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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章 天子却不如太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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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成四年,各地水旱蝗灾不断,彗星频频现于天际,百姓房屋倒塌,田苗颗粒无收。
文宗见此情形,食不下咽,难以入眠……
遂连连发出,存抚百姓实施赈济的诏书,并派使者各处祈雨,却并没有带来多少值得鼓舞的消息。
文宗失望透顶,一再对众臣表示,如果上天再不降雨,他将退居南内兴庆功,另选贤明之主,不再做这个皇帝。
又是几日,文宗风痹又一次发作,脸色发青,汗流直下,服用药剂后,脸色微微好转,病情稍有缓解。
这日,文宗托着疲惫的身躯,回到思政殿,凭栏而立,目光凄然,眺望远方,默视良久。
忽然,文宗转过身来,缓缓地对侍从道:“今日翰林院值日者谁?”
旁边的翰林院使答:“中书舍人周墀。”
“试命召来。”文宗一脸平静。
周墀奉旨进殿,文宗先命赐座,又以金卮赐酒三杯,周墀饮毕,谢恩。
文宗这才徐徐道:“依卿看来,吾是何样君主?”
周墀一听,一脸惶恐,立即下座,恭敬回答道:“小臣不足以知大君之德。”
顿了顿,一脸慎重道:“凡百臣庶,皆言陛下有尧之圣,舜之明,商汤之仁,夏禹之俭!”
文宗摇头,淡然一笑:“贤卿这是出于爱君之心,不得不这样说”,遂苦笑一声,“吾哪里敢追踪,尧舜汤禹之明啊。”
忽而,文宗走下龙椅,扶起周墀,一字一句道:“吾想要问的,是吾,比诸周赧、汉献二帝如何?”
周墀一听,如五雷轰顶,脸色煞白,倒身拜伏,声音哽咽:“陛下,周赧王、汉献帝乃是庸碌的亡国之君,怎能与陛下相提并论?”
文宗冷哼一声,复又一脸凄笑,遂回到座位。
周墀忙声泪俱下道:“陛下,饶是为人钳制,也是有为之君,如何心哀如此?”
周墀忽而倒地痛哭:“天子受辱,则人臣之过……人臣之过……”
文宗摇头,轻声说道:“吾登基以来,内有宦官专政,党派之争,外有藩镇割据,吾实在是……”
周墀连连磕头,想不出其他话来安慰文宗,只得一个劲地称颂圣德,劝文宗不要为小节而谦谦于怀。
文宗一脸嘲弄之色,似笑非笑道:“朕自以为比诸周赧、汉献有之不及。周赧、汉献受制于诸侯,吾却受制于家奴,所以朕比他们还差得远了!”
文宗平静地说完这段话后,终于无法控制,突然俯首痛哭,泪如雨下。
周墀还能说什么?都无济于事,只得趴在地上更是悲不能禁,涕泗横流。
文宗一脸凄凉无奈,回到寝宫。
细心的侍从发现,只有当天子的目光,偶尔从书架掠过,眼中才会闪出一丝旧日的神采。不过,神采极其微弱,稍纵即逝。
从这日起,文宗再未视朝。
自是御膳日减,瘠弱不支,到了第二年元日,病不能起,饬百官免行贺礼。
正月初二,文宗弥留之际,急召李珏等入禁中,欲以太子监国。
仇士良鱼弘志得知消息,立即闯入御寝,并道:“太子成美年幼,且尝有疾,须另议所立。”
李珏不服,道:“太子已立。岂可中变?”
仍然遭仇士良驳斥,请更议所立。
仇士良鱼弘志,愤愤而出。
杨嗣复与李珏,也知仇士良不好惹,只好对文宗敷衍数语,连忙退下。
不料,夜间,仇士良竟自行发布诏令,以太子年幼不克大任为借口,制命颍王为皇太弟,复太子仍为陈王。
翌晨,百官入朝思政殿,颍王瀍已伫立殿内,与百官相见。
杨嗣复李珏等,料知由仇士良矫旨,只是不敢发言,彼此间虚与周旋,便即散去。
风一更,雪一更。
三更天,文宗拖着病体,靠在窗前,随喘息不止,神色却异常清明,忽而凄楚不堪之情,涌上心头。
文宗一脸痛苦,苦涩不堪,悔恨无力之泪一滴滴落下,遂缓缓闭上双眼……
小雪将至,气候遽寒。
天色微明。文宗早已至紫宸殿,待百官早朝。
文宗神色恹恹,呼吸紧促,手扶龙椅来回抚摸,坐立难安;良久之后挺身端坐,一脸肃穆,却难掩悲恐之色。
乌云压顶,不见一丝阳光。
日许多时,建福门才徐徐打开,不同往昔,此时宫门两侧伫立的禁军士兵刀剑出鞘,满脸肃杀之气;前来上朝的官员面如土色,不敢上前。
良久,齐中的几位官员方才战战兢兢走到宣政门,大门却尚未打开。风霜凛冽,砭人肌骨……
两侧又寒光缕缕,杀气腾腾。众人如临深渊,僵立在门前,面面相觑,丝毫不敢发出声响。
辰时。只听得“轰轰”响声,宫门方才缓缓打开,继而走出一内侍。
内侍一脸神气活现,四下好是一番打量后,方才高声道:“各位贵人记住了,从今儿个起,一律只允许带一名随从,进入内廷。”
语罢,见各位朝臣怔在原地,面色各异。内侍一脸讥笑,大摇大摆朝紫宸殿而去。
此时,百官仍心有余悸,一脸惶恐,小心翼翼紧随其后。
待众人站立后,却不见宰相及御史。
文宗见班位异常混乱,神色异常的文武百官,不禁心慌意乱,百骨凄凉。
遂忍住不适,有气无力地问了一句:“宰相何在?”
朝中侧目,无敢言者。
片刻之后,禁军首领仇士良方才上前,厉声高呼:“陛下,王涯等人谋反,臣已命人全部处死!”
龙椅上的文宗呼吸急促,一脸震恐。
仇士良招了招手,漫不经心道:“令狐左仆射、郑右仆射,还不快将,反贼王涯等人的亲笔供词,呈给陛下!”
文宗接过供词,白纸黑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霎时眼前一片昏黑,四肢无力,端坐不稳。
良久,文宗又强忍悲愤,目光缓缓投向文武百官,轻声问道:“这,果真是,宰相亲笔?”
众臣窃窃私语。
令狐楚抬头之际正与仇士良目光相对,顿觉脸上一热,怔在原地。
文宗见无人答话,强忍怒气,正襟危坐,冷声道:“令狐楚,你来答!”
令狐楚忙上前行礼,小心答道:“陛下,确是如此。”
文宗闻言,一脸惊愕悲痛,难掩失望之色,自嘲:“吾虽贵为天子,尚且有心无力,焉能苛责臣下耶?”
继而佯装震怒,道:“果是如此,死有余辜,死有余辜!”
仇士良听得文宗如此说,面露狡黠之色,复又道:“陛下,如今宰相之位空缺,政事纷繁复杂,应即刻择定贤臣继任宰相之职。陛下,以为如何?”
文宗遂令右仆射郑覃、户部侍郎李石代行相权。
文宗匆忙退朝后,独自离开。
只见文宗容光惨悴,神色惶然,一头栽倒于御花园的枯石上。
此时,文宗胸口万绪悲凉,愧悔无地。
不禁仰空而欷,凄然涕下,哽咽道:“吾……吾枉为人君,枉为人君……”
鸦声四彻,风雪飘忽。
茫然四顾,空无一人,不觉凄咽不复成声:“吾自登基以来,勤勉听政,旰食宵衣,何故落得如此下场……”
“风寒露重,大家向来体弱,奴婢劝大家还是回寝宫休息为好。”不远处传来数声调侃,伴着几抹诡笑。
文宗听到声音,知是仇士良,颤巍巍站起身来……
仇士良忍不住冷笑一声,走近文宗:“这御花园,恐怕没有大家您,心心念念的甘露啊!”
文宗心下一凉,双拳紧握,复又故作整理衣袍状,强笑道:“吾有些乏了……来此赏花而已。”
仇士良听言,微微点头,笑道:“嗯,大家,莫不是又在想法子除掉臣?”
霎时,文宗只觉得脑袋充血,消瘦惨白的脸颊立刻肿胀通红,胸中涌起千言万语,却不知为何缓缓闭上双眼,一言不发。
仇士良一脸讥笑道:“看来,大家不曾忘记!”
霎时间,文宗脸色变化莫测,复又目光惨淡,神色恍惚道:“这个位置,吾从未惦记过……”
继而摇头苦笑不断,喃喃落泪道:“吾不该,不该如此……”
仇士良闻言,目如恶狼一般,顺势揪住文宗衣领,破口大骂道:“好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若不是奴婢们忠心耿耿,你焉能有今日?”
文宗面红耳赤,干咳不断,不禁忿然作色!
复又见仇士良言之凿凿,理直气壮,不禁吓得浑身颤栗,不敢答言。
好半天,文宗佯笑几声,淡淡道:“现如今皆照你计划,你有什么不满意?”
仇士良微微一愣,面色微变,陷入沉思。
文宗满腔悲愤,怒然指责:“这么多年,吾任由你作威作福……你……”
文宗双手颤抖,说不出话来。
良久,潸然泪下:“难道……这还不够吗?”
仇士良见一向文弱,提倡礼法的文宗如此失态,顿时怔在原地,目瞪口呆。
文宗神色凄楚,怒视仇士良,一字一句道:“皇兄突然驾崩,你当真以为,吾耳聋眼瞎不成?”
只见,仇士良一脸嗔恨,咬牙关道:“先皇是个什么东西,陛下应该,比臣更清楚!”
文宗面露愤忿之色,复见仇士良一脸悻悻然,胸口一紧,回忆袭来,神色愈发变幻不定。
仇士良见状,心下了然,忍不住舔唇咂嘴,面露得意之色,愈发张狂。
此时,文宗却是神色威严,轻哼一声道:“即便如此”,文宗瞟了瞟仇士良,“也容不得,尔等奴才放肆!”
仇仕良不禁呼吸一窒,后背发凉,良久目露异色,似笑非笑道:“好个文弱的陛下!”
文宗见仇士良皮笑肉不笑,目光如闪电般打量自己,心下大骇,声颤欲嘶道:“莫非,莫非你……”
仇士良斜视文宗,一脸神秘,笑而不答。
忽而指着文宗,高呼三声:“不过如此,不过如此,天子也不过如此……”遂轻笑一声,昂头阔步,转身离去。
待仇士良离开后,文宗不觉汗流浃背,双腿疲软,重重栽倒在地,口中喃喃自语:“须杀此辈,令吾君臣间隔……”
寒风呼啸,夜雪飞洒,文宗音声渐渐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