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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岁破者,太岁所冲之辰也。其地不行兴造、移徙、嫁娶、远行,犯者主损财物及害家长。惟战伐向之吉。——《广盛历》
      雪总是抢在年关前落下来,家家门前换了新符,一路绵延红成了一道线,谁家先逸出几缕炊烟,引得孩子巴巴地看,直到确认长了脖子也瞧不见,才晃晃悠悠散了,拉着一口打油诗,依稀是“桌儿圆,凳儿长,菩萨坐在灶锅上;识经不识尹与框。”
      老秀才瞪大眼睛,梆梆地拿拐子敲地,“大逆不道,大逆不道啊!”
      哪里有人理会他,一个个炮仗兀自窜上了天,人人脸上蒙着不真实的热闹,互道一声,“岁岁平安!”
      但是终归有热闹之外的地方的——城郊外,山脚下,长乐庵,几座合抱的小屋依然寂寂,惟有中间斜生一棵老槐树。槐树是阿岁最爱呆的地方,一茎笔直的枝干,干上生枝,枝又生桠,桠伸展无数,好像一路攀登,就能有触摸到天际的一天。登得越高,她就越快活。
      “阿岁,下来啦。”她不用回头,也晓得是漂亮师父又来赶她了,嬉皮笑脸地应,“师父给讲一个故事,我才下来!”
      妙音瞪一瞪她,又提起捡到阿岁的景象,作为叫她讲一个故事的回应。她的前半生里,实在没有更好的故事了,就反反复复提起,那天的雨是如何大,如何骇人,冲得长乐庵的后门都坍塌一半,恍惚里传来孩子断断续续的叫声,她循着声音爬过半个山头,血腥味也越来浓,再靠近,聚在一处的尽是层层叠叠的狼尸,受的全是爪痕,皮开肉绽伤可见骨,叫雨水一冲,涓涓血流聚成一泊,中心坐着个年画童子般的女娃,不惧反笑,呀呀拍着双手,一双招子在夜色里隐隐有光。
      阿岁听得倒在妙音怀里咯咯发笑,手指捻着眼睛上缠绕的白纱,“既然蚊子看见我的眼睛都会打架,为什么师父就不打架?”
      妙音就笑,“阿岁可是皮痒了?”少女就告饶着窜到身后的大树上,不忘垂下半身冲妙音做鬼脸。
      “猴子。”妙音叹息摇头。多少年来,遑论叫这野丫头受一点佛性教养,依然是以手取食,以地为席,树间穿梭来去。
      能就这么荒唐下去也不坏,但是你看见,那个一身朴素却气度不凡的妇人,带着她正是好年纪的儿子来藏身时,就明白这个故事依然要讲少年与少女,喜怒哀叹,爱恨痴缠的。
      阿岁倒挂在槐树梢上,看窗纸透出少年半副身影,那片书早已在他手里反反复复诵读十几遍,却还未背熟。
      “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诵着诵着,他又面露难色,阿岁噗嗤一笑,顺口就接,“ 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
      白生生的影子在窗头一晃,剑风先于意识出鞘,不能伤人,却意外挑落了阿岁眼上白纱。
      阿岁眨了眨眼睛,隔着一道青锋,少年也眨一眨眼睛。
      他看见的一双眼睛,极为通透,像山谷里不谙世事的湖水,良久,他才找着自己犹犹豫豫的声音,“你……你是山鬼?”
      她看见的一双眼睛,波澜不兴,那是从未被怀疑、憎恨、虚伪洗过的眼睛,因此与她目光相接也翻涌不起半分杀意。
      她笑起来,隔着一把长剑,也敢把手塞到他手心。“我是人是鬼,你自己看。”
      那手小极了,又软绵绵没有骨头一样,他像是托着一只猫掌,小心翼翼,不知怎么应对。他从未见过这样行事乖张的女子。
      从此她就常常寻这个叫景年的少年玩耍,好就好在,他从不想叫她像别人一样,甚至随她一起以手取食,席地而卧。
      直到那天,她哪里也找不见他了,槐树掩映的阁楼里,坐的是那个叫她有些害怕的女人,景年的母亲,你看她明明一点也不快乐,也是个笑模样。“坐。”她那样笑着招呼她,面前呈着一道红蟹,两双玉箸,一柄小锤。看见阿岁照旧伸手抓食,妇人身侧两个侍女窃笑不止,拿小锤敲碎螃蟹,以箸细细剔出白肉。阿岁看得懵懂,直到妙音跌跌撞撞跑来告罪,口呼“娘娘恕罪”,那把挺拔的脊背跪下去,弓成一座山峦。师父投给她的一眼甚至是哀求的。她钉在原地,某种隐秘的情绪破开躯壳,那些裂纹攀升而上,将阿岁单薄,自由,蒙昧的身体摇撼不止。
      许多年后,她学得这是“愧”。
      天际薄显绛色,初雪伴着她一夜失眠一道降临了。从窗口望去,依着槐树的阁楼下跪着一个人,雪已经在他肩头积了浅浅一层。
      “为什么要跪?”阿岁急急跑出去,掸落那些雪花。
      “因为知错。”景年冲着大门,应得大声。阿岁半懂不懂,只把袖子举过他头顶挡一些风雪。
      半晌,大门吱呀一声,侍女传话请“二皇子”起来。景年还有另一个名字?阿岁兀自发愣。
      景年依然跪着,一动不动。
      “为什么不起”阿岁嘴唇微微哆嗦。
      “因为知错不改!”这一声更响亮了,景年笑着把她发青的手指焐在手心里,发觉自己的手更冷后,改成了呵气。阿岁蒙着眼睛,感觉热度从手心起,顺着耳朵爬到了脸上。这是“羞”。
      老槐树又黄了两次叶子,第三个冬天悄然而至。听得有人高呼走水时,阿岁正趴在书案上看景年写大字,昏昏欲睡间破入短兵相接之声。是怎样被护着躲进马车,又是怎样逃出数十里都已经记不清了,回头时,长乐庵已烧成小小一个火点。二人交握的手掌下冷汗淋漓,安静得只剩山路间马蹄嗒嗒。
      “怎么会……”阿岁问。
      “是有人容不下我了。”景年的声音出奇地冷。她偷偷窥看景年的眼睛,那里竟凝起一点怨毒。她浑身一颤,不忍看清潭搅起暗涌,甚至想拿手去遮。
      但这份安静也很快被打破了,几息间,刀影交错,车夫横死,车门破开,杀手却不见二皇子,只一个俏生生的小姑娘,冲他们眨着眼,微微一笑。
      几个杀手心神一悸,瞬间缠斗在一处,马儿也因此受了惊,嘶鸣着直冲悬崖坠去……

      仿佛有风吹过,好冷。
      阿岁睁开眼睛,觉得浑身无一处不痛,但好歹证明了她还活着。“景年”这是个石洞,极深,四壁曲折光滑,借着头顶几缕光亮,她挣扎着找到景年一动不动的身体。他是护着她落下来的,以至于阿岁还能囫囵完好,自己却浸成了一个血人。“醒醒啊……”他像是睡得很深,她十个手指都在颤抖。这是“惧”,她尚且不明白,浑身的血都一点点冷下去,一样冷的眼泪打在景年泥泞的脸上。
      “下雨了”有人轻笑,抬手艰难抹去她的眼泪,阿岁抬起模模糊糊的眼睛,才对上黑暗中闪闪发亮的另一双,“小阿岁,快放晴吧。我要淹死了。”她终于破涕为笑。
      头顶上的光灭了又亮,那代表一个昼夜已经过去了。谁也没有说话,温柔的沉默在两个人身边流淌。景年静静凝视着阿岁的发顶,是小鸟羽毛茸茸的棕色,配着低垂的脖颈,显得纤弱易折。“如果我们出不去……我只有一个遗憾。”他对着阿岁专注的眼睛,呼出一口发痛的吐息,“就是没有求娶你。”
      秀阁画烛,红纱垂幕,双蛾描黛,唇点薄朱。应如是。
      阿岁摇一摇头,坐得端端正正。“那你现在娶我吧。”
      她对着景年怔愣的眼睛,笑着指一指天,“天地为屋,星月为烛,山河为媒,草木为信。”
      “好。”景年眸光抖动,以捉一只小鸟的方式将她扣入怀中。
      空荡荡的山洞里,连光亮都显得奢侈,两个破破烂烂的少年人迎面三拜,就是礼成。

      多年以后,阿岁还能想起焦渴、病痛、绝望缠身的感受,和得救一瞬间的战栗。大衍皇帝沉迷佛法,殡天后留下的是庵庙无数和一座飘摇河山,惟神武大将军萧穆的一支铁骑令南蛮屡屡触边而不得入。世人谑称不知皇帝姓甚名谁,只知神武大将军无所不能,自有功高震主之势。无所不能的大将军也确实找到了失踪多日的二皇子,和他身边一个行止怪异的姑娘。
      “殿下,是不是让这个姑娘……”萧穆忍不住又打量一眼那个一直低着脑袋的姑娘。
      “她就和我坐在一起。”景年的口气极冷硬,似乎对萧穆缺乏好感,撕下衣角给阿岁眼上挽了一个结。
      萧穆犹豫几息,最终说出了噎在喉头的话,“太子薨了。”就在景年遇刺的第二天,南蛮奇袭,京城失陷,太子蒙尘,流亡中甚至来不及与黑甲骑汇合便暴病而死。先帝子嗣单薄,惟太子与二皇子两子,黑甲骑便改道北上,保护“清修”在外的二皇子。
      所以,这浩浩荡荡一支骑兵迎接的,本该是储君。
      蒙着双眼,阿岁也能看见景年眼底涌上一瞬快意的怨毒,最终化作实质的冷笑凝在嘴角。阿岁的心底哪里崩去了一大块,风也灌进来,雨也雨也灌进来。“你别这么笑。”她伸手盖着他的眼睛,说,“你别这么笑。”
      先帝薨天,太子死于登基之前,风雨飘摇的皇位迎来了意料之外的继承者。
      而岭北小小一座行宫,则成了南朝百年基业新的伊始。
      “阿岁,你在这儿等我。”不过几日未见的景年,再出现时已经叫她觉得陌生。他像是几日未眠,青青的眼圈在冕旒下若隐若现,眼睛却燃烧着奇异的高热。她只来得及握一下他的手,再只能抓空一个被簇拥而去的背影。
      一副副挺拔的脊背跪下去,弓成起伏的山脉,只等一人兀自步向高处。
      那座临危受命的王座,不过草草收拾,短短数阶,却叫他们向来默契的手掌空空交错了。
      阿岁孤零零站着,看高处的那个少年脸上带了做梦一般的神情,向山呼万岁的百官撑起双手。她忽然意识到,所谓二皇子,并不是他的别名,而是横亘在他与她之间的罅豁,“皇子,太子,皇帝”,这声名越是浩大,罅豁就越大,终于累成星河倒流也无法弥补的一道天裂。
      这是……“哀”。
      初雪之后,又是新年。往年的新年,是景年陪着她一起上街的,如今却不能了。或许做皇帝的滋味和囚犯相似,都不能离开方寸之地。南方战事吃紧,连着北方也没有了年味,阿岁拣了几块糖糕揣在怀里,蹲着看个乞丐对着星空摆弄罗盘,不时嘟哝,“不对,不对,缺一颗啊……”
      “缺什么”
      那乞丐吃了一惊,像是刚刚看见这个姑娘,等眯起那对疯癫恍惚的眼睛再定睛一看,顿时面露喜色。“对啦,缺的一颗,在这里呀。”
      嘴里的糖糕瞬间没了滋味,阿岁站起来,拍拍衣裳就走,“胡说什么。”
      “背太岁吉,面太岁凶。岁星,可想好自己的位置了?”那乞丐还遥遥冲着阿岁的背影呼喊,冷风格外刺耳地鞭打着她惨白的脸。
      这一趟脚程只花了半数时间,连殿中烛火都还通明,门外数名大臣,里头依稀还有争吵声。
      “……朕才是皇帝!”是景年的声音。
      “理当照正统……”这个刚正不阿到一点弯弯都不会的声音,就只能是萧穆了。
      小皇帝的声音都气得打抖,“你的意思是,我不是太子,不是正统。皇兄要是活着,我就只能从这里滚出去了,是不是!”
      果然,这块又臭又硬的石头被蹬了出来。阿岁看一看萧穆,顾自捧着那袋糖糕要踏进门。
      “这位……姑娘,还是不要进去的好。”这是她第一次被拦,她倒也没有强求,静静等在门边上。
      “姑娘可是有眼疾”依然是那个趾高气扬的大臣,阿岁怔愣一瞬,摇头,“不曾。”
      “遮挡面目面圣,可是失仪!”这惯于拿捏人的语气,倒让她气笑了。
      “那我现在摘下来,如何?”不等他回应,那片白纱飘飘荡荡落地,大臣们都好奇地瞧过来,不过很快的顾不上她了,他们心底灼起一把无名火,先是对骂,接着动起手来。文人打架,好比斗鸡,阿岁看得发笑,只有萧穆依旧直挺挺跪着,竟是一点影响也不受。
      事态发展到最后已收不住势,赶来的侍卫令这桩闹剧见了血,直到以景年青着脸将人轰走告结。
      恹恹的月色下,景年的脸显得极为遥远和模糊,阿岁紧了紧怀里冷透的糖糕,“景年,你讨厌我了吗?”
      小皇帝叹了一口气,把今天格外执拗的小女子揽进怀里。“阿岁,我心意如初。等到南边战事平定,我定铺红妆十里,迎你为后!”
      阿岁就像没有听见似的,只追问,“那你为什么那么不快乐”为什么你站在高处后,就再也不笑了
      他向外望,凄清的正月光景映在景年眼睛里,“景年可以快乐,但是国君不能,直到还大衍朝海清河晏前,都不能。”
      国君真可怜,即孤又寡,连快乐都满是条件。
      但是阿岁想达成这个条件。
      在弹劾她的奏折呈上皇帝的书桌前,她已跟着南征的粮草连夜奔走十数里,那些“妖女”、“鬼魅”的名头,在她能知晓前已遥遥丢在身后。
      百姓口中的鼎鼎大名的名号,除了“神武将军”,“黑甲骑”,如今又多了一个“鬼眼罗刹”。
      相传,她眼如铜铃,口大如缶,身高八尺,臂若垂猿。
      相传,她能化兽形,茹毛饮血,在山林间捕食,呼其名能止小儿夜啼。
      相传,她一眼能叫蛮子神智错乱,敌我不分,自相残杀。
      只有最后还算真话。阿岁倒在沙盘上笑个不停,“我还有什么威名,再说来听听”
      萧穆无奈地摇着头,他手下的沙盘上,已收复的就有岭南,河西几处,如今只余虔都扼要,是为一天险,易守难攻。
      “你好歹也是一个姑娘……”
      阿岁截断他老气横秋的话头,眼珠乱转。“萧将军,你几岁从军哪”
      “……十六。”
      “都是十六,都是凶名在外,因为我是女子,就不同了?”
      萧穆淡淡看她一眼,知道说不过,反倒不说了。阿岁接上自己的话,“那你能记得,至今拿过多少人命吗?”
      “记不得了。”在他渐渐皱起的眉头里,阿岁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你拿过的人命,比外面任何一个士兵都要多,你为什么不怕我的眼睛”
      “我是杀人,不是喜欢杀人。”他的眉头索性凝成了深深一个川字,留下阿岁若有所思。

      风雪如朔,即使是简单的瞠目视物都刺痛不已。这是他们陷在峡谷中的第五日,粮草已捉襟见肘,没有人预料到温暖的南方迎来了百年难遇的大雪,人人蜷缩成团,面上满是冻得麻木的表情。从凝着霜的眼睫毛看出去,阿岁看见萧穆的战马嘶鸣着倒地,颈间血湮染了一大片白雪,他维持着那个姿势许久,一手盖着马的眼睛,一手上刀尖滴着血。它也不明白,它最后的一件功勋,竟是为战友献上血肉。
      一副失温的手掌轻轻拍着阿岁恍惚的脸,她眼里渐渐映出了萧穆同样狼狈的脸,模糊的雪景里,只有他的声音是清晰的,“阿岁听令。”
      阿岁勉力挺直脊背,“在。”
      “援兵迟迟未至,我们如果毫无动作,就只能耗死在这里了。你拿着这纸调令,向两西求援,即刻启程。”一字一句,振聋发聩。
      阿岁睁大了眼睛,“我不能……”
      “军令如山!”萧穆怒喝。
      两眼瞬间滚烫,阿岁端端正正接过那纸调令,一抹泪,策马迎狂风狂奔,面前是风雪乱舞,身后是杀声震天,那声音渐远,远,远到再也听不见了。
      视线里哪里都像凌乱的泼墨,她不知疾驰了多久,眼前才渐渐升起人影,不是十个,百个,而是成千上万,间杂无数黄色旌旗掠过人头猎猎作响。
      中间那个最显眼的黄衣,就是她的景年。她甚至来不及思考他的出现,就从马上翻滚下来。“黑甲骑求援!”她大喊他的名字,他却不动,她愣愣,又喊了两次皇上。
      透过白纱,她从那双眼睛里看见的神色叫不忍,是庙中尼子们对猫儿狗儿的眼神。
      “你不去……我自己去。”她嗫嚅着从怀里抖抖簌簌摸出那纸调令,风一吹,它整个舒展开来。
      那上面根本没有一个字,只画着一个眼如铜铃,口大如缶,臂若垂猿的小怪物,是她亲手涂的鸦。
      拨开人群,她冲着紧闭的中帐,缓缓地,缓缓跪下去,清清亮亮的一声响,以往的许多不解在心中顿时变得清明。
      诸起诸落,八喜八苦,如是因,如是果,而今,五蕴生苦,熊熊灼烧着她腑脏的,是令她滚去一身皮毛,开眼人间的那人,遗给她的一个“恨”字。

      大雪好像忘记了怎么停,长乐庵前积了无数深深浅浅的脚印,妙音倚在廊下,轻轻梳拢着阿岁松软的长发。那双眼睛里倒映着极澄澈的天,好像从未染过风霜。“师父,”她说,“我想回去了。”
      “哪里?”她轻声问膝头疲倦的女孩。
      她指着天际,“那里,天上,多美啊。”
      “我以为做人是顶好的事……确实是顶好的。只是再来一次,我宁可是风,是河水,是山花风月,不为人。”她的睫毛飞快抖动着,景年就在那里,遥遥站在门外,手里握着那柄青锋,依稀还是当年的样子,而她好像不过是错过了他的一次晚课。
      “和我回去。”
      “好啊,”她应得干脆,干脆得叫景年反应不及,“只要你看着我的眼睛,再求娶一次。”
      小皇帝是狼狈地逃走的。但是喜轿还是照旧抬了上来,宜移徙、嫁娶、远行的黄道吉日,抬着岁星摇摇晃晃向新都而去。
      轿里安静极了,沿途的嘲哳就格外清晰,“凶神”、“罗刹”、“妖物”,迎面扑打带笑的少女。
      百步外城门下,就是金尊玉贵的新郎。
      阿岁喝停了轿子,顾自踏出来,十个指头抬起红盖头,露出俏生生一张脸,双蛾描黛,唇点薄朱。
      她向左看,也向右看,四周只静了一瞬,立刻如断了神经的线偶般厮打起来,齿牙交错,刀剑骈行,四面八方拢成一个圈,小,越小,再不分彼此。
      红红的盖头抛在半空里,飘飘荡荡,许久不能下落。
      城郊外,山脚下,长乐庵,几座合抱的小屋依然寂寂,中间斜生一棵老槐树。
      向城中看,家家门前换了新符,一路绵延成一道红线,谁家先逸出几缕炊烟,孩子们围闹着,一个个炮仗兀自窜上了天,人人脸上都是来之不易的热闹,互道一声,“岁岁平安!”

      *尹与框:尹+口=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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