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掌柜要篡位》山重一一

5、第 5 章

　　次日，方折柳醒来，看着身上的嫁衣，呆愣了许久才回过神。原来昨天，不是一场梦。

　　环顾四周，摆放着典型的苏式家具，没有繁杂的修饰，线条流畅样制作简单，朴素典雅。只是无论家具还是窗格，都贴着红色的双喜字。窗户下一张榆木贵妃榻，男子蜷缩着身子裹着张薄毯，睁着俩眼睛。

　　心里咯噔一跳，方折柳收回目光，捂住胸口：“吓死我了。”睡觉就睡觉，他怎么还睁着眼睡？！

　　“睡醒了？”洛城也不起身，就这么斜躺着，嗓音沙哑。

　　她朝他望了过去：“嗯，昨儿个太累了。”胳膊、脖颈、腿脚还是都隐隐有些酸痛。

　　她累，他难道不比她更累？一把将薄毯蒙上脑袋，洛城躲在毯子深呼吸，她还睡了一觉，他呢？一晚上都没睡着！

　　“你，”瞧着他这番举动，方折柳犹疑着小心问道，“没睡好？”话方说完，只见洛城猛地坐了起来，扯下薄毯往榻上一丢，凶神恶煞似地瞪着她。

　　“今晚你也试试睡木板。”硌得浑身骨头痛，他能睡得好吗？

　　他这脾气？方折柳眉头一皱，回敬道：“你也可以睡床啊，大清早的嚷什么嚷？莫名其妙！”这人八成有起床气，多大点事一大早跟谁有仇似的？床那么大，她也没说不给他睡啊？！嘟囔着又说了一声：“又不是我让你睡那儿的。”

　　如果不是昨晚她那四仰八叉地睡姿，他会睡这硬邦邦的榻上？整张床都给她占了，现在他连说一句都不可以？洛城有一毛病，睡不好脾气就差还容易迷糊，这会被方折柳这么一怼，直接——鞋都没穿，赤着脚，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床前，然后，往床上一躺？！

　　方折柳简直目瞪口呆：“你、你……”

　　“别吵！”他瞪了她一眼，翻了个身扯过她的毯子，睡了。

　　行，睡就睡吧。方折柳无奈，准备下床，挪不动？瞅眼一看，嫁裙一片压在他的屁股下。“喂，我的裙子。”他干脆又扯上毯子蒙住了脑袋？他就不怕闷死？！

　　翻着白眼望床梁，她真想一脚把身旁这人踹下床，若不是他的身份还有用处。嫌弃地扫了一眼蒙住脸的毯子，方折柳摇着头，伸手把毯子往下扯了扯。他背对着她，乌黑的长发披散开来，有几处落到了前面，呼吸匀称。她凑近了想叫醒他，视线却停留在削瘦的下颌，新冒出来的青色。

　　心脏的位置漏跳了一拍，方折柳下意识地往后，忘了裙子还被他压着，重心不稳一头栽倒在床铺里。她的脸热得发烫，有些心慌意乱。所以她也没有注意到，那个赌气似要补眠的背影，偷偷抿了抿嘴角。

　　待到洛城睡饱醒来，已是临近正午。望了眼透过窗户纸的阳光，他翻身转了个向，不期然一缕幽香袭入鼻尖。额头的发片还未取下，睫毛很密，鼻子小巧，有几点淡淡的雀斑，嘴唇微启诱人……他在想什么呢？！赶忙爬了起来，速度之快几乎是滚下床。

　　轻轻咳嗽了两声，试图压下乱跳的节奏，想开口，发现自己嗓子也变得干涩，“喂、喂，起、来了。”洛城想给自己一巴掌，怎么好好的变结巴了？他深呼吸反复三次之后，终于定了神，“方折柳，起床！”

　　睡眼惺忪，迷蒙的表情，嫁衣的领口歪斜至一边，她望着他：“嗯？”

　　四目相对，话卡在喉咙不上不下，他竟一时失了声。

　　咚咚咚，这时传来了敲门声，是小厮孙大元在外头问道：“掌柜的，起了没？”

　　心下一惊回了神，洛城忙不迭地答应着：“来、来了！”随便套上鞋，往门口走了两步，又折返回来，冲着揉眼睛的方折柳，“赶紧起床，都什么时辰了！”说完，抓起毯子，蛮横地把整张毯子从头到脚一股脑儿盖了上去。

　　毯子很薄闷不死人，“姓洛的，你有病啊！”

　　孙大元站在屋外，听得屋里一声高过一声——吵架？思索着自己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难怪李三子坚决不肯来请掌柜，还说：“这才什么时辰，打扰了掌柜，小心这月的工钱，没了。”说着，还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孙大元一头雾水，探头看了看书馆外高悬的太阳。

　　正考虑着，洛城打开了房门。孙大元立刻上前：“掌柜的，汤公子来了。”

　　洛城微微蹙眉：“他来做什么？”

　　孙大元凑近些：“我们跟他说了，今儿掌柜不见客，他说您新婚大喜前来道贺，若您不见，他就赖着不走了。”

　　“多久了？”洛城相信李三子一定也是没办法了，才会让孙大元来叫他。

　　“快三个时辰了。”

　　砰，凳子倒地的声响吓了孙大元一跳，他抬头疑惑地朝屋里望去，又是砰——掌柜关门的速度真快！掌柜的脚步也快，一眨眼都穿过了小半个院子，孙大元赶紧跟了上去。

　　洛城进到书馆，账台上李三子拿着支笔，认真地在纸上写着什么，看见他来，顿时露出一脸的贼笑。李三子拎起纸，在他眼前展开：“掌柜的放心，汤公子这三个时辰的花费我给他一笔一笔都记着。”

　　瓜子、花生、菊花茶，东西不多，再往下是一连串的书名。“这些书是？”抠门的汤公子会买书？哪回来不是白看就是专挑价钱便宜的选，这上面随便一本都不像他会掏银子的。

　　李三子收回纸：“这些书都是汤公子不擦手就碰的，弄脏了卖谁去？您说是不，掌柜？”

　　洛城沉思了一会：“别太过，结账时给他打个九折吧。”

　　“好咧！”李三子搓了搓手，今天份的提成，小三子来咯！两眼弯成了两道缝，“掌柜的，龙井还是菊、花？”特意加重最后两个字，若是掌柜的今天喝菊花茶，那真是省了，后厨泡了一大壶呢。

　　“菊花。”

　　不用回头，洛城都能猜到李三子脸上乐开了花。这两个小厮，一个看着朴实忠厚实则精明能干，另一个膀大腰圆内里耿直傻气，虽都出身绿林如今也算凭本事吃饭，从前誓死跟随他爹洛北望，自他当上掌柜后，二人竟觉得这二少爷也挺不错，宰客的时候跟他们有一拼。

　　睡个好觉心情也会变得不错，即使待会所见之人是自己并不待见的。可是这会，洛城竟觉得也不过如此，有钱就挣，该见还得见，如果见上一面还能赚钱，何乐不为？他以前装得那么累在犯傻么？难道汤笑离真会看不出来吗？当然不是，否则一位堂堂王孙公子，吃饱了没事干总往一点尘跑？彼此心知肚明，不戳穿罢了。

　　掀起黑布帘，洛城微笑着：“汤公子，久等了。”

　　“洛掌柜来啦？没事，小生再三个时辰也等得起！”

　　靛蓝锦袍缎绣银丝花纹，青玉束发，棱角分明的脸庞，看见的一直都是这副嬉皮笑脸的模样。汤笑离，晁亲王第四个儿子——现在，该称呼，璃王。

　　洛城勾起嘴角，若不是这个人的出现，或许他还在踌躇不前。若不是汤笑离自己暴露了身份，他还被蒙在鼓里，醒觉后，一身冷汗。纵使从前他未向任何人提及归朝之事，却不知原来背后盯着他的眼睛一双一双数不过来。而汤笑离，是主动接近他的第二位皇子。

　　四年前的初识如鲠在喉，四年来与其明争暗斗历历在目。

　　那一天，洛城一踏进书馆就吩咐两个小厮将关于本朝历史的书籍全部找出来，不止历史，政治、八卦、小道传闻凡是能用得上的书，都不能遗漏。书中没有黄金屋，也不会有颜如玉，可是马上就要科考了，他得给那些学子们寻些文章编成一册，好卖钱。

　　“掌柜的，你要的那些书有些不难找，可是咱这缺另外那些，杂书类的都卖得差不多了，一时半会不见得找得齐全。”李三子扫了一圈书架，又望了望人围得最多的四张八仙桌，衡量了一下决定把难处告诉他。

　　洛城想着也是，就连隔间里的那些存书也是被人预定了的，“能找几本是几本，”还有个办法，就是挺费钱，他摆出掌柜的架势，对他们说，“缺的，就再去印。”

　　“啊？”李三子脱口而出，“这也太奢侈了？！掌柜啊，您啥时候看过那些书了？也只有汤公子那些个闲得穷极的书生会看哪。”

　　洛城瞧着他：“汤公子是谁？他有这些书？统统买回来！”

　　“不卖！”有人不客气地打断，是个书生，比着手中的折扇，“这样背后说人好吗？不好吧。”折扇敲在了李三子的后脑勺上。

　　“你是汤公子？”洛城问的是书生，看的是李三子。

　　李三子暗叫不妙，可话都出口了只得装作一副委屈样：“汤公子最近常来，就爱看那些个杂书。”

　　“掌柜的，”小李似乎还有话说，又犹疑了，算了，“我先给您找书去。”

　　“嗯，你们先去忙吧。”洛城挥挥手，朝书生笑脸相迎而去，“汤公子，借一步，我们聊聊？”

　　书生抬起头，露出倔强的下巴：“再聊也不卖，小生不卖就是不卖！”举步，径直走向隔间。洛城嘴角抽搐，跟了上去。

　　至始至终没有说话认真听后吩咐的孙大元，实在憋不住了偷偷拉过李三子：“小三子，这汤公子好像来得挺频繁？他都买过些啥书啊？”小李学着洛城的样也挥挥手，瞪着他小声说：“买的都是些杂书，最便宜的那些。”

　　书生似乎对隔间的安静还挺满意，入座后却摆出副不好商量的样子。洛城诚恳地请求：“我愿意出比原价高一倍的价钱，您能否将手中存有的杂项类书册，转让予我？”

　　“读书人的事岂是金钱能够衡量的？”书生轻蔑地一笑，“就算你出十倍的价，我还要考虑一下。”

　　嗯，好一个读书人。一言不发，洛城掀起竹帘就走。

　　书生傻了眼：“你怎么走了？”

　　废话，洛城心想，不走等着被你这扮猪吃老虎的书呆子敲竹杠嘛？！

　　书生追了出来：“喂！洛掌柜，你书不要了？”

　　“小三子，送客。”

　　“五倍！”

　　“小三子啊——”

　　书生一跺脚一咬牙，伸出一指：“一倍！就一倍！”

　　洛城终于回头看他了，也伸出了两个手指：“八折。”

　　最终，书生垂头丧气地以八折的价格，承诺将所有的杂项书卖给洛城。洛城当场让他立下字据为证，并支付了定金，双方约定一天后去书生住处取书。末了洛城还加上一句：“以新旧再论价。”书生重重地叹了口气。

　　既然交易达成，洛城也就不急着赶人了，叫李三子给书生沏了壶茶。书生捧起茶尝了口，却失望地又搁置一边：“龙井倒是龙井，应是放久了，一股子潮味。”

　　洛城也喝了一口，不置可否：“汤公子，也研究茶？”

　　“研究谈不上，小生只是略懂。”

　　额角的神经又抽了，眼皮也是一跳，洛城暗暗发誓，等书一到手，以后这书生再来书馆，他一定躲得远远的。傲慢的态度，说话总上挑的语调，他都怀疑这人不是自信过头就是谦虚过头。今天嘛，他也就随便打个哈哈：“不知道汤公子是哪里人氏，现在何处高就？”他这是没话找话，免得冷了场。

　　“不高不高，小生只是区区一校书郎，目前抱恙赋闲在家，”书生摆摆手，又一副内疚的模样，“空领朝廷俸禄，未做有用之才，愧对我主愧对我主啊！”

　　朝廷？洛城不由挑起了眉。

　　啪，书生忽然一拍大腿，抬头仰望：“哎，洛掌柜，今儿也巧，小生也是无处可说，您正好问起，小生也就正好给您说说，说说小生心里的苦啊！”

　　“愿闻其详。”洛城故作淡然地端起茶盏。

　　于是，书生旁若无人地开启了话痨模式。

　　书生姓汤，名笑离，无字，倒给自己起了个闲名叫做离水之笑。本朝四十三年过了乡试，他外公见不得他整日游手好闲，空了乡试名头没有为国为邦之抱负，便拿出一部分家产，层层往上为他捐来校书郎一职，那年他十九岁。

　　可是，汤笑离进了那富丽堂皇宏伟气派的宫殿后，却差点被琉璃瓦的光芒，闪瞎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