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佛》青橘一枚

21、元日

　　月上柳梢头，西大街上车水马龙，人流如织。花市的灯光金碧相射，锦绣交辉，映得整条大街像白天一样雪亮。

　　魏铉带一队人马策马走在大街上，垂首看着眼前的喧嚣与繁华，竟然生出一种飘渺的不真实感。似乎身在其中，又似乎，超脱其外。

　　魏铉最终采纳了庞跃的意见：遵从鲜卑人的意愿，对汉人的青衣会进行绞杀，只把摘取胜利果实的机会留给拓跋文骥。魏铉对青衣会须谨遵一个度：“剿”而不“灭”，“除”而不“尽”。

　　在拓跋文骥对魏铉下达摘取姜戎头颅的命令后，魏铉就去了玉泉寺听取庞跃的意见。青衣会是深得汉人心的反胡组织，魏铉不知道应该怎样对抗拓跋文骥的命令。

　　让魏铉大呼意外的是，庞跃竟然主张魏铉这一次务必要坚定地与鲜卑人站在一起，共同对付致力于剿杀鲜卑人的青衣会。

　　庞跃问了魏铉两个问题，便替魏铉彻底打消了心底的疑虑。

　　庞跃问：“魏王爷，此次青衣会入夏州，可曾第一时间与王爷您联系过？”

　　魏铉答：“不曾，至今那姜戎也不曾与本王有过交集。”

　　“那不就结了？”庞跃垂着眼，语气里依旧平淡无波。

　　“姜戎不曾来找过王爷，说明青衣会并无归顺之意，所谓的汉人同胞，反胡同袍，统统都只是王爷您的一厢情愿。青衣会就是预备好与王爷您争天下的，充其量只能做咱大魏的工具，就像现在，目前青衣会的作用便是：做王爷您的人血阶梯。”

　　“......”魏铉语迟，觉得庞跃也忒直接了些，好歹青衣会是扛着反胡大旗的，明目张胆杀青衣会，魏铉有些做不出来。

　　庞跃再问：“那么敢问魏王爷，咱们原定的和亲计划可还照常进行？”

　　魏铉一愣，露出一脸难受的表情，却依旧回答道：“当然进行......”

　　庞跃点点头，对魏铉的回答表示赞赏：“王爷您也说了，咱们是要与拓跋氏结亲的，您都做了拓跋沣的亲家，还怕世人的流言蜚语？”

　　魏铉无言以对，痴呆呆地望着庞跃呆若木鸡。

　　“王爷仁德无错，而无原则的仁德则是昏庸。更何况对方并没有把您视作汉人的正统，还给本就困顿的我们带来了新的麻烦。”庞跃低眉垂目，一脸慈悲。

　　“不过，此番过节也并非一无是处。王爷若办好了，可以顺势从拓跋沣手中讨要牧州和雍州作封赏。毕竟咱们势单力薄的，王庭又顾不上咱们，如今得罪了青衣会，王庭总得要给我们些犒赏，好方便我们自己做点防备吧……”

　　庞跃深谙权术之道，一番话把魏铉说得是心服口服。魏铉邀请庞跃与他一同下山过元宵，庞跃想了想终是拒绝了。

　　“小僧有师傅需要看顾，有佛祖需要供奉，元日正是佛祖怔悟神变的大日子，小僧可走不得。再说此次拿青衣会，王爷不过是替拓跋文骥敲敲边鼓，归拢归拢反贼，真正拿姜戎的大功，可轮不到王爷您去抢。毕竟有他们青衣会在，也能替王爷您分担大部分拓跋沣的注意力，咱们也需要有青衣会这样的人在前面做盾牌。”

　　魏铉请不动庞跃，也不再勉强，心说元宵那日，自己把架势摆足了，抓一波青衣会的大鱼小虾的也的确不是难事。待到元宵节过完，庞跃就会下山，的确不急这一日两日的了。

　　魏铉回到夏州城，全副武装地逡巡于自己布防的大街小巷。有了庞跃的那一番话，的确让魏铉安稳许多，也有信心许多。

　　今晚魏铉的任务只是把青衣会的人尽量多地赶进拓跋文骥布防在蓟门关的包围圈里，旁的事，都不必他操心了。

　　......

　　一到西大街，魏清漪明显开始兴奋起来，她让车夫留在了西大街外，自己则与陈家一众兄弟姐妹一道弃车步行。

　　魏清漪很快就被那满眼的莲花灯、狮子灯、兔子灯等各色各样的精致花灯给吸引住了，她早已忘记连日来的种种不快与闹心，只拉着婢女彩莺和玉暖的手可劲地盯着那浑身都挂满了花灯的摊贩看。

　　直到耳畔响起陈景兰的一声惊呼：“铉表哥！”

　　魏清漪转过头，看见魏铉一身重甲，端坐在马背上，正隔着一条街的距离看向他们这一边。

　　魏铉披满身霜尘立在流光深处，他望向魏清漪的脸上尽是惊喜，龙眉、凤目，柔润的嘴角挂着柔润的笑。

　　魏铉催动马儿，好容易挤过汹涌的人潮来到魏清漪和陈家兄妹们身边。

　　“照平哥、照松、照枫、景兰、景曦，你们来看灯？”

　　“嗯，等不来魏王爷，我们只好跟三公主一起出来看灯了。”

　　陈照平点点头，望着魏铉身上那乌黑铮亮的铠甲关切地问道：“元宵节魏王也要亲自上街巡查？”

　　魏铉摆摆手，“照平哥有所不知，今年元宵，进夏州的平民较往年特别地多，怕出什么意外，今年元宵，我封地所辖的全部大小官员统统加值。”

　　“哈！什么？”陈照松乐了，“什么叫进夏州的平民较往年特别地多？因为人多你们就要加值，要说人多，哪一年元宵不人多？”

　　魏铉浅笑，不想与陈家少爷们多说。眼下正过节，青衣会的事本就隐蔽进行的，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便转过头来，笑眯眯地看着一旁的魏清漪换了个话题问：“眉眉怎的这般打扮？”

　　魏清漪本来正生魏铉的气，不想理自己的兄长。可是几日不见魏铉，今日陡然看见顶盔贯甲的魏铉，腰挎长剑，一副英姿勃勃的模样，正端骑马上，一脸暖意地望着自己。应是操劳太久，眼底还淤积了一圈沉重的青色......

　　魏清漪突然有些心痛，叱责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她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魏铉眼底的那一圈青色，闭紧了嘴巴也不说话。

　　魏铉把魏清漪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觉得在这样嘈杂的环境下，作男子打扮似乎还更好。也不再纠结于魏清漪的穿着了，魏铉双眉一扬，冲魏清漪和颜悦色地吩咐道：

　　“眉眉陪陈家哥哥他们好好玩吧，晚些时候，我让孙少康过来送你们回家。”

　　“不用了！铉表哥！我们又不是不识路，还须得你找人送？”一旁的陈照松大声朝魏铉回应。

　　魏铉有要务在身，不好多耽搁，他一边朝魏清漪并陈家兄妹们说话，一边催动马儿朝街对面自己的军士方向走。临到末了，魏铉还不忘回过头来对陈照平再度吩咐：

　　“照平哥，戌时，戌时我让孙少康来接你们回府。听小弟一言吧，今晚你们早点回家，好吧，照平哥？”

　　陈照平无奈，元宵节是春节的最后一次狂欢，人们都习惯了在元宵夜猜灯谜、逛庙会、放河灯、看焰火。元宵夜闹过子时，那是汉人们的常规操作了，就连城关，在元宵这日都是从来不闭的，为的就是方便闹元宵的人们很晚都能出入城门。

　　可是看魏铉如此一副操心劳神的模样，陈照平也不好拂了魏铉的意，只得微笑着统统应承下来：

　　“好了好了！我说你也别为我们操心了，你忙你的吧，我们就在这西大街等着孙将军便是。”

　　话音未落，一旁的陈照松和陈照枫就想抗议，却被陈景兰自身后一把拉住，陈景兰站到大房两兄弟的身前，扬声对已至街对面的魏铉喊道：

　　“铉表哥放心吧！我们就随便看看，不会走远的，孙将军过来就能找到我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