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梅人》小爪SmallClaw

43、43 初探明心山

　　这天阳明法阁，年年办春日祭奠，大摆筵席搭起戏台，名义上是敬天地祈丰收，实则宣扬本派名声，招揽新弟子，打压其他小派。
　　近年来天阳在应天远近闻名，如日中天，春祭更是一年热闹过一年，这次广邀各路武林人士，离春祭还有几天，明心山外已经热闹非凡。
　　“竟然如此大张旗鼓，天阳明法阁有多少底气，要向全天下挑衅不成？”
　　阿山不解，转头看着来往游人欢声笑语，路边有不少茶酒摊与挑货郎，吆喝声四起，不少人举家出游，小童都手握花束，比起昨日下船时又是另一番喜庆景致。
　　“挑衅？在天阳看来，他们受人陷害，抓净光正是为武林除害，又何错之有？”
　　方子慕不知何时手里已经多出五六样小吃来，许多只尝过一口就转手扔给身边，又去买新花样。阿山虽然生气他浪费钱财，却舍不得扔，只好都接着吃下去，有些味道怪异，但确实大多美味，应天不愧为富庶之地。
　　“听说春宴当日，天阳广开门户接纳八方游客，那在明心山下，此时就已经如此热闹，你我进入天阳之内，或许也很容易了？”
　　阿山问完，看方子慕斜瞪他一眼，这才知自己失言，低头不敢再多说。
　　两人走到人流稀少处，方子慕才幽幽开口：“你觉得容易，现在便进天阳去看看，能否找到一个半个的净光人影？”
　　阿山愣神：“为何不能，方兄认定了天阳将人藏在别处？”
　　“何须认定，你也是傻，”方子慕笑着拍他脑门，“天阳虽是不怕被人非议，可却忌惮净光余下的高手来救人，难道还都像你那一根筋，将人捆在柱子上示众，在宴席前开练武场吗？”
　　“这……说得是。”
　　阿山明白考虑欠周，自觉方才问得可笑，但心里却愈加疑惑：“看方兄平心静气，想必已经有了应对之法。”
　　“有啊，当然有，”方子慕灿然笑道，“你去找个屠夫，或者厨子，跟着他找到后厨采买所需运猪运鸡鸭的车，身上抹泥爬进去，等春祭前夜跟着采买的车队就混入天阳院墙，到时候你闻起来和鸡鸭鱼肉差不多，连狼狗都不朝你叫，自然……”
　　“又在胡说。”阿山这才明白方子慕又在逗他。
　　“这可不是胡说。若不是昨日找着了新的法子，还真要用些不入流的手段，姑且屈尊混进天阳之中，才能再作打算了。”
　　方子慕自己说着，已然踏上登往山路的石阶。阿山听得不明不白，却又不好追问，只好跟着他一路上行。
　　比起净光周遭，天阳不仅重金修建气派的石雕山门，石阶与道旁花草也有专人管护，与净光外荒寂野趣不可相提并论。
　　净光石阶长而陡峭，颇有些使人静心清修的苦行意味，相比之下，天阳上山道路宽阔舒缓，易于行走，两旁还有供人歇息的凉亭与石凳，节庆将至，路旁装饰有花灯与彩旗，煞是好看，实在不像什么武林门派的门面。
　　“这……听天阳名声如此乖戾，看景致，倒是……富贵。”
　　阿山越看越觉得怪异，又说不出所以然来，只好随意挑一个词说，不知方子慕能否听懂，还试探着看过去。
　　身边公子只是叼着不是哪来的草叶嚼着，两手轻巧甩着袖子，神色清爽如同春游少年，竟像全没听到他言语。
　　“方兄……”阿山不由得提高声音。
　　“有趣，有趣，你看，天阳弟子穿的是蓝衣，可道旁挂的多是红旗，你说这是为何啊？”方子慕却自顾自说道。
　　“这……彩旗不过就是为了一个好看，挂什么色还有讲究？”
　　“倒是没有，去找个人问问，看往年是怎样挂法？”
　　“方兄，我与你说着正经事呢……”
　　阿山还未嘟囔完，方子慕已拉来一个路人笑脸盈盈地随口询问起来。他那张脸孔极容易哄骗人，加之说话和声细气，那被拦住的老伯很快便一五一十答话，高高兴兴离去。
　　“如何，问到了什么？”
　　阿山京城出身，南方乡音入耳多少有些艰涩难懂，只好追问。
　　“果然，往年是蓝旗多的，从去年开始，这路上的装饰摆设，就和以往不同了，以前还有些武林的锐气，现在像个供人游玩的庭园，倒是更会讨好平民些。”
　　阿山顿时不解：“这又是为何？就算是为招弟子，那也不必做到如此地步，武人看中的是功夫德行，怎会讲究这些表面花哨。”
　　“你是辰砂寺出身，那当然不会讲究，辰砂是武林响当当的一大正宗，功夫深厚，自然有底气，可那么多小门小派，哪能家家都有拿得出手的本事，不就只能在这些地方下功夫？”
　　阿山点点头，但很快又摇头：“方兄，你这么说，可就前后搭不上了，之前你不是说天阳能在应天此处站住脚跟，应当是有些货真价实的本事吗？现在怎么又说没有了？”
　　没想到此话一出，方子慕讶然回头，嘴角一斜，伸手就在他头上摸了几下。
　　这手劲不轻不重，竟有些夸奖抚弄的意思。阿山愣神之下，也忘记和他争执挣脱了。
　　“不错，不错，就说多跟着本大侠能长见识，你那榆木脑袋还是能开一条小缝，这不是自己也能想得明白吗？往年不做这些花哨功夫，近年来却做了，以往固守当地，今次却远去潭罗动了净光，想必都是人的主意有变。就算不是掌门，那至少也该是个堂主级别的吧？”
　　方子慕柔声说着，又转而去赏那道旁的石雕，只留阿山一人怔怔回想。
　　“方兄的意思，难道是这天阳之内……”
　　终于是把这话的意味品咂清楚，阿山抬头一看，发现方子慕已然走得快要看不见，急忙加快脚步追过去。

　　——

　　天阳山下虽热闹，却是越往上走越冷清，到了远远看得到正门处，便有弟子专程阻拦，说明天阳大门只有春祭当日才开放供人游览。
　　为免惊扰到天阳人士，两人未作逗留，便下山返回了。
　　阿山原先还心里沉重，但到了天阳附近，自觉防备未有那样森严，加之春暖花开喜气洋洋，方子慕又是成竹在胸的模样，便不再过于郁结担忧，在下山后有心情又陪着方子慕在城内来回闲逛许久，到日暮时分才返回。
　　“方兄，白天那时多有不便，现在可说了？”
　　坐在屋内歇息，喝着茶水，他才终于想起早时山上闲谈，随口问起。
　　今日方子慕或许也是受春色感染，心情甚好，未曾发作那些捉摸不透的无名火，阿山便愿意和他说多几句话。
　　“嗯？说什么？”
　　方子慕把玩着桌上备好的水果，却不吃，只是摘一颗向上抛着玩。
　　“当然……是天阳内部生变的事。”
　　“谁又何时说过天阳内部生变了？不过就是借景随口说说，教你多想多思，莫要如此当真。”方子慕却笑。
　　阿山睁大眼，盯着他的脸，那双桃花明目映着烛光，清透净澈，却看不出丝毫心思。今日方子慕也是带着阿山游山玩水，进过不少稀奇古怪的店铺，吃喝玩乐，就是不曾借机打探过什么春祭时用得上的消息。
　　“方兄，竟是如此信不过我。”
　　阿山生性爽直，想到哪便不自知地说出口，自己生闷气倒一杯茶灌下去。
　　“信不过你？从何谈起？”
　　方子慕这才将眼神从窗外夜色收回，看到他脸上。
　　“方兄分明是有事瞒着我，天阳之事，心中是早有主意，怕我误事才不与我说分明。可我也不是什么都不懂，方兄若是叮嘱，自然不会添乱，为何非得将我蒙在鼓中？”
　　方子慕淡然一笑，神色满不在意，还将那颗玩了半天的果子扔给他：“蒙你在鼓中，又如何？你可会缺一块肉，少一根骨头？”
　　阿山却想不到他竟答得如此顺畅，一时语塞。
　　怔怔吃着果子，吐出果核了，阿山这才能接上一句话：“可，方兄，你我不是友人吗，小弟可有做错什么，叫你这样厌恶？”
　　方子慕挑起眉，继而笑着摇头，起身在屋内缓缓踱步。看他不生气，阿山大着胆子又问：“方兄又笑什么？”
　　“笑你傻啊。世间万事万物，谁能说自己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就算不知又如何，为何非要事事清楚？既然你知道方爹爹做事总有道理，也知你自己愚钝，知道了怕是要坏事，那你还问什么？便是问了，本公子又真的会说吗？”
　　被方子慕这连珠炮般追问下来，阿山张着嘴，说不出话。
　　虽是句句实在，无有半点虚言，却句句如针刺得他心上有些闷痛，郁闷不快。
　　一路与此人同行，尖酸刻薄话已听得耳朵生出茧来，照以往的来来回回，他本不会将这些放在心上，可今日听来却刺耳无比，令他耳内嗡嗡作响，心里也揪着发酸。
　　“你不愿说，那便随你高兴。”
　　他扭过头，不愿再看过去。
　　方子慕看惯他往日粗神经听不懂话的模样，此刻看他忽然生气，窗边的公子哥倒是意外，兴致盎然地走回桌边，手指探过来戳他的背。
　　“哟，呆山，骨头长硬了，知道闹脾气了？”
　　“没有。”阿山还是不愿理他。
　　方子慕往桌边一靠，手指把玩着他头上发簪：“呆山，你既然觉得自己不笨，便用脑袋瓜好好想想，本公子是何其聪明绝伦之人，在本公子看来，世间芸芸众生又有几个聪明的？还不都是和满地木桩子一样，眼睛嘴巴都不知长在何处。若是真嫌弃你愚钝，那又如何能忍你如此久？”
　　“你竟好意思说什么忍，你那性子，换成别人，又有谁愿意理会你。”
　　阿山虽然生气，脸色终于是好些，愿意转头了。
　　“那你是想说，你瞒我非是因为我会误事，那又是为何，竟还是为我好吗？”他嘟囔。
　　方子慕拍手：“那是当然，话说三遍就多，本公子都不记得对你说过多少遍，若是想害你，还用得着特意说什么做什么吗？真是不识好人心，叫人心凉。”
　　原本是他先说了让人心寒的话，可现在这样一解释，反倒像是阿山理亏，实在是嘴上不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