷偷摸摸的。

　　小美的短信很快回复过来：“好的。”

　　我看着那两个字有些发呆，把手机装进兜里，我长叹了一口气，好像这样才能把那些不愉快吐出去。叹完气，我甚至好几秒故意不吸气，就那么挺着。如果这样挺着不吸气就没有烦恼那该多好。

　　阳光很热，我走得匆忙，没有一点防晒的准备，就这么穿着一件T恤，一条牛仔就出来了，脚上还是那双运动鞋。这运动鞋是去年生日时艾美池送的，我非常喜欢。那时候小美看着我喜欢的样子，还编短信给我说：“其实，你真的应该试试凉鞋和裙子。”那几个字让我着实感动了一把。

　　我已经很多年不穿凉鞋和裙子了，真的都有些不习惯了。这10年来，我一直留着短发，穿着越来越像一个男孩子，我不吭声，不微笑，但是所有的同学都怕我，只要谁敢叫艾美池一声“小哑巴”，我的拳头就立刻挥过去，哪怕对方是高大彪悍的男生。

　　艾美池的家就住在另一个小区里，“E景华苑”。很贵的小区，她妈妈虽然冷酷，但是却是很能干的一个女人。

　　路上还是有很多行人，都打着遮阳伞，表情很不轻松地来来往往。

　　我慢慢地走着，想着小美要过生日了要送什么礼物，这时候我突然感觉后面有人似乎碰了我一下，我一回头，正看到一个男生面无表情地看我，手里还夹着我的钱夹。

　　我霍地就把钱包抢过来，一把抓住那人的手。“小偷！你敢偷我的钱包！”然后抬脚就往小偷的肚子上踹了一脚。小偷没有提防，被我踹得往后退了很多步，然后突然反应过来，拔腿就跑，我哪肯罢休，抬腿就追，没跑出20米，我就又抓住了那个小偷的胳膊，小偷挣扎，我拼命地拉住他。

　　“打电话报警！他是小偷！”我对过往的行人喊，但是行人都麻木一般，没人理我，甚至故意离我们更远些。

　　为了防止小偷逃跑我又往他的肚子上踢了两脚。小偷被我踢得蹲下去捂着肚子，我一手抓住他的衣服，一手拿电话报警：“110么，我在‘E景华苑’小区的正门口抓住一个小偷，请你们来把他带走。……我自己能处理么？你说的什么话？我要是自己能出来要你们警察干什么？……我怎么说话的？警察叔叔你怎么说话的？我要怎么处理，如果你们希望我打折他的腿你们录了音作为证据给我，我可不想做违法的事！……废话！不需要你们来，难道让我给他扭送过去么？万一他半路跑了怎么办？万一我这期间受了他的攻击怎么办？什么？你让我再给我们这的片警打电话？警察叔叔！我一手按着小偷，一手给你们打电话呢！您能不能考虑一下我这个良好市民的实际困难！给你们10分钟，10分钟后没有警察来接手，我直接把我刚才打电话的视频送电视台去曝光！你们自己看着办!”

　　要是早知道抓个小偷会给我后来的生活带来那么大的影响，我说什么也不会逞这个英雄的。但是，那时我刚从我那个冷冰冰的家里出来，烦躁到要去跳楼，而路边树上的知了还不知死活地乱叫，所以那个小偷出现的实在不是时候，当时来说是算他倒霉，活该让我碰上。后来我才知道其实是算我倒霉，活该遇上了他。

　　打完了电话，小偷蹲在地上捂着肚子，我就拿着手表看着时间，7分钟，一辆警车停在我身边。下来的警察看着小偷捂着自己肚子的样子，又看看我趾高气昂的神情，有点无奈。

　　“是你报的案？”他明显对我高高瘦瘦的身材有些鄙视。

　　“很明显！”我冷冷地说出三个字。

　　“有点防卫过当了吧？”他的语气有点责怪的意思。

　　“法制社会讲究的是证据，警察叔叔说话要注意分寸吧。”

　　“嘴挺厉害，小同学，哪个学校的？和我去协助调查吧。”

　　“不敢给学校抹黑，新慧高中的。你在这里问，我在这里答，我还有事！”

　　警察摇摇头，转过去问小偷。“她说的都是事实么？”

　　小偷想狡辩，但是一眼看到我立着眼睛，握着拳头，他没敢出声，点了点头。被带上警车的时候，他丢下一句话：“你最好记得我的样子！”说实话，那时候我一点都没害怕。

　　我到小美家楼下的时候她已经站在那里了，打着一把蓝色的太阳伞，群袂飘飘，真是天生的美女，可是她的上衣领子高高的，好像在有意提醒我她的脖子上有伤疤，她是不能说话的。

　　我首先道歉：“不好意思，我刚才抓了一个小偷，耽误了一会。”

　　小美睁大了眼睛，然后摇摇头，把我上上下下地认真打量了一番。

　　“哈哈，不用这么看我，我没事。”然后我故意小声地说：“其实，你应该担心一下那个小偷才对。”

　　艾美池又摇头，笑得像朵花一样美丽。其实抛开小美不会说话的事情，她其实是个很漂亮很清新的女孩子，像一朵恬静的百合花。

　　我们来到“快乐女孩冰点屋”，选了靠窗的位置。一人要了一个大号冰淇淋，就望着窗外吃了起来。

　　“想听我刚才抓小偷的故事么？”

　　艾美池点头。

　　很多时候，我真的是那么感激艾美池，她总是静静地像个天使一样听我讲我的故事。

　　有次我对艾美池说：“小美，你是个天使，静静的天使。我要是个男孩子多好，我一定娶你。”

　　艾美池就回复她说：“小路，你也是个天使，穿运动鞋的天使。你要是个男孩子多好，我一定嫁给你。”

　　那天我无限得意和愤慨地讲了那个抓小偷的故事，艾美池脸上的表情时而惊讶，时而羡慕，各种表情都可爱到了极致。我一时失神，说了一句：“小美，你说，你要是能说话多好。”

　　说完我就后悔，忙解释说：“小美，你别介意，我不是……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是说……你要是能说话，我们就可以聊更多了。”

　　艾美池只是笑笑，然后摇摇头，算是对我口不遮拦的一种理解。她就是这样的一个女孩子，真的像个天使，一个丢了声音的天使。我总是冥冥中觉得艾美池一定会找回她的声音的。小美总有一天会说话的，总有一天。

　　现在我们在一个冰点屋里静静地舔着冰淇淋，听着一点模模糊糊的音乐。

　　“我愿变成童话里
　　你爱的那个天使
　　张开双手
　　变成翅膀守护你
　　你要相信
　　相信我们会像童话故事里
　　幸福和快乐是结局……”

　　“你有心事吧？”艾美池发了短信给我。

　　虽然近在咫尺，我们交流的方式却只可以用手机。这世界上真的就有这么悲惨的事情。

　　“是的。”我回复过去，但是不愿意再提。我远望碧蓝的天空，看几只小鸟在空中盘旋。我多么想变成一只小鸟，可以毫无牵挂地自由飞翔。

　　“都是我不好，要不是为了我，你也不会这样了。你放心我已经和校长谈过了，他答应不追究的。明天一早我还会去他的办公室找他谈的。”

　　“不是的，小美。不是因为那件事。你不要自责，不是你的错误。”

　　我连忙把短信回复过去，我不想让她难过。她在初中的时候就替我去找过校长，因为我和隔壁的一个胖子打架，学校要处分我。那个死胖子围着小美叫哑巴，一声比一声大，我实在气不过就使劲踢了他两脚，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他竟然疼痛到去住了院，虽然他也划伤了我右手，但是他叔叔是教育局的一个领导，所以校长不由我说我的道理，就要给我记大过。是小美跑到校长室里和校长谈了好久，我才没有被处分，但却当着全校同学的面读了一封道歉信。

　　那时，小美从校长室出来的时候眼睛红红的，我甚至无法想象，她要付出多少的耐心和眼泪才能把事情“讲”清楚，并说服校长不要给我记大过呢。

　　道歉信其实也是小美写的。我在领操台上当着全校学生的面念，小美就在班级的队伍里面流泪。我看得非常清楚。我读一句“我错了……”她的眼泪就流淌出来。那天，我在我的博客里写下这样的话：“因为你眼中的泪水，我爱你的一切，直到永远。”

　　我砸了陈娇娇的事件据说校长还要专门开了一个会，周一就会有结果了。

　　我不在乎，但是我不想让小美担心。

　　这时候我的电话响起来，是妈妈的电话。我没好气地接起来：“吵完了？你们分好财产没有？我是划归谁了？给了裴冉女士还是钟奇峰先生？”

　　“小路你快回来，你爸爸昏倒了，他昏倒了！”妈妈的声音焦急而且无助！

　　“好啊！你们继续吵！”电话那边没有声音，只能听到妈妈呜呜地哭声！“打120叫救护车！你哭有什么用！我马上回来！你带好钱和医疗卡，我马上到！”

　　我不能指望妈妈会知道如何处理这样的事情，相反在照顾艾美池的经历中我却学会了沉着冷静。

　　“小美，我爸爸晕倒了，我要回去，你也马上回去吧，别太晚了。”

　　小美忙着编辑短信，我阻止了，我知道她要跟着来。“不用了，你回去吧。免得我妈妈又发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