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梅人》小爪SmallClaw

4、04 你们怎么欺负人呢

　　幸好身后的李三钱眼疾手快，满头汗拼命拉住他，交头接耳一番，少年才吃惊地重新瞪向方子慕，而被瞪的那位仍停在递剑的姿势上，俊脸笑得云淡风轻，仿佛争吵打闹都是多年前往事，方才的委屈又见不着了。
　　李三钱想必是看出其中有诈，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想让少年别淌浑水。可就看那伙计呆得吓人的榆木性子，怕是领会不了这番好意。
　　“李叔，做人不可与小贼一般见识，你不必怕，我替你拿来就是。”
　　听着少年不知避人，洪亮直爽的声音，方子慕的嘴角都快弯到脸蛋中央。好一个呆子，当真不懂江湖险恶，人心叵测么？说让你来，你就来，要是不把你玩得哭着喊爹爹，本公子也太没面子了不是？
　　正在方子慕暗自笑得快绷不住那张君子脸时，少年却满脸怒容，转过头来，直直看进他的眼睛里，目光炯炯远比天上冬日明亮，藏着火苗，像是要把他的脑袋都烧穿似的。
　　换作常人，只消被这样一瞪，都会立时心虚流汗，战战兢兢，可方子慕不回避，就那么隔着街和他对视。
　　哎，这小子是会武之人，他心里早已有数，可没想到还是懂礼数的武人，他想挑架，都挑不起，反倒是先要过过文招。
　　当今世道太平，江湖人的血性也大不如前，结果诸如瞪眼骂街，问候父母亲友，使暗器泻药，等等等等旁门左道技俩层出不穷，谓之“文招”。
　　此时两人目光较量，都在其中暗藏内力，言行可以伪装，但心神内气千人千样，虚假不得，若是有自知之明的明眼人，对视片刻即知对方功夫深浅，差距过大，则无需动武即可分出胜负也算常用文招之一。
　　方子慕看着那少年圆而透亮的大眼，内力虽浅，却透净无瑕，不躲不闪颇有几分豪侠之气。若是祝桥庄一介卖包子的阿呆，都能有此等气魄，那还得了，江湖中豪侠高手岂不是如那李三钱铺子里的廉价货似的唾手可得？
　　根底不错，武学如何则不得而知。看他说话呆呆傻傻，该不会是让师父伤透心，逐出师门，一身蛮力只能用来抬笼屉扛面粉吧。
　　文招对过片刻，少年也不知看出方子慕的功夫深浅没有，忽然缓缓迈步，仍旧是那小心压着的小步子，直走到方子慕面前，左拳握在身侧防备，右掌递出，还是不变初衷：“还来。”
　　“你来拿。”方子慕一挑眉，笑得如沐春风，那张脸正如迎风桃花，灿然迷人，若是哪个姑娘看着，再生气也得被他的明目晃得分了神。
　　“你双手奉上。”少年不吃他这套，铁柱般的身姿风吹不动，右掌还伸着，有板有眼咬着那句话不放。
　　“哟，还剑不就行了，还带侮辱人的？”方子慕惆怅地侧过身，好似全不记得自己方才怎么肆意嘲笑人家。
　　“李叔担心你使诈，我就承他好意，”小伙计对他虚情假意的姿态，仍是无动于衷，“还剑，走人。”
　　方子慕两指一动，将剑轻轻往外一推，又嗖地收回，少年竟识破他的调笑，神色不变，只伸着手。
　　此时凑热闹看两人争执的行人已陆陆续续排了一圈，都对站在当街的少年指指点点，伙计却视若无睹，气息沉稳未乱分毫。
　　路见不平，心有不快，倒是常事，可像他这样憨直，不计后果挺身而出，且执着到如此地步的，可不多见。只凭心气，算得上走了侠义道，不折不扣的正派人。
　　只可惜，他今日运气太糟，遇上堂堂方大侠，从今往后恐怕要抬不起头，卖不动包子，只会落得一个被十里八乡传为笑料的下场，说不定只能回笼屉旁抱着柴火哭诉了。
　　方子慕早已惯于行骗，对少年不敬佩，反生戏弄之意，便做出恭敬模样，缓缓起身，两手托剑向前轻递。
　　“谨遵吩咐，大爷您可满意？”
　　少年对他的调笑不屑皱眉，伸手作势要接：“什么大爷，别来那些滑头话，叫我阿山就行。”
　　“哦～阿山啊……”
　　方子慕悠然拖长音调，眼看着他的手指尖落在剑鞘上，左手蓦地轻滑，悄无声息捏上剑柄，右手向前灌力猛推，少年果然没做防备，被这一击力道震得握住剑鞘后退两步，只听得嘤嗡一声金鸣，手中剑鞘打滑，转向之下传来麻手震感，正是剑出鞘的动静！
　　伙计阿山惊觉不好，看手中抢下物件，哪还有剑的份，只剩下不值钱的空壳，而明晃晃的兵器已然被方子慕掂在手中，寒光闪烁。
　　先前看货时沉重笨拙皆是演戏，方子慕此刻真容毕露，肩臂手腕如水中鱼尾疾速猛翻，一柄精钢长剑轻若无物，银光晃动，已冲着伙计胸前划去。
　　原先还只道是看惯了的街坊争执，看看热闹的路人，此刻看到剑刃亮出，都知情形不对，却也不惊慌，只商量好似的忽向后退开大片空地，还远远地成群结伙偷瞧着。而酒楼里该喝彩，该拍手，还热闹着的听书人，则自成一个世界，管它外面刮风下雨还是刀光剑影。
　　此种争执，在祝桥庄不算少见，而江湖人寻仇生事，又或是敬仰功夫切磋几招，只要不是断手掉脚，或闹出人命的大事，官府已懒于理会，而百姓司空见惯，看两人对峙，还有唯恐天下不乱者拍手叫好，竟无一人想起劝架或报官。
　　方子慕当然是会用剑的。不仅用剑，他也识剑，途径老李的店看到些比散贩小摊结实些的货，才姑且看看对方吹得天花乱坠的好剑到底是什么样。
　　问他这柄剑有多好？那可称不上一个“好”字，不过就是中规中矩，才开刃就封存起的新剑罢了。不出众，可也没有大毛病，比起那些雕画得花哨，一挥就折断的花架子，还是可靠得多。
　　要说他是骗，那可太言过其实，他不过就是看着东西不错，本着有便宜就占的责任感，顺口多说几句话罢了。真追究起来，还有一个愿赌服输的道理，要骗人反被骗，李老板也不能有什么怨言嘛。
　　虽会用剑，他却无意伤人，划出的那剑轻软无力，不过就是吓吓人，好叫少年让开路，知道江湖险恶没那么好混。虽然人傻，可这伙计多少也有武学底子，要是躲不开，那顶多也就扎破皮，流点儿血，权当放血治病了呗。
　　谁能想到，面对直直刺来的白刃，少年不躲不避，扔开刀鞘，双掌大力向当胸回来，眼都不眨就合掌拍下，强劲力道灌上剑尖，竟径直将刺来的剑直接夹在双掌之中！
　　“好！”
　　旁观者中已有人喝彩鼓掌。
　　若出剑的人不是自己，方子慕倒也想凑热闹拍拍手。虽说他全未使力，可到底也是锋刃锐利的真兵器，不躲闪不自保，反倒想用肉掌将错就错将剑夺下，又不是行走江湖舔血度日，不过一介卖包子糊口的平头百姓，这得有多大的胆子？
　　果然够呆，不能叫阿山，该叫呆山。
　　“好不了！”方子慕朗声喊道。
　　少年左脚后撤半步，指尖夹剑错身猛向下使力，果然是要将剑扯回，逼他脱手，但招数早被预料，方子慕不与他争，手反倒加上力道，使出三分力向前推送，顺风顺水如柔波清浪，还是不伤人，却时机恰当，巧妙出奇。看到剑忽往脸上飞来，就算是呆子也知道危险，急忙生生收住夺剑的力道，两手横向推开，剑尖险险避着脸颊擦过。
　　而就当这分神的瞬息之间，方子慕的后招已到！
　　“还不躲？！”
　　方子慕大喝一声，声音早不似方才虚弱无力，中气十足畅快，比起少年更洪亮几分，音色却又轻盈明亮。只听声看堂堂仪表，真会以为是哪位英武快意的才俊在说话，只可惜，不过一匹流氓尔。
　　乘着话音，未等剑动，方子慕脚下已经使出阴险功夫，脚尖撩出踢脚腕，踢膝，踢裆再绊腿，眨眼间已经单腿掸出七八下，快得看不清影，如此凌厉腿功，却统统用来扫人下盘要害，极尽偷摸阴招之所能，实在令人不堪直视，引得路人惊呼嘘声混成一片。
　　旁观者还看不出的，是他几下踢击，统统都特意扫向少年右腿。看方才架势，阿山气沉左腿，下盘扎地，右腿则薄弱许多。柿子捡软的捏，打蛇要打七寸，方子慕当然是哪里好打就打哪里。
　　让他没想到的是，少年只挨到脚腕一击，之后就悉数躲开，夹剑的手纹丝未动，下盘极稳，右腿猛抬猛扫，眼睛未看，却能凭腿上感觉见招拆招，数次迎上他的踢击，结实有力如铁棍般的腿和他硬碰硬较量一番，不输气势，反而猛力迈前，来绊他的脚。
　　那动作大开大合，颇有古风，朴素无华却练得扎实，如蛮牛怒顶，逼得方子慕险险跳起，避开冲突，免得吃亏。
　　他没想认真打，而少年也不忙着追击，还是要剑。两手夹着剑，仍旧不松，脚下虎虎生风，快步横走，他往哪走便跟随挪动，一人握剑一人夹剑，就这么姿势古怪地僵持奔过了半条街。
　　不简单！
　　虽是呆子，根底却着实不错，哪个师父教的他，想必痛心疾首。
　　方子慕心下赞一声，却手上不留情，换剑到右手，反身折肘一扯，已将少年连人带剑借力导力拉进怀中。空出左手掌刀敲上少年手筋，力道控制刚刚正好，原先怒目而视的伙计不由得被传上肩颈的酸楚激得皱眉分神，掌心松劲，立时被方子慕将剑抽走。
　　还未等他抬手再抢，脸已被人捏了一把，继而什么银晃晃的东西冲着面门砸来，他匆忙避过，伸手捞起，却发现那是几块白花花的碎银。
　　再抬头看，哪还有什么方子慕，那骗子早已脚底抹油，一溜烟钻进人群中没了踪影，只留下哈哈大笑和几声高喊。
　　“方爹爹赏你的！儿子不乖，五两没有了，给你一两喝喝酒，吃肉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