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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6章 ...

  •   祁昭的脸一时像刷了油彩,堪称精彩纷呈。他低头咳嗽了一声,在兰茵关切的视线里低声说:“我回去就看,就看。”转身往外走,被凉亭前砌的石阶绊了一下,向前趔趄好几步,险些摔倒。勉强止住身体,维持好平衡,他的脸滚烫,已不敢再回头看兰茵的反应,一溜烟跑出垦田,踩着铜蹬子上马,像有邪魔鬼怪在追他似得以极快的速度驾辕西逃。

      兰茵歪头看着他仓惶的背影,那抹墨蓝逐渐消失在山光缥缈之间,静默了一会儿,不禁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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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昭去的是离归云田庄不足二里的寻叶行苑,旁边有个围场,这时节正是飞禽走兽活泛的时候,他邀了卢楚和自己的近身随从李长风来狩猎。本来是不想让卢楚来的,依照祁昭的心意,兰茵所在方圆十里之内最好都别有卢楚的影子。但思来想去,若是带了别人过来,他中途巧立名目偷蹿出去见兰茵,一切顺利便罢,万一再被察觉了传扬出去,那岂不是坏了大局。

      卢楚虽然可恨,但他对兰茵一片赤诚,绝不会做伤害她的事。因而用他当幌子来掩人耳目是再合适不过了。

      回寻叶行苑时,李长风正和卢楚在饮酒,见祈昭风尘仆仆,卢楚笑说:“你这是去哪儿吹风了,怎得脸颊通红,好像干了什么亏心事似得。”

      祁昭当真有些心虚地抬手摸了摸侧颊,故作不经心地说:“一时不慎走得远了,又怕你们久等不耐烦,这才快马加鞭赶回来。”

      两人只当了真,不再追问。

      行苑里的侍从将方才三人猎来的鹿肉烤的七成熟,飘出些香气,李长风见祁昭席地而坐,往他跟前凑了凑:“襄王今儿可又递帖子请您了……”

      卢楚握着白瓷酒瓮的动作微滞,随即便当没听见照常自斟自饮。

      祁昭的脸上浮出谋算时惯有的阴沉之色,带了些许冷冽的笑意。襄王前天遣人给他递过一遍帖子,约他今日过府一叙。本来去也可,不去也可,但偏偏跟他和兰茵的约撞了,他毫不犹豫地编造了个理由回绝。

      遥想前世他一心扑在朝局党争上,连兰茵的生辰日都能彻夜不归,如此抛家舍业的殚精竭虑、机关算尽,最后又落得了什么好。既是如此,趁早不拿这些王八蛋事当回事,晾着他们,悠着他们,将说辞提前找好了就是。

      他漫然瞥过卢楚,饶有深意地看向李长风:“这个节骨眼,父亲大人又跟靖王瓜葛着,襄王的请我可不敢随意应承。”

      李长风跟随祈昭多年,虽然年轻,可伶俐机敏,一见着他落在卢楚身上的眼神,便当下明了,半真半假地说:“可那毕竟是襄王,正儿八经地向您递帖子,又不曾避着人,您老这么回绝,怕传出去不好听啊。只当侍郎大人谱摆的多大,连亲王都请不动了。”

      祁昭站起身来,扑落衣襟上沾落的草籽,无可奈何道:“看来还是得走一趟,都说襄王是个执拗的,万一再下帖子,非得传到父亲大人耳朵里不可。左右我这顿骂是躲不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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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休沐后卢楚头一天回国子监,正将今年春闱的应试名录核对了一遍,派去刑部打探消息的小厮回来,说是姬云泽已无罪释放,他心里石头落地,正想尽快去跟兰茵报喜,安王府的管家岑武却先一步上门,说是多谢卢楚为着姬云泽的事张罗,兰茵今天中午在安王府备了私宴,请卢楚过府。

      卢楚当下一愣,这消息他今儿才得着,还没来得及向兰茵说,她又是怎么知道的。他心里疑惑着,那边岑武还絮絮说着:“前些日子郡主去归云田庄,带回来些新鲜的野味,她亲手烹了,用来下酒……”他脑中灵光一闪,问岑武:“兰茵哪一日去过归云田庄?”

      岑武道:“十二那天,正巧郡主前脚刚走,后脚宫里就来人了,皇后娘娘赏了安王好些补品。”
      卢楚心想,那就是了。安王府向来跟朝中没什么瓜连,而这事她又不可能到处嚷嚷,能跟她说得还能有谁呢?他一早觉得探病那日祁昭看兰茵的眼神不对,只安慰自己是他大病初愈神思有些颠倒罢了,这样看来都不是他颠倒,而是自己睁眼瞎了。

      他几乎可以肯定,祁昭拿他当幌子以狩猎为名偷偷去见了兰茵,回想那日他回来时的情状,不是寻幽探香而归又是什么?

      他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事虽是他牵的线,可人家两个早搭上了,他还稀里糊涂地蒙在鼓里。依兰茵的性子,断不是拜高踩低、过河拆桥的人,所以才要在事后郑重其事地设宴谢他。他很不想吃这顿饭,是挫败亦或是自尊作祟,但他不能回绝,若是不去,会让兰茵多心,以为他介意了,这样显得狭隘小气。

      因而他应下了,午时刚过,换下官服,跟另一个司业打了个招呼,便骑马去安王府。

      马蹄铁踏在国子监门前的地上,扬起了风尘,正落到祁昭面前。

      他刚从襄王府出来,跟那个老狐狸襄王周旋了好一会儿,可怜兮兮地胡扯,说是怕堂而皇之地来见他,让祁长陵心里不快,这才左右推脱,等祈长陵问起来,也有话说。

      襄王萧从珏说他一猜就是如此,所以才锲而不舍地下更贴,只装样子给外人看。说罢,还让谢静怡出来奉茶。

      上一辈子,祁昭和兰茵都是死在这个女人手里,他乍一见她,心里很是复杂。本来应当厌恶的,可看她鬟髻低绾,桃红花钿点缀着粉面娇俏,不时流露出羞怯之色。恰是一副初涉尘寰、不谙世故的样子,他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全然找不出后来谢静怡脸上那充斥着戾气,尖锐阴鸷的痕迹。

      此时据他前世死时不足十年,十年的光景将一个天真烂漫的闺阁少女生生变成了狠戾毒妇。

      有些唏嘘,也懒得再恨她,从她手里接过茶也不再看她。

      但他方才紧盯着谢静怡看时却落在了襄王眼里,他捋了捋腮前短髭,笑道:“王妃的弟弟在国子监就学三年了,世家男儿,家里自小娇惯,诗书不精,偏偏还指望着他承门楣。今年国子监遴选通两经者参加贡举,依照着他的资质怕是入不了围。祈侍郎交游广阔,能否往国子监里递个话,把谢郎也划入贡举名录里。”

      祁昭品着茶,脑子转的飞快。心说这个老狐狸弯弯绕绕真多,凭他一个堂堂亲王,想在国子监里给内弟开个后门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偏要为这么芝麻大点的事来劳烦他。无外乎是想做出副不涉党争的样子给外人看,又兼试探试探他,是不是真心实意与他相交。

      谢静怡站在一边,目光莹莹地看着祈昭。襄王看出她那小儿女心思,接着说:“要说王妃的这个弟弟与静怡同年岁,虽是嫡出,可论聪慧剔透差了静怡不知道多少……”

      谢静怡越发羞涩,几乎要将头低到了颈子里。

      祁昭却觉出些不地道,人家谢静怡是京兆谢氏正儿八经的闺阁小姐,尚未婚配就被他拉出来又是端茶又是倒水的拢却人心,成什么样子。

      他勾唇笑了笑,跟他又有什么关系,人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操的哪门子心。

      转过几道弯,决心应承下襄王:“这也好办,等我回去跟国子监递个话就是。”

      这样的琐事祭酒不会亲自管,多半是要落在司业手里,他一出襄王府就径直来了国子监找卢楚,恰遇着他一骑惊尘,执鞭驾马而去。

      祁昭手拿鳞鞭扫了扫落在面前的灰尘,指了指随侍的小厮让去打听打听,青天白日的卢楚不老实蹲国子监里办差,哪儿浪去?

      小厮很快打听回来了,说是兰茵郡主设宴,邀卢楚去安王府。

      祁昭冷哼:“平白无故的,请他做什……”话音陡然中断,他想起来了,姬云泽昨儿刚出狱,兰茵八成是要谢卢楚。心里像是被细针戳了几个点,丝丝缕缕地冒出些酸涩,自己上蹿下跳辛苦筹谋了一阵儿,半杯米酒都没喝着,凭什么这小子就能去跟兰茵吃饭。

      他拿鞭子点着小厮,不自觉透出些烦躁:“追上他,让他赶紧滚回来,就说老子有事找他。”说完大咧咧地进了国子监等人。

      然而卢楚骑的是高头骏马,鞍好蹄子快,小厮轻易追不上,一直到安王府门口,见宅门紧闭,人家已进去足有一刻钟了,膳食的香味都顺着门缝飘了出来。

      兰茵将野鸡亲手烹了一道油炼犊炙,将鸡剁成碎丁,以炙油爆炒,再拌上用鸡汤蒸过的糯米饭,菜叶子热水里滚一遍,把肉拌饭裹在里面,包成菜包,以荷叶丝束住。

      其余辅馈也是精心烹饪,色香俱佳。

      自那日从归云田庄回来,兰茵越想越觉得这事儿不对。自己本先求了卢楚,怎得稀里糊涂地跟祈昭拉扯上了。

      这事本来不难办,只当着没见过祁昭等卢楚来跟自己说姬云泽的处置时再谢他,正儿八经承他这个情。可在家里等了一天她就又开始担心,卢楚与祈昭是同袍之交,万一祁昭跟他说了来见过她,并将姬云泽的处置结果都告知与她,明知事情办成了而自己这边却迟迟没动静,让卢楚怎么想。

      便干脆请他过府,有什么话都说开,本来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何故遮遮掩掩反倒亏心似得。
      “祁侍郎约了我去归云山庄,也没声张,估摸着是怕这个节骨眼不想明面上跟安王府走得太近。”她想了想,还是将玉簪的事略过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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