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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拾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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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常说:美满的婚姻需要两个人一起努力经营,可是分手却只要单方面的决定。
弥生的一句“我们分手吧”,彻底斩断了她和仙道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令仙道一时间无所适从。不止如此,她还以最快的速度向公董局表达了愿意前往法国工作的意愿,并办好了出国工作的申请和签证,这一系列的动作中,竟没有一刻容得下仙道插句话。
仙道终于明白了,这一次,弥生是铁了心要离开他了,然而,在他还没来得及平复自己的心情时,一个最不想见到的身影又出现在了他的办公室——岸本实理。
岸本这一次来,名义上是请仙道去家里吃饭,还说他会亲自下厨招待仙道,以表示他对仙道的“器重”。
仙道失笑,想他堂堂一个公董局的董事,何时沦落到需要一个街边混混的“器重”?也罢,他委婉的拒绝了。
可是岸本不依,他说道:“你马上又要高升了,要是像我这样的人天天来找你,你也头昏吧。”
“嘭”的一声,仙道怒拍一下桌子,站起身,警告道:“你别欺人太甚!”
“诶,我怎么敢啊。”说着,岸本露出一脸猥琐的笑容,继而又道:“有些话,还是去我家说吧,这样,今天晚上,我等你!”说完,便大喇喇的往门口走去。
仙道看着他的背影,烦躁得拿出一根烟,又抽了起来……
是夜,当外滩钟声结束了七下长鸣,当夕阳收起最后一缕光芒,消失在地平线之际,仙道如约又一次来到了云珠的家。
正如岸本白天所说,他果然做了一桌子的好菜,等着“请君入瓮”,见仙道来了,立刻殷勤的迎了上去,顺便差使云珠给仙道倒茶。
就这样,三人入座后,岸本给自己倒了杯酒,想要给仙道也倒一杯,怎奈他不喝,于是岸本客套一句:“尊敬不如从命,我们边吃边谈吧。”说着,他夹起菜,往嘴里送了两口后,又道:“我想开个大烟馆,但是没有本钱,所以就想问你借点钱,当然,我们说好,一旦烟馆挣钱了,我就还钱,绝不赖账。”末了,他又指了指云珠,说道:“我开这个烟馆,也是为了我的老婆孩子。”
云珠一听,立刻反驳道:“是你自己要开的,扯我干什么?”
“你这娘们昏头了!”岸本破口大骂一句。
仙道见这阵仗,问道:“你要借多少?”
岸本一听这事儿有门,开口道:“8000大洋。”
仙道嘴角一咧,说道:“又是8000,那算上上次的,你一共欠了我16000大洋了,是吧。”
这下,岸本急了,他立刻反驳,上次的不算,上次的是仙道对他岸本的道歉费。
云珠听后,站起身大骂道:“道歉?道歉!道什么歉!”
岸本见云珠骂他,就要起身就要动手,结果被仙道制止,他说:“你是不是不想谈,如果不想谈,我就走了。”
岸本只好偃旗息鼓。
这时,只听仙道又说:“照你的意思,上次你问我要的8000块大洋不是敲诈,是我向你赔礼道歉?”
岸本笑了,耍无赖道:“你实在要说是敲诈,也行,要不是你和我老婆有一腿,我怎么敲诈得到你仙道董事?”
云珠听不下去了,她告诉仙道,不要再给岸本钱了,他得了甜头就会拿着那些底片没完没了的敲诈他。
这些仙道都懂,他之所以前来,为的是向岸本摊牌,他站起身,对岸本说道:“你仔细看清楚我是谁?”
岸本被他这句话弄得莫名其妙。
接着,仙道将四年前的事和盘托出,他说当他得知云珠嫁给了岸本时,他感到了羞耻,他发自内心的后悔,他为岸本这种行为所羞耻,他为自己没能挺身而出而后悔。当岸本第一次敲诈他的时候,他就错了,他错在让岸本知道了他胆小,他怕事,他太在乎自己的名誉地位,可是这一次,他决定不再妥协,他掷地有声的对岸本说:“你所谓的借钱仍旧是敲诈,你休想从我这里拿走一分钱!”
岸本听完这番说辞,突然鼓起了掌,直言道:“那我可就把所有的照片送到洋人手里咯?”
以为可以拿“洋人”二字震住仙道,却没想到,被仙道一口回绝:“随你,就凭你想扳倒我,做梦去吧!”
这下,恼羞成怒的岸本眼看着仙道不吃这一套,于是目露凶光,一步步向仙道逼近,走到近处,抡起一拳,却见云珠冲了过来,挡在了仙道面前,承受了他一拳,倒向一边。
仙道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云珠被打,于是和岸本扭打了起来,一个挥拳,一个抬腿,他们从餐桌边打到地上,又从地上甩到床上,然而,仙道毕竟是个读书人,怎么敌得过拳打脚踢混饭吃的岸本,没一会儿工夫,就被岸本摁倒在床上。
再说岸本,对于仙道这样的优秀男人,他本就羡慕嫉妒恨死了,又因着云珠的事,此时他早已丧失了理智,杀红了眼,他双手紧紧掐住仙道的脖子,只等仙道断气。
仙道被他掐得受不了了,摒足呼吸,蜷起双腿,奋力一踢,也没考虑别的,只觉得喉头终于松开了,能够呼吸了,待他惊魂已定,再抬头望去,岸本已经倒在了一边,恐怖的是他的头颈满是鲜血!
原来,岸本被仙道踢到墙边,倒下去的一刹那,撞翻了床头的柜子,柜子的顶上又恰好放着一把弯钩,弯钩掉下来的一刹那,割破了岸本的大动脉,瞬时,血液喷薄而出,待到仙道和云珠缓过神来时,他已一动不动!
岸本死了!
岸本死了,仙道瞬间慌了神,他看看云珠,却见云珠起身跑进隔壁房间,抱着冬儿塞进他的怀里,说道:“巡捕房肯定马上就到,你把孩子送彩子那儿,记住,这件事与你无关。”
仙道这才反应过来,云珠是要准备替他顶罪了,他立刻反驳:“我走了你怎么办?”
然而,云珠不搭理他,她只是一个劲的把仙道往门外推,末了说道:“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俩必须留下一个,你是华董,而我,本来就坐过牢。”
……
就这样,思绪混沌一片的仙道被云珠逼着离开了案发现场……
所谓“纸包不住火,雪埋不住死尸”!
棚户区出了命案,巡捕房立刻差人来到现场进行调查,而带头负责这起案件的探长名叫赤木刚宪!
说起这个赤木,还真是巧了,当年带队突击检查长三堂子的是他,误把云珠当成花国姑娘逮捕回去的也是他,在审讯过程中因为找不到人证而起诉云珠的还是他。他说他还记得云珠,当然,云珠也永远不会忘记他这张面孔。
接着,在审讯室里,云珠将一切娓娓道来,她告诉赤木,当年她是怎么被岸本的,后来又是怎么向生活妥协的,她说:“岸本这个畜生,我这辈子就是被他给毁了。”
“既然岸本这么对你,你为什么不告他?”赤木问得理所当然。
云珠回答:“告他?有用吗?你们顶多是吓唬他两句,回头他会对我更凶。”
赤木不再言语,因为云珠说的都是实情。只是清平世界,朗朗乾坤,他怎么都没想到在他管辖的这片区域里会发生这样的事,他开始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他怀疑自己当年或许真的抓错了人,错将一个受害者送进了监狱,断送了她的一生……
再说另一边,仙道将冬儿送到彩子家之后,哪儿都没有去,直接回到了公董局的办公室。他坐在位置上,拿出烟,点了起来。之后,一根接一根,几乎抽了一晚上,却依旧不知该如何是好,是啊,一边是他苦心经营的仕途,一边是他的良知与人格,究竟孰轻孰重,他实在拿捏不定。
就在东方泛起鱼肚白之际,他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
仙道一惊,拎起听筒,这才松了一口气,原来电话不是巡捕房打来的,而是他的好友藤真健司……
两人又一次相约在月光酒吧,仙道将岸本的死讯告诉了藤真,没想到藤真哈哈一笑,说道:“这真是上帝的旨意啊。”说完,他又追问一句:“什么时候的事儿?”
仙道面无表情,回答一句:“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藤真心中忽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继续问道:“你怎么知道?”
仙道依旧面无表情,回答道:“因为我在那儿。”
藤真大骇,却又不能声张,他刻意压低声音说道:“你在那?!你疯了吧,你赶紧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儿!”
就这样,在藤真的逼问下,仙道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告诉了他。语闭,只听藤真说道:“你现在需要律师,一堆的好律师!”说完,他拽起仙道的胳膊,把他拉出了月光酒吧,而后,两人驱车来到了山王公馆……
山王公馆的泽北荣治是仙道的旧识,一番详谈之后,荣治告诉他,无论将来巡捕房怎么问,都说是岸本实理敲诈你,你没答应,之后的事儿,你完全不知道。
仙道听后点了点头,吐出一句:“云珠也是这么说的。”
一听仙道还在想着云珠,藤真急了,立刻劝他道:“你不是上帝,这件事从始至终就和你没关系,包括当年长三堂子的事件,就算你不在,它同样会发生,同样没有目击者,其结果是一样的,你现在可要面对现实啊,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你的对手牧绅一,你的朋友,还有你的前途……”
话音未落,却听仙道不耐烦的打断道:“行了,别说了。”
于是,藤真也不再多啰嗦,之后,三人又将口供演练了几遍……
离开山王之后,仙道又像往常一样回到了公董局上班,却在上楼时,遇见了同样也要上楼的牧绅一和相田弥生。
牧绅一老奸巨猾,一见是仙道,立刻将弥生委任出使法国的消息告诉了他,结果得到的却是仙道的冷笑一声,并未搭话,倒是弄得一旁的弥生甚是尴尬。
为了缓和这种尴尬的气氛,牧绅一又将公孙云珠杀死自己丈夫的事儿告诉了仙道,但是很可惜,以为能够捕捉到仙道听此消息后细枝末节的变化,结果,仙道依旧是以不变应万变的冷然,这倒让牧绅一一时间不好猜测了。可是一旁的弥生却有了别的想法。
三人分开之后,弥生追着仙道来到他的办公室,她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仙道不搭理她,冷然的回道:“什么发生了什么?”
弥生不买账,继续追问:“那女人都杀人了,你还不在乎吗?”
这回,仙道回过头,掷地有声的说道:“我与你无话可说!”
弥生被他顶得哑口无言,最后吐出一句:“我真是为你可惜,你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呀?”
于是,仙道回答她:“我为我自己,你为你自己,我们的生活目标不一样,你现在可以出去了!”
就这样,弥生被这一道无情的逐客令推出了仙道的办公室!
而与此同时,赤木这边也没闲着。
根据法医的验尸报告,岸本实理的死亡时间是在晚上的9点至9点30分之间,据现场勘查和两次预审情况分析,基本排除谋杀的可能性,可以判断,这是一起突发的过失杀人案。但是案件唯一的疑点在于,棚户区杂货铺的老板在六点多看到一辆黑色汽车进入,并且彩子家的邻居透露,当晚10点左右,有人出入过彩子家,同样伴有汽车声。
根据这一疑点,赤木怀疑案发时,现场一定有第三个人,但是目前仍没有怀疑目标。这使得他不得不将思维转移到了云珠的女儿冬儿身上,他希望能通过冬儿的描述,捕捉到一丝半点的信息……
“来,冬儿,吃糖果。”
次日,赤木特意买了一堆好吃好玩的放在桌上,然后命人将冬儿接到了巡捕房。
冬儿哪里见过这么多好吃好玩的,不到片刻功夫,就一边吃一边玩儿了起来。
小孩子心性天真,自然是赤木问什么,她回答什么。不到一个小时,赤木已从孩子的口中得知当晚有个开汽车的叔叔去过她家,后来又把她送到了彩子家。那么这个人究竟是谁呢?冬儿说不明白,赤木自然也无从下手,但是要打听出这个人,其实也并不是什么难事儿。
就这样,不到三日的功夫,赤木便登门拜访了仙道彰,开门见山的向他说明来意。
仙道也不瞒他,直接将四年前自己在长三堂子目睹的经过告诉了他,他承认公孙云珠的悲剧里有他推卸不掉的责任。可是赤木呢?他同样有责任,他办事不力,漠视公孙云珠的冤屈与控诉,作为一个同僚,仙道原先对他的印象还不错,但是作为一个探长,仙道瞧不起他!他质问赤木:“我有勇气说出这些,你可有勇气翻案?”
赤木沉默了,末了,他说道:“我的事我会处理,我很欣赏你的直率,但我这次来,是调查岸本实理的死因。岸本实理是你杀的?”
仙道心中咯噔一下,他有想过要将事实的真相说出来,但是随即出现在他脑海里的是自己一路走来苦心经营的一切,今时今日的地位,无限光明的前程,面对这些,他退却了,他回答道:“不是。”
“不是?”
“不是!”
“8月3日,你在哪里?”
“家里……”
之后,仙道按照脑海中设计好的那样,把当日的情况胡编了一通。赤木虽然一句都不信,但也无可奈何,因为现场缺乏仙道杀人的直接证据,而且从仙道的言谈举止来看,他可以肯定,仙道绝对是做足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于是赤木在听完这一番“胡编乱造”之后,打了声招呼,便离开了公董局……
这一夜,注定又将是个不眠之夜。
先说仙道,他坐在床边,反反复复思量着这件事,烦躁的心绪令他夹着香烟的手指不停的哆嗦,他彷徨,他矛盾,他在前途地位与人格良知之间苦苦挣扎了整整一夜。
再说云珠,她睡在拘留室里的地铺上,抬眼望着铁窗外的星空,她明白,她又要坐牢的,只不过这一次,她是心甘情愿的,心甘情愿为那个她暗恋着的男人牺牲自己。
最后是赤木,从前是他错了,那么这一次呢,明知不是那公孙云珠所为,难道还要将错就错?他做不到,他苦苦思索了一夜,下定决心,一定要让仙道自己说出一切。
就这样许多天过去了,云珠案件丝毫没有进展,可是大街小巷的各个角落里,却到处散播着棚户区杀夫案的各种细节,而且,那些小报记者还将这起案件的情节描绘得神秘诡异,跌宕起伏,令仙道听了看了,心中分外不是滋味。
是啊,只要案子一天没有作出判决,他的心就多受一天的煎熬,在这种煎熬中,他即将迎来新一轮的市长选举,可是比市长选举更快更猛的,却是赤木打来的电话。
赤木在电话里说道:“仙道董事,会审公廨决定复审公孙云珠的杀人案,明天上午九点开庭。”
“你什么意思?”仙道反问一句。
赤木回答:“没什么意思,就是再没有什么有效进展的话,公孙云珠就会被定罪,杀人可不是什么小事!”
“难道不能是正当防卫?”
“你怎么证明?公孙云珠长期遭受岸本的虐待,她的杀人动机完全合乎逻辑。”说完这一句,赤木挂了电话。
仙道听着电话那一头传来的盲音,沉默了,作为一个法学院毕业的高材生,他很了解这个案子如果不能定罪为“正当防卫”,那么就算判不成死刑,根据大陆法系《法国刑罚典》,误杀罪名也不会轻,而这也是他那么多日子以来最担心的事,他颓然的闭上了双眼,而后起身,默默离开了办公室,他哪儿也没去,而是来到了黄埔江边,他为自己点上一支烟,然后凝视着滔滔江水,陷入了沉思……
他想起了童年时穷困潦倒的家庭环境,他想起了少年时刻苦读书的一幕一幕,他想起了做律师时正义凛然的自己,他想起了出任华董时风采无限的光景。
四年前,他为了名,为了利,为了高官,为了厚禄,他泯灭了一次自己的良知,让那个可怜的女人含冤莫白;四年后,他难道又要为了名誉,为了地位,为了市长,为了前途,再一次丢弃自己的人格,让那个无辜的女人再一次为他作出牺牲吗?
他试着在心中一遍遍质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那个女人一瞬间鼓起的勇气,一刹那作出的决定,他却要用四年?这真是太讽刺了,太讽刺了……
就这样,次日上午九点,就在法官即将作出判决时,仙道出现在了法庭上……
烟花丛中初探看,一生峰回至此转。
门前回望犹难断,徘徊路上共痴缠。
苍天可老海水翻,爱到深处几多难。
心中去留更凌乱,再续此中孽海缘。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