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梅人》小爪SmallClaw

41、41 江湖事，乱如麻

　　“你看，你都乐意现身，却不愿开口，这又是为何？看你气息隐藏得绝妙，这潜行之术甚是纯熟，虽不是光明正大的英雄豪杰，轻功也值得敬你一杯。不如过来坐，你我好好相谈，还可交个朋友。”
　　方子慕和颜悦色，拿出一只早就备好的酒杯，斟上半杯推到桌边。看向那人目光亲和，嘴角带笑，仍是平日里那轻浮不羁的神色。
　　“何时开始注意到我？”
　　暗中低沉飘来一声，掩在布巾后颇显沉闷，听不分明。
　　“你若是问何时，那恐怕你只瞒过了半个时辰。之后从潭罗到应天，方某时常感觉你如影随形，却总不现身，实在不知你有何意图，好奇得紧呐。”
　　听方子慕这样回答，那人的眼神又是一凛。
　　他向前两步，走到桌边，手往椅背上轻拂而过，椅子就悄无声息滑开，他弯身落座，竟如鸿毛落地，不出一丝声响。
　　这若是在常人看来，实在不可思议，犹如鬼魅，方子慕只是笑着轻拍双掌。
　　“好。好功夫。”他柔声赞叹。
　　“不必多说无用闲话。你既要见我，便是有话要说。”
　　此人气息沉稳内敛，虽近在咫尺，却彷如纸片轻薄无物，坐在桌前并不自报姓名来历，也不掀起遮布，毫无示好退让之意。那双深陷眉下的明目如星，清澈如泉，却不似阿山那般天真直率，透着机敏锐气。
　　方子慕悠悠与他对视一眼，又将酒杯推过去。
　　“这话听着就蹊跷了，你一路风雨无阻追我至此，我在屋内喝酒等你出来，你却不愿露面，在寒风中在那房顶上蹲到子时。看你穿得单薄，不冷吗？不如喝酒暖暖身子？”
　　那人看也不看酒，微微闭眼，又抬起头，剑眉压下，双目如刀不避不躲，似是要直掏进方子慕体内。
　　“你，不是万花内堂弟子。”
　　此人低声开口，便说了一句分量颇重的话来。
　　方子慕神色不变，悠然一笑：“哦？这又从何说起？看你这内功路数不是万花清心流，想必也当不了肃清门派的密使，何必管得这么宽呢？”
　　男子微闭双眼，似是对他回答甚为不满。方子慕看在眼里，却不多说，只笑着自斟自饮。
　　“你既然来了，便走不了。你一夜不说，我等你一夜，三日不说，我有得是办法留你三日，方某不缺时间，只是看大侠您能不能等得起。”
　　方子慕说得轻巧，来人却知他绝非戏言。
　　与阿山同行时他如闲云野鹤没个正经，今日却又判若两人，若是阿山亲眼看到，只怕也要担心自己认错人了。
　　“你是何人，本来与我无关。但你既然要插手净光与天阳一事，我便不得不管。”来人低声道。
　　方子慕眯着双眼，不轻不重放下酒杯：“这么说来，你也是知情人。净光有难，武林人士相帮是天经地义，又何来的插手一说？你若是对我不服，难道还想帮天阳为恶不成？”
　　“非也。我与你同样是局外人，并非要帮任何一边。”
　　方子慕笑道：“既然无冤无仇，便是朋友，为何不愿报上名姓门户？”
　　又是略一沉吟，此人才终于抱拳行礼：“花有期。”
　　“姓花？莫非你真是万花人士？方某怎么从未见过你这样一号人物？”
　　花有期只将俊眉微皱一下，还是寡言少语：“箜凰山出身，并未入过万花门下。”
　　方子慕颇为意外地挑起眉：“箜凰？你说的莫非是传说隐于京城外的箜凰山？”
　　“正是。你既然知悉箜凰，那便不用我再多说。”男子低语。
　　“不敢当，只知有此一派，长于毒与暗器而已。箜凰诸事隐秘，至今无人得知箜凰山究竟何处，箜凰门人一路跟我至此，只怕不是小事，你可明说？”
　　花有期又抬起明目，将他审视一番，看他神情自若，不像有所隐瞒，这才不情愿地递出一字：“毒。”
　　方子慕却听懂了：“追我竟是为毒？我方子慕只会耍两招不中用的花剑，可算不上什么高手，更不通医理毒理，你要查毒，又如何与方某有所牵连？”
　　花有期却无意接他的东拉西扯，只自行说下去：“我箜凰有一味奇毒，中毒之人四肢虚浮肿胀，气若游丝，却假死多日不得断气，此毒可能有门人违命带出，我获命追查。说到如此地步，想必你已明白。”
　　方子慕起身，在屋内缓缓踱步。花有期看也不看他，如木雕般两手扶膝直坐着，气息沉静，好似能如此坐上一夜。
　　“那么，天阳有人中毒濒死，你怀疑那毒便是箜凰奇毒？你到净光来查个究竟，看到方某涉足，故此生疑，一路跟随至此，却还连丁点把柄都还没抓到，耐心实在叫人佩服佩服。”
　　花有期闭目：“我非要抓你把柄，因你知情，便想从你身上查出线索来。”
　　无视方子慕话中讥讽，此人仍是不苟言笑简短吐字，仿佛多说一句话就会伤他筋骨似的。言语冰冷毫无情绪起伏，仿若会说话的机关铜人。
　　“毒的事，方某实在不知。只是你一个箜凰山的门人，如何能知方某不是万花密使？”
　　“一路看来，你轻功卓绝，剑法随性，非是万花路数。万花内堂弟子乃是正宗传人，怎会有这些偏门功夫。”
　　听他这样答，方子慕不慌不忙，哈哈笑着，又走回桌边坐下，笑容比之前亲和几分，好似被花有期一语洞穿真相，不再遮遮掩掩。
　　“你说得不错，方某非万花密使，可若说不是万花弟子，那可真是冤枉。轻功是家传功夫，剑上的本事可差得多，不足挂齿，万花内堂簿上自然是没有方某的名字，外堂却是有的。”
　　花有期略一沉吟，又问：“那你为何要打此名号，不怕被追责起来，将你逐出师门？”
　　方子慕笑道：“内堂密使，行事隐秘，懂规矩的人自然不会随意声张，各地待密使都是尽心尽力，给足了方便，既然他们认不出信物为假，方某为何不占这便宜？从潭罗奔波来应天，都是为了武林道义，于情于理都说得通，方某只是让事情办得快些，有何不妥？”
　　他说的似乎句句在理，又全是歪理，换成阿山，少不得要和他争辩一番，但花有期却只微闭双眼，便将那番辩论忽略过去。
　　“……既然如此，那你究竟是何人物，对天阳分堂主中的这味奇毒，又知道多少？”
　　看他无意闲谈，方子慕也终于难得正经，切入正题：“方某并非争强好斗，也不喜结交什么江湖泰斗，不过一个默默无名的万花线人罢了。万花线人遍天下，若是花兄还知道些万花清心流的详细，便可知方某算是那线人中一个小头目，能知道些别处挖不到的消息，若是想从方某这里问出事，那是要付钱的。”
　　被方子慕自然而然称兄道弟，花有期只当没听到，微微颔首：“万花清心流的情报着实厉害，我也有所耳闻。但你既出此言，毒的事，可有内情要说？”
　　“那是自然。备好酒请花兄来，当然是有要事一叙。自打靠情报混口饭吃，方子慕又何止被几十上百人跟踪过，若是一个一个都加以理会，只怕是没钱再买酒了。”
　　方子慕说到这，知道来人耐性已尽，便不再闲谈，倾身低语：“天阳一事，着实蹊跷。若是花兄想要内情，只怕还得亲自见见医治他的净光弟子，亲眼看看中毒之人。”
　　“那又如何？若是净光真盗了我箜凰之毒，莫非还会老实承认？”花有期阴沉接道。
　　“花兄，若是我对你说，净光从未对人用毒，你信还是不信？”
　　花有期皱皱眉，那盖掉半张的脸庞上难得有了波动。
　　“分明是中毒之症，却说未曾用毒，如何叫人信服。”
　　“哈哈，方某以此为生，怎敢胡说，岂不是砸了招牌？净光用人试药，早有传闻，却未有一桩用毒的流言坐实。今次天阳分堂主伤得蹊跷，若是不亲眼看看那人病症，你怎知无有他人在其中作梗？再说，此事真是只有两派纷争？”
　　听他说得话中有话，花有期抬起眼，目光灼灼：“愿闻其详。”
　　方子慕拿过酒壶，又将两只酒杯摆在右侧，指着那酒杯说话：“箜凰山诸事神秘，极力避免与武林多有接触，想必花兄深居简出，还不甚清楚这应天郡里外的情势。江湖虽大，肥地却就那么几块。这再厉害的大侠也要吃穿用度，逃不开一个钱字。虽说天阳明法阁占着应天郡，近年来如日中天，可不能说它就一支独大。南君山，庄崇庵，卢剑山庄还有资历更老的箫泠门，都与天阳或多或少有些冲突。”
　　“箫泠门，倒是听过。余下小派确实不曾听闻，但这和我追查之事究竟有何关系？”花有期打断。
　　方子慕轻抬手掌，示意他莫急，又拍拍酒壶：“这天阳明法阁，非是什么数百年基业的老门老户，在明心山上大张旗鼓修起楼阁占了地，将本地小派尽数排挤而出，不过就是掌门年轻时所为，到如今仅三四十年罢了。天阳有难，周边流派绝不会相帮，不如说还会背后插上两刀。”
　　花有期又是片刻深思：“依你之意，此事与箜凰山无关，倒是和应天诸派纷争有脱不开的干系。”
　　“是否有关，方某不可妄下定论。只是箜凰既然派花兄追查，想必自然有分辨毒物的本事，你我只需想个法子神不知鬼不觉地入天阳，找到那中毒之人，你一看便知。”
　　“你虽说得轻巧，但天阳岂是如此随意进出之处。天阳虽名声不够大，门内众人可修炼的都是刚猛的独门功夫，并不好应对。近日来防备更是森严，不可贸然闯入，反而打草惊蛇。”
　　听他说到这里，方子慕自然知道他是欲查天阳不得其门而入，这才转而查起净光，更是露出一丝了然笑意。
　　“花兄是要查毒，方某要救人，都是要潜入天阳，可谓殊途同归，方某有一计，花兄可愿听闻？”
　　花有期直盯他双目，两人四目相对，都带着内力，暗中已有较量试探，最终还是花有期垂下眼帘，烛光摇曳，眼眸黝黑深邃看不出神情。
　　“说。”
　　他依然惜字如金，不愿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