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月光与剑》曳杖声

5、无聊

　　不过隔了三日，戒律堂的重建便开始了。
　　三百年的幻绮木，从逢春殿重金购入的青石，用以铸剑的地级玄铁，稀稀落落地在地上摊着。

　　只是建筑的重建，以观雪宗的仙法，不过一日便可建好。真正难的是万花阵的重建。

　　正好雪过天晴，阮香主和他的弟子们聚在一起，对着张图纸指指点点。

　　这几日，观雪宗再没有胡乱飞过的御剑的身影了，弟子们都老老实实地按着阵型，整整齐齐地御剑。走在路上的也都个个目不斜视，少有推搡吵闹。

　　“镜花水月”来人了，观雪宗上上下下都要求表现出剑宗的威严磅礴。

　　嗯，威严磅礴。薛因就是这威严磅礴里最突兀的一点。

　　他好心找到阮香主：“前辈，需要我帮忙吗？”
　　阮香主：“不了不了，”他本来想说不用你插手，但又想起来自议事堂主的嘱咐
　　——“你这几日把薛因看好了，别让他去找‘镜花水月’的麻烦。”

　　“你就在这，看谁要搭把手，就帮帮忙行了。”
　　薛因：“好嘞。”

　　阵法的图纹是以朱砂笔画的，笔迹由细至粗，一点点向外晕染开，一道道痕迹就像是春日的繁华盛开，故名万花。
　　戒律堂的两位弟子已拿着阵旗，开始排演阵法的走向。
　　薛因在旁边看着，时不时问点问题，诸如“这道阵纹为什么这样画？”“万花阵这幻阵是基于什么的？”

　　那位瘦高的弟子名楚平江，矮一点的叫凌映，他们二人与薛因熟了不少，解答得倒是颇为耐心。
　　凌映更是对薛因大加夸赞：“你阵法天赋很不错……多学一学说不定大有所为呢。”

　　只是阵纹里出了点差错，矮个子凌映道：“阵纹的右上方画错了，这样的话生门不稳，恐重蹈覆辙。”
　　高个子楚平江将那仔细看了看，道：“这……我暂时解不出来，得请示香主。”

　　他们二人便去找阮香主。
　　薛因瞅着四处无人，趁机在阵纹上乱涂乱画，却感到了一道凌冽的目光黏在他身上。

　　薛因抬头望去，季城雪靠在一棵松柏旁，着了件黑袍，墨绿色的细叶掩住了阳光，他在阴影里，正擦着他的剑。
　　还怪吓人的嘛，薛因想。
　　他大声地喊着：“阿雪，你怎么又来找我，三天不见，你是不是想——我——啦！”

　　他的声音响亮而凄厉，余音震得林间的松鼠都冒了出来。
　　路过的弟子们，无不被这类似于情人私语的话给惊住了，目光在薛因和季城雪身上逡巡着，不过他们仍牢记着“威严磅礴”的嘱咐，没有当场八卦起来。

　　季城雪擦剑的手一顿。
　　他刚刚隐于阴影里，所营造的阴冷的杀机，被这破锣嗓子一吼，已荡然无存。

　　我真是个小天才，薛因很开心：“找我干嘛找我干嘛，你是不是知道我无聊了，特意给我找乐子来了。”
　　季城雪握剑的手更紧了，走过薛因身旁，没回话。他径直去找阮香主了，将阵法重铸的特殊材料交给阮香主。

　　薛因跟过去，便见阮香主和季城雪特地找了个僻静的地方。
　　阮香主正语重心长地说：“辛苦了，这几日就麻烦你再辛苦一点，关堂主那边也是这么交代的，‘镜花水月’的使者到了，你多看着点薛……”

　　薛因重重地踩在枯枝上，“咔嚓”一声在这静谧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阮香主面色一变，止了话头。
　　薛因笑了笑：“我不会找麻烦的，我只是很无聊，阮香主，你们观雪有没有什么好玩的啊？”

　　阮香主装作不经意地咳了一声，对着季城雪挤眉弄眼，又打手势。
　　薛因打打哈欠：“您怎么不用传音入密呢？我哪有那本事破解你们的传音入密啊？”
　　阮香主彻底哑火，摆摆手：“走吧走吧，老夫，老夫要自己想想这阵法。”

　　楚、凌两位弟子已先一步回了阵纹处，楚平江：“我觉得阮香主讲的阵法之道可行，我们再按照他讲的重新绘阵图就是了。”
　　凌映“嗯嗯”地答应着：“我觉得别的方法也可以多试试。”他低头，正想重新擦掉阵纹，却愣住了——
　　“师兄，这阵纹是对的。”
　　原本出错的右上角被添改了几笔，如此，这阵纹图灵力运转已是浑然天成。
　　楚平江喃喃道：“许是……许是路过的宗里前辈们，给我们改的？”
　　也只有这个解释了。

　　薛因路过，给他们打招呼：“二位师兄，谢谢你们的教导，我先走啦。”
　　季城雪：“你在观雪，混得还挺好？”
　　薛因：“不好不好，无聊死了，”他耷拉着头，“本以为‘镜花水月’的人来了，我能找点乐子，但是……唉天意弄人！”

　　他看向季城雪：“你无聊的时候干什么？”
　　季城雪：“练剑。”
　　薛因：“练剑练无聊了呢？”
　　季城雪：“练剑不会无聊。”
　　薛因：“哦。”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你的暮春剑法能不能给我找点乐子？”
　　季城雪：“？”

　　薛因在储物囊里找了找，抱出来一盆花，那是盆盛得正艳的牡丹，火红的，一小簇一小簇地盛放着，与这疏阔冰冷的雪景仿佛置身于两个时空。
　　“你能不能用暮春剑法，把这花弄枯萎啊？”
　　季城雪目光冷淡：“你可以自己用消灵之法。”

　　薛因：“我是灵力废柴来着。”
　　季城雪：“可以去听雨峰灵力最充沛的地方。”
　　薛因：“我好累啊，走不动了。”
　　季城雪：“好啊。”
　　薛因正欲再找些理由，忽听见这声“好”，竟起了点疑窦，季城雪有这么好说话，这么好心？

　　牡丹上是高高悬着的剑刃。
　　即使是对着盆花，他使出的剑法依然力求完美。
　　暮春一剑，百花枯。
　　牡丹倏地颓败下去，艳丽的花瓣从火红行至灰黑。

　　剑气却没有止住，它自里而外，自下而上地向外荡去，远处的松柏也落了些叶子。
　　薛因不受控地向外退后一步，偏了偏头，忽觉脸边一片冰凉。
　　他伸手，从自己的脸上摸到了血。
　　那道剑光本来是想擦过他的咽喉的。

　　季城雪：“抱歉。仔细想了想，有仇不报，非我道之理念。”他手里握着个白玉瓶，向薛因走过去，将药膏敷在了薛因脸上。
　　他近距离地看着这张如春晓之花的脸，手指抚在伤疤上，竟也生出了一丝破坏完美的烦躁感和……满足感。

　　薛因感到季城雪的呼吸喷拂在他脸前，冰凉冰凉的触感挥之不去，周身的雪景，人群都模糊成一团。
　　用上了风满回春阁最顶级的药膏，伤痕倒是很快和好如初。

　　路过的弟子们都往这边瞟，许是觉得他们俩离得太近，一看就是有点什么故事。
　　薛因眨了眨眼，忽然挤出几滴眼泪，重重地扑进了季城雪的怀里。
　　“呜呜呜呜呜呜阿雪你好过分啊，打人不打脸，我不就是多看了别人几眼，我最喜欢的还是你啊。”
　　季城雪面无表情。

　　路过的弟子们心想，怎么这么多苦情故事，我观雪只是个平平无奇无情剑宗啊。
　　薛因找到了哭得感觉，哭得愈发惨烈，他把眼泪全抹在季城雪身上，趁乱把自己收集的什么各种毒药一并也抹了上去。
　　他开口，还是很委屈的语气：“我长这么好看，多喜欢几个人怎么了？”

　　路过的弟子们：“……”
　　季城雪咬牙切齿：“薛因！”

　　薛因直起身，抱起自己枯萎的牡丹花，慢慢往后退了几步，“既然你接受不了，咱们就桥归桥，路归路，各走各走的吧。”
　　他的身法很快，溜之大吉的速度也很快，季城雪还在原地，接收着来自四面八方的一言难尽的眼神。

　　*
　　薛因掰着指头数：“迷魂香，月迭毒，酒曲穿肠过……”大概十几种的样子，“改日我再哄季城雪喝点青花酿。”
　　“我一定要把他变成癞□□，癞□□，癞□□。”

　　天空碧蓝如洗，积雪化开了不少，松柏显出原来的暗青的模样。
　　薛因走着走着，不知道拐哪条路上了，一抬眼，又在看见了站在树下的……癞□□。

　　跟鬼似的。
　　他看向季城雪：“不是吧？你真要跟着我？”
　　季城雪：“不是跟着，是‘看着’。”
　　薛因眨眨眼：“我这个人有个毛病。”他很真诚，“就是别人一天到晚和我待一起，我会觉得那个人很烦，很无趣，从而产生恶感。”
　　“我们今天在一起的时间已经够长啦，你还想见我的话明天来找我吧！。”

　　季城雪：“第一，不是一天到晚，第二，我并不在意你的恶感，第三，你毛病多了去了，不用特意和我交代，第四，我不想见你。”

　　薛因：“阿雪啊，讲道理，我很欣慰你终于会说人话了，”他叹一口气，“但我觉得这样，并不有利于我们未来在洛京的良好默契培养。”
　　“所以，告辞咯。”

　　他向空中抛出一个仙舟，冲着季城雪笑了笑，身影分出多个幻影，分别踏上了不同的仙舟幻影，朝着各个方向飞离此处。
　　季城雪不擅长幻术，不过想也知道薛因此时必定是去天行峰。天行峰是观雪宗的主峰，在那里接待“镜花水月”的使者。

　　他正欲御剑，却见雪地里跑过来一只白猫。
　　那是薛因的猫。
　　那只猫通体雪白，圆滚滚得像是滚过来一样，碧绿的眼睛直溜溜地望着季城雪，尾巴一甩，数十个雪团凌厉地朝着季城雪袭来。

　　季城雪挥剑挡住了。
　　“喵，喵喵喵喵。”【不要欺负他。】
　　季城雪自然是接收不到这层意思的。

　　“喵喵喵喵喵。”【他不会在这里找‘镜花水月’的麻烦了。】
　　季城雪不再管它，御剑往天行峰去了。

　　白猫拖着它肥胖的身躯，只觉得和人类交流真是件太困难的事。它想起昨晚上和薛因在一起的事。
　　***
　　他们埋伏在观雪宗的门口，雪下得很大，寒风呼啦啦的，黑夜里更显冷寂。
　　遥遥地来了一方仙舟，仙舟上覆着层薄薄的荧光。

　　薛因已在此处事先布好了阵法，是明火阵，打算试验一下爆炸的威力，以免到了洛京里啥都不知道。
　　他等待着把“镜花水月”的弟子们一网打尽。先是使出了千百瞳术，百里外皆看得清清楚楚。
　　接着，薛因把阵法撤掉了，“啊，咱们回去吧。”

　　白猫“喵”了一声。
　　仙舟上站着数十个“镜花水月”的弟子，手持拂尘，穿着身嫩粉锦绣织的衣裳。
　　——是一群女修。

　　薛因：“走吧走吧，我早该想到的。“他慢慢地打扫着阵法，”我们总不能欺负女孩子吧，还是等遇见了耐揍耐抗的男修，再新仇旧怨一起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