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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绝不说出口 ...

  •   04 绝不说出口

      他望着对面的窗户发呆,手里掂着一盏黄铜望远镜。
      窗里的少年眸清目秀,伏案疾书着什么东西,他侧着脑袋几乎快贴到纸面,在笔尖迅速划到纸张边沿前猛地移去另一边,远望过去古怪得像自己摆动的钟表。那双手惨白,紧接着可以发现并不完全是肤色所致,虽然俄罗斯将冰天雪地下的日光播种到它的子民的血脉,那更像是被白炽灯照出来的。嗤。有点情调的人谁会在晚上给自己的房间点上这种冷调的光。太宰治举着望远镜想。那件排扣制服也未免太土了。
      两周前的情人节,他稀松平常出现在自己座位,对满桌子礼物犯愁。
      基本都是巧克力,有署名的,也有附赠匿名信约定告白地点的,花花绿绿哪家牌子都有,还有些看起来像自己熬煮出来精心塑封进透明盒里,包着亮晶晶粉红封皮闪得人眼睛疼。他按自己的口味挑出些黑巧,其它塞不进书包的统统丢到垃圾桶去,小山一般的巧克力堆里突然掉出个纸盒子,“砰咚”一声砸在地上,还挺响。
      “有人约你看星星啊。”邻座中原用脚尖踢了踢那露出头来的金属筒。太宰不无鄙视地注视他,直到这人大概也意识到望远镜的视程确实短了点,尬咳一声抱着自己那堆礼品挨个拆去了,太宰治丢完巧克力山回来蹲下捡起盒子,黄铜望远镜被稍微摔凹了一个小边儿,除此以外,盒里盒外没有任何特别的东西。
      没署名,没情书,没价签儿。
      大小正合适的白皮硬纸盒子里没填泡沫纸,也没有塑料包装,太宰治对着光眯眼瞪了好久,深切怀疑这锃亮的金属外皮上面如果检测一下,没准连指纹都没留一个。
      他试着调节了一下转扭,悦耳细微的“咔嗒咔嗒”和手指间的分量与质感,表明这货质量挺是不错。这一天里,其他男生都怪害臊地抢别人情书看,就他坐在窗户边儿的座位上玩偷窥,一会儿看看第一排到底谁又把漫画手机夹在作业本中间,一会儿瞧瞧走廊眼镜妹镜架后面新冒出来的几颗青春痘,傻乎乎一副社会输家的架势,时不时“呵呵呵”笑起来,惹得众人牙痒痒。

      谁送的啊。
      白收这么多年情人节礼,他第一次在意起今年送礼的人来。
      深夜里只有寥寥几家还瞪着灯火没睡,他坐在窗台上望着月亮,作业纸空白摊开在腿上小半个小时,逼不出他什么灵感。倒不是真没灵感,只是他往日里往阳台一坐,听听风声看看夜景写个作业,挺美,今天不一样了。
      手里捏着个专门用来窥探世界的望远镜,窗外又有那么多盏闪亮的屋子。
      他躁得慌。

      左边四层的女的往床上一瘫,煲电话粥煲得昏天黑地笑得打滚,她隔壁一对夫妻正闹离婚,锅碗瓢盆摔了一地。右边剩下一家还亮着灯,不凑巧人正拉窗帘呢,抬头瞧见对楼这人怕不是个变态吧,急匆匆拉了两层窗帘叫家里老婆把内衣收了。
      人实在太有趣了。
      他暗自笑得肚子疼,换来换去玩得不亦乐乎。最后就剩一家没看,他把镜头朝向楼下窗户正对的那扇玻璃。
      黑发少年抱一顶莹白绒布帽子,趴在桌上歪个脑袋正睡得香甜。
      少年的桌子正面靠在窗檐,桌面上的东西因此一览无余。太宰治数了数这人一共排了十七张纸,烧香上供似的在他熟睡的脑袋周围码了一圈,纸上的字看不清,但看起来像某种表格资料,规规矩矩用很多方框连线成树网。
      他好奇起来。
      如果度数再高一些就好了,他转动着滚轮想。视线由清晰到模糊,又从模糊到清晰,最清楚的视野里也是刚刚好看不清字的程度,就差那么零点零零一。
      他向后稍弯下腰,试图放低视角往这人屋子深处再多看看,奇怪得很,那房子里似乎除了一张铺着白被褥的床,似乎连个茶几或穿衣柜都没有。他又从镜头里侧出视线远远望了一下,这是个穷鬼吧,他家连个窗帘没挂。
      少年忽然动弹了一下。
      太宰治连忙进入刚才的观测视角。
      对方看起来丝毫不知道自己正被人密切观测,迷迷糊糊缓慢蜷缩了几下手指,活像展示柜里软糯可爱犯迷糊的小猫小狗。就在太宰治这么感觉的时候,这人突然把眼睛睁到最大,完全醒来的那一瞬间,简直和别人犯心肌梗的状态差不多。太宰治一惊,脚踹到家里花猫软乎乎的肚皮上,脚趾被猫咬得几乎断掉。少年离开了窗前,少顷,端一杯热气腾腾的黑咖啡坐回来了。
      他将双腿蜷缩起来蹲坐在椅子里,一边低头嗑着拇指指甲一边聚精会神研究那些纸张,时不时迅速拾起一旁的铅笔划掉一些字,或者多加几个框,嘴角的笑意随着他的工作进度逐渐加深,最后扭曲成怎么看都特别邪恶的感觉里。这人明显很开心,就着蹲坐的姿势微微晃着。太宰治也微微晃着腿,坐在那儿偷偷看这个漂亮的外国人写东西,手起笔落其实也没什么新鲜的,等他困到不行抬眼一看表,快四点了,对方似乎完全没有倦意。

      第二天,他想,不行,这不行。
      熬夜偷窥别人这种变态的事,不符合他的风格。
      于是这天放学他值日也翘掉、社团也不去,拎着书包回家,早早在阳台摆起摊。一拿望远镜,哟呵,对方居然也在。
      今天那廉价的松木桌子上没放纸,而是散着些照片和一本笔电。他调整焦距观摩一番,好么,这是遇到同类了,那些照片虽然看不清脸,但是人物基本全穿着太宰治他们高中的制服。
      黑头发的少年像是刚洗完澡,比起昨天头发毛茸茸蓬松很多,他没穿昨天的睡衣,而是一身紫绸包边的排扣制服,在室内还把排扣一直系到最顶端去。太宰治不由得拎了拎自己的衬衫领口,他也是典型的不系全扣子不舒服的人。
      虽然在校园里拈花惹草搞了不少名堂,但是太宰治天天看着一副优等生样。对方也是一副优等生姿态。虽然姿态和那可疑的自娱表情好像哪里不对,但是一坐下来几小时都不知道休息,典型的工作狂人。
      太宰治看着困,也给自己冲了杯速溶咖啡喝,会起泡的卡布奇诺,喝到一半拍了拍自己帅气的脸。怎么又跟这货修仙了。

      自那之后,太宰治在调戏同班女同学、勾搭外班女同学、日常欺负全校男同学之余,搜集边角资料调查起那个人的来头。
      他很快知道,这个学校还真有这么一个俄罗斯国籍的学生,就是隔壁班的国际交流生。这个学生体质比较差,先天性疾病导致他在所属的班级基本就没露几天面,大半时间都在家里上自习了,不过意外的是成绩极佳。
      太宰治掌握一手情报,窝在窗台上逗猫,真相逐渐浮现眼前,几个猜想都指向他不情愿面对的真相。
      他心说不是吧,生活不应该如此狗血,但怎么想,他都确信那望远镜的确是对窗这小子送给他的。

      俄罗斯少年安静读着书,光影落下去那面庞美得像一首诗。他端着望远镜看了会儿。连告白都小心翼翼使用计谋,若是同一类人那么一定会如计划上钩,若不是那么从一开始就不会想到送礼的就是他。如果太宰治决定拒绝,那么他根本没有什么拒绝的实际理由——毕竟对方追他的证据一点都没有留下,这个人完全可以全身而退。
      太宰治摸了摸下巴,决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二月末到三月初,他开始勾搭给自己送过巧克力的隔壁班学委,每天借口有题不会一起约饭自习泡图书馆,没到两周就顺利拿到了费奥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家的备用钥匙。
      “真是麻烦你了……”正患重感冒的学委妹子躺在校医院床上看他,将钥匙和一叠学习资料一并交到太宰治手里,“钥匙估计是用不上的,虽然他经常会跑医院所以老师让我准备了备用钥匙,不过其实除去每周六定期的身体检查,基本去送资料的时候家里都会有人。”
      太宰治笑眯眯点点头,他无比温柔地摸了摸姑娘发烫的额头,出了校园门,随手就把资料全部丢进垃圾桶。

      周六这天刚好是白色情人节。小区里阳光明媚,太宰治泡了杯卡布奇诺坐在窗前,等对窗少年戴上不合时宜的绒布帽走出单元门消失在转角,便步履轻快走下了楼去好整以暇来到陀思妥耶夫斯基家门前。插上钥匙转动锁孔,“咔嗒”一声,门顺利打开。他走进空无一人的房间。陌生的浅淡气息渐渐充斥鼻腔。
      太宰治深深呼吸一口气。房间里有种冬日里雪松的针叶味儿。
      还真是和他之前看到的差不多,几十平小空间,除了一张床、松木桌子和垃圾桶,连冰箱和衣柜这种必备设施都没有,苍白的床单,灰白的水泥墙面,设施配备简直和监狱里差不太多。他左顾右盼。没见到那本笔电,没见到学习资料、课本或那天那些偷拍照片。一屁股坐到床上紧接着又跳起来,他从被子里掏出硌人骨头的罪魁祸首不由得怔愣了一下——

      磕瘪了一条边儿的东西和他大眼对小眼。那正是他的黄铜望远镜。

      电话铃音响起,显示屏出现自家座机的电话号码。

      他接了电话走到窗边,嘴角慢慢弯起意味深长的弧度。另一位计划通笑嘻嘻站在他家窗前,把电话夹在肩和脸颊之间,歪着脑袋,喝了几口他剩下的卡布奇诺。
      陀思妥耶夫斯基抱着太宰治家的猫咪,低头亲亲,然后冷不丁打出几个喷嚏。
      “喂,太宰治,”这猫毛过敏的俄罗斯人边翻起他的书柜边问。
      “白色情人节回礼呢?”

      “……把我的A书塞回去?”
      太宰治举着望远镜,密切注视对方在自己家的一举一动。
      在他发现周六和三月十四这特殊的日期重合的时候他就预料到,如果这个人真如他所料,一定会在他闯空门的时候,盘算着反闯空门。所以他想了想,干脆就把那盒抹茶巧克力留在自己家里等着人收。
      “床头柜第二个抽屉。”太宰治说。
      “明明就在床底下的夹层。”陀思妥耶夫斯基说。
      “早就找到还那么多废话。”太宰治说。
      陀思妥耶夫斯基呼呼坏笑。

      他俩举着电话,一个仰面躺在对方的床褥上发呆,一个在对方屋子里忙着躲猫。太宰治又听了一会儿这人小动物般细咀嚼巧克力的声音,猛然发觉自己的嘴角从刚才起,就在弯起一种很诡异的微笑。
      电话那头冷不丁传来一句:“太宰治,这个时候是不是该和我说点什么。”
      太宰治怀疑对方又在隔着窗户看,就像平时自己看他那样。这种时候表现出窘迫就输了。他灵机一动,反手摸向枕头底下,“你藏在床上的过敏药已经被我没收了。惊不惊喜?”
      “……”
      惊喜惊喜意外之极。陀思妥耶夫斯基吭哧吭哧啃咬巧克力块,一时没有作声。太宰治尬笑两声,趁机翻了个身,把刚才差点露馅的发烫脸颊埋到枕头里面——

      这下可真算是栽了。
      他俩同时默默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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