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间的寂寞》莫阿也

12、是不是我容易骗

　　11、是不是我容易骗

　　我请了三天假。

　　虽然老班很不情愿，但是我说我必须休息三天，否则我就要疯了。老班是个很能讲道理的女人。那些人生的道理她每天能给我们重复一百次。但是这一次我没有给她机会。我说，“老师，我要请三天假。我必须休息三天。”在她追问我怎么了为什么要请假三天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她办公室的门。

　　妈妈见到我回家大吃了一惊。追问我原因。我不想说。我确信我即使说出来她也不会理解。

　　我该怎么说？说我知道小美父亲车祸的秘密后我无法再照顾她了？说我后悔为了友情放弃爱情了？说我知道小美原来会说话后我的心都碎了？

　　这些都不能说，也没必要说。说出来她也不会理解。这时候，我所需要的就是一点个人的时间和空间。

　　小美竟然会说话。她骗了我！伤害最珍惜你的人是多么残忍的事情，而她艾美池，从前在我心里是天使一样的女孩子却就这样做了。她欺骗了我！知道被最好的朋友欺骗是什么感觉么？那感觉就像心一下子被掏出来，那感觉就像整个世界都背叛了你。

　　那天，我的心都滴着血。小美竟然怀疑是我泄露了她的秘密。我为了她做出了多大的牺牲她是否知道。10年的朋友，她怎么可能会这样子不信任我。如果连她都不信任我，那这世界上还有谁信任我？

　　当我终于心寒，愿意用我的双膝着地来为她做最后一件事的时候，我才知道她是会说话的。10年啊！她骗了我10年！

　　我就这么傻傻地像个白痴一样在她的身边像个丫鬟一样伺候了她10年。

　　如果说他父亲车祸的事情让我觉得对她的付出有些委屈的话，那么她对我的怀疑让我心寒，而最后她会说话的事实就是让我的心都碎了。

　　小美，小美，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我？你知不知道你对我来说多么重要，你知不知道10年的友情是多少钱都买不到的，你知不知道你的笑多美多甜，你知不知道我说你像个天使那是真话，可是，你太让我失望了！想到这里，我的眼泪不争气地流出来。

　　“你是不是谈恋爱了？啊？小路？啊？”妈妈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高。

　　啊？我也想谈场恋爱！那个男生救了我的命，甚至给我买了卫生棉，并且摆着手势要我一定要回复他的短信。我是多么想和他谈场恋爱啊？可惜……我放弃了。在需要与小美竞争的时候，我欣然退出了争夺战。我举了白旗。

　　见我不说话，妈妈的声音更大起来，她喊：“我就说不让你去那个什么新惠高中！重点高中怎么了？重点高中学风才不好呢！学费还那么贵！就是你爸，就为了那个狐狸精的女儿！偏偏让你跟着去！”

　　嗯，狐狸精，的，女儿。也许妈妈说的也有一点道理，也许吧。至少从我现在的经验看，小美没有我想象的那样单纯。一个单纯的女孩子会隐瞒自己会说话的秘密10年么？

　　“等你爸回来，我非和他说道说道不可！小路？你说话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妈妈，我心烦，您能不能不说话！

　　“啊？你倒是说话呀！”妈妈焦急地继续问。

　　“我没事！您别再唠叨了！”我说完进了自己的房间，随手将门锁按下。世界请为我安静，安静，再安静。我什么也不想看，什么也不想听。

　　我把耳机塞进耳朵里，音量调到最大。张韶涵在唱那首我很喜欢的歌《不想懂得》。歌词那么深刻地唱进我的心窝里。

　　“当世界不知不觉的变了

　　有时候 我怀念以前的我

　　作的梦虽然远远的

　　想像是一种快乐

　　拥有了同时也失去什么

　　而眷恋 原来会带来软弱

　　你让我在雾里成熟

　　心开始曲折

　　我不想舍得不想懂得

　　是谁惹谁 言不由衷

　　说谎伤害都是不安犯的错

　　怕抱不紧什么

　　我不想舍得不想懂得

　　谁说割爱才更深刻

　　彼此依赖是爱不是负荷

　　互相照顾就是幸福的

　　我不想舍得不想懂得

　　谁说割爱才更深刻

　　彼此依赖是爱不是负荷

　　能握着手就是感动的

　　我愿意一秒钟放弃全宇宙

　　只在只有我们紧靠着的小星球

　　……”

　　这曾经是我和小美很喜欢的歌。好像是一次期末考，小美考了第一名，我考进了前十名。我们两个非常高兴，把衣袋里仅剩的零钱都拿出来，买了冰淇淋，大口吃起来，然后在街上闲逛，听到橱窗里有张韶涵的《不想懂得》，我就大声地哼唱，小美展开双臂跳起自编的舞蹈，丝毫不管路人的目光。那时候，我们多么开心啊！

　　“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小路请假不去上学了！你还要不要这个家了？”妈妈又开始咆哮起来。她给爸爸打了电话。感谢上帝，起码她没说：“不是为了小路，我早和你离婚了！”

　　“你爸爸就要回来了。你等着和你爸说吧！老的不省心，小的也不省心！”然后我听到妈妈进了她卧室，砰地一声关了门。

　　中午饭我没吃，只是去冰箱里拿了两袋酸奶喝了。妈妈也赌气没做饭。我不想让她看见我就难过，所以，我要出去走走。

　　闷热的天气，这条繁华步行街好像有很多打折或者重新装修的店面。我一个也没进去，我只是随便走走。听橱窗里的音乐和我耳机里的音乐较量音量。

　　我真的应该回去查查我星座今年的运道，当然，我是不信那些的。可是，如果不是今年我星座运气不好，为什么我总是要知道我不该知道的事情呢？

　　你看，那个花店前面，那个吃力地抱着大号花盆往花店里走过去的人不是我爸爸么？旁边停着的不是他的大货车么？那么风尘仆仆的一辆大车孤单地看它的主人辛苦劳动，车会是什么感觉？是不是和我一样希望自己看错了，可是又有谁会看错自己的爸爸！

　　是我爸爸。他已经回来了！没出现在家里却出现在这里。

　　这是什么地方？“馨乐鲜花店”，这店名我很熟悉。耳熟能详。

　　然后，你看，花店的老板娘出现了。那人不是小美的妈妈么？虽然她今天脸上有微笑，甜笑得迷人，但是我还是能认出来，是小美的妈妈。

　　狐狸精！

　　对，妈妈说的没错。

　　如果一个女人能让别人的老公在出差后不直接回家而是在她的面前出卖力气而且毫无怨言的话，这个女人一定是狐狸精！所以，妈妈说的没有错。艾美池的妈妈是个狐狸精。

　　他们有说有笑地，爸爸抱着那个花盆进去她的店里，她跟进去；爸爸又出来再抱一些长茎的花进去，她再跟进去。爸爸虽然满头是汗但是却笑得格外香甜。似乎，和我妈妈在一起的时候他从来没有这么笑过。

　　我就站在原地不动。很久，很久，有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爸爸才看见我。

　　他擦了一下头上的汗，有点吃惊。然后踌躇了一下，向我走进了两步，说：“小路，你怎么在这儿？你怎么不去上学？”

　　我高抬起下额，用绝对鄙夷的语气：“是啊，我去上学能看到你在这了么？”

　　他显然有些不自在，这时候小美的妈妈走了过来，爸爸看了她一眼，说：“小路，爸爸出差回来路过这里，帮你艾阿姨搬几个花盆。”

　　我哼笑出声，说：“爸爸，你不觉得你的解释很苍白么？”

　　“哎呀，小路啊！这孩子长得越来越漂亮了！”艾美池的妈妈笑着，在我眼里，她的笑那么媚惑那么下贱。

　　我没有应她的话，只是把目光直直地看着我的爸爸。爸爸被我看得很窘迫。他也没有接我的话茬，而是回了花店拿出一个盒子来，说：“小路，看，这是爸爸出差给你买回来的礼物。”

　　“对对，小路，阿姨也有礼物送给你。”艾美池妈妈也回屋拿了一个盒子。

　　两个盒子递在我面前，我没有接任何一个。

　　我的话锋对准了爸爸：“还是把你的礼物留给狐狸精的女儿吧！我不要，谢谢！”

　　“小路，你说什么？”爸爸的声调很高，其实他在向我怒吼。

　　“我说得不对么？为了讨好这个狐狸精，你竟然把自己的女儿送来给狐狸精的女儿当丫鬟不是么？当丫鬟也就当了，你还骗我说她的丈夫是为了救你而死的！你个大骗子！”我也终于喊出来。

　　“啪”的一声。

　　我被我自己的亲生父亲甩了一个耳光。在这样一个晴好的夏天午后。这应该是一个享受午后香薰茶的时间，可是我的父亲狠狠地甩了我一个耳光。那么清脆的声音，让我对他所有的尊敬和热爱都消失不见，我想再也找不回来了。

　　“喂！老钟，你怎么可以打孩子啊！”狐狸精假惺惺地过来，伸手要摸我被扇耳光的脸，我一下子把她的手推回去。

　　然后，我掉头流着眼泪跑开了。

　　身后，那个女人在问我的亲生父亲：“刚才小路说的是什么意思？”

　　爸爸没有追我，而是选择留下来向那个狐狸精解释我刚才说的话。

　　我最亲爱的楚君对我冷若冰霜，我最深爱的好朋友利用了我的善良，我最亲爱的父亲欺骗我。我被这个世界抛弃了。

　　是不是我太容易骗了？

　　我一路跑着流着泪水，我不知道方向，直到我停下来才发现我在自己家的楼下。家？一个没有爸爸的家还是家么？

　　可我还是开了门锁。妈妈的态度已经缓和起来。柔声地说：“小路，你刚才去哪了？吃点面吧。妈妈煮了你爱吃的龙须面。”

　　突然，她看到我的泪水还有我脸上无法掩饰的五指印。

　　“小路，你和别人打架了？谁？是谁打了你，你又帮那个狐狸精的女儿去打架了是不是？”

　　爸爸转动门锁的声音传过来。我狠狠地说：“去问他吧！”我转身进了我的卧室。

　　爸爸还没来得及把手上的东西放好，妈妈已经劈头盖脸地责问起他来：“小路怎么了？你说！你说小路怎么了？是不是她又去帮那个狐狸精的女儿去打架了？”

　　爸爸的声音有些小：“你别一口一个狐狸精的好不好？我刚才碰到小路了，她有点误会。我一时着急打了她。”

　　“什么？你打了她？你打我的女儿？”妈妈的叫喊着扑了过去。我虽然没有亲眼见到，但是我知道她一定是扑上去扭打她的丈夫了。

　　“够了！你能不能不无理取闹！孩子就是被你教成了这样的，没有教养！”爸爸一把把妈妈推倒在沙发上。

　　没有教养？我没有教养？

　　我霍地拉开房门，劈头盖脸地对着爸爸大喊：“我没教养？别忘了你是我爸爸，我是你教出来的！我是没教养，但是我至少不会和一个狐狸精鬼混，我至少不会欺骗自己的女儿！”爸爸立刻收声，呆呆地看着我。

　　爸爸突然举起手，我想他还想给我一个耳光，就像刚才一样。但是他的手终于没有落下来，因为我的妈妈再次扑到他身上，捶打他，让他无暇再教训我。

　　“你又去见那个狐狸精了是不是？你又去见她了是不是？”妈妈哭得那么可怜。我从前都觉得她真的很无理取闹，把“狐狸精”三个字整天挂在嘴边，现在我却觉得她真的很可怜。她的丈夫千里出差后没有立刻赶回家，而是去另一个女人那里出卖力气，她是多么可怜的女人啊！

　　“爸爸，妈妈，你们离婚吧。妈妈，如果你们离婚了，我和你一起生活。”

　　我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到立刻阻止了他们之间的争吵。

　　这一次我知道，是因为我他们才吵架的。至少这一次是为了我他们吵架的。

　　这一次我没有用妈妈说那句经典的对白“要不是为了小路我早和你离婚了！”，这一次我替她说出来了。

　　我刚刚才跑回家，带着泪痕和脸上的五指印，现在我又不得不走出这个家门，虽然我不知道要走到哪里去。

　　我打开家门的一瞬间我的泪水就模糊了我的双眼，我听到妈妈在后面喊我：“小路，要到哪里去？”

　　我打了电话给楚君，霸道地打了他的电话。因为我需要一个人，来陪我难过。我不管他喜欢的是小美，也不管他现在是否在上课。我都不管。我从前顾虑的太多，现在，我要为自己活着，我一定要自私一点。必须自私一点。

　　“是我，小路，你出来到上次我们遇见的‘黑色’酒吧，我找你有事！你立刻过来！”然后我就挂了电话。

　　酒吧里有昏暗的灯光，射灯照射到舞台上，一个妖艳的女子还夸张地跳着钢管舞，音乐诱惑，她也诱惑，我看见所有的人都迷醉，都忘记了自己是谁。我也一样。我突然忘记自己是个高二的学生，这里不应该是我来的地方，但是我还是来了。而且，我还点了两瓶啤酒。大概是看我是个小孩子，那个男服务生虽然主动过来问我喝什么酒，但是当我报出啤酒名字的时候，他还是很礼貌地提醒了一句：“啤酒每瓶20元。” 奸商！在饭店啤酒最多10元一瓶！

　　当楚君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确定我已经醉了。

　　我没喝过酒。我一直听到和看到的是那些心情糟糕的人会借酒消愁，我不是想“借”，实在是我找不到什么方式来开解而已。于是我大口地把酒灌进口腔里，然后忍受着它苦涩的味道咽下去，再然后我放任酒精灼烧我的胃。

　　“嗨，小姑娘一个人？和哥哥玩玩吧！”一个男人的贱声音传过来。我看到好几个他同时出现在我面前，板寸的头发，长得很有考古价值，尖下巴，就算他有很多重影，我也能看出来他有很明显的尖下巴。尖得像个女人。

　　“滚！”我摇晃着站起来，舌头都不听使唤了，说出的字都硬硬的。

　　“小姑娘脾气很大呀？”那个男人跟过来，拉住我的胳膊。

　　楚君又一次救了我。他没说什么话，过去推开那人的手，拖着我就往外走。

　　“呵呵，你来了？咦？你的头发怎么是黄色的？嗯？你说你总折腾你的头发干什么啊？嗯？你拉着我干什么？哎呀，你把我的胳膊都抓疼了！”

　　看吧，一个喝多了的高中生如此的失态，就像所有学坏的孩子一样，用酒精来麻醉自己，然后说不该说的话，做不该做的事。

　　这不该做的事比如我不想回学校，不想回家。

　　楚君扶着摇摇晃晃的我，说：“我送你回学校吧！”我的头摇得像波浪鼓一样。我不要回学校，不要回去面对小美。也不想看到你对小美那样深情的眼神。

　　“那我送你回家，你家在哪？”

　　“不！我不要回家！”我不要回家，不想回去看那个爸爸！

　　“那我陪你走走吧。你站稳了啊！”楚君无奈地扶着我。

　　夜风有点凉，我的脚踩着棉花一样轻飘飘的，没走几步我就忍受不住胃里的难受，蹲在路边狂吐不止。这是我唯一一次喝酒喝吐了。或者更准确地说，这是我第一次喝酒。仅仅两瓶啤酒就把我醉得一塌糊涂了。

　　我记得我们初中毕业的时候，几个要好的同学约在一起，互相说着祝福和离别的话，于是就喝了酒。但是，那时候我有绝对的自控能力。因为我必须保持自己清醒和冷静，我要安全地把小美送回家去。

　　“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你怎么喝成这样啊？”楚君一边拍着我的后背一边问。

　　“是啊，我真的很不开心呢。很不开心，你知道么？”我搂过他的脖子，不知羞耻地在大街上对他这样亲昵，以至于他不得不把我的手掰开，重新搂过我的肩膀，扶我向前走。

　　“真愁人，第一次认识你你就在酒吧，虚弱得一塌糊涂；这一次又见到你，还是在酒吧，喝得一塌糊涂。一个女孩子，什么事情至于喝这么多酒啊？”

　　“呵呵，有很多事情啊，其中最重要的哦，就是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啊？你为什么只喜欢小美呢？你知道小美她做了什么么？她骗了我呀！这么多年的朋友了，她居然在骗我啊！”说完，我就放声大哭起来。

　　显然，我丢人的哭嚎让他很尴尬，但是那时候我真的已经意识不太清楚了。

　　我后来不记得怎么被他送回家的，但是有件事我记得很清楚，那就是我砸了一个花店的玻璃。真的，是我砸的。

　　我记得我当时被楚君拖着，就路过了那个“馨乐花店”。那时店里已经漆黑，链锁象征性地扣紧大门。大概是花店的位置就在主街上，所以那个狐狸精就敢这么大胆地简单锁门吧。嚣张什么啊？我就在人行路上抠那个地面砖，真的很累手，而且那个叫楚君的一直拉着我问我要干什么。我只是嘻嘻笑，我不告诉他。那个时候我觉得特别开心，就是嘻嘻笑。然后我终于抠起来一块地面砖，砸向了那个大大的玻璃，“啪”一声，玻璃就有个大洞。然后我就哈哈大笑。楚君则拖起我快跑，逃之夭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