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心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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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清初而今不过十一岁，严格了说才十一岁零一月余。别人家这等年岁的孩子还在学着念书，围着父母长辈讨要买吃食买玩物的小钱，而叶清初在七岁上便开府封王，拜师了便是在玄羽国史书中也难逢对手的平北侯。
平北侯乃是四代传承的侯爵，前些时日战死沙场的梁子辉是第四代，其曾祖昔年以二十岁年纪夺武科榜首身份入军为先锋，十年出生入死，失了一臂一眼在兽族手里，却护得苍凉谷自他担当主将之日起到今年这百多年从未失守。梁子辉祖父到梁子辉这三代人，俱是生在苍凉谷，也死在苍凉谷，梁子辉兄弟姐妹五人，只梁子辉一人在战死沙场前留下后代，而今却不知所踪。
叶清初的心中如何不沉重，当初是师父将师妹留在自己身边令自己照顾的，但自己一见城破了，便怒火焚心地提剑出府，只落得师父没救下，师妹也没护住。
她只记得自己举剑将还在羞辱师父尸身的那兽族杀了，自己也落得一身重伤，在火光中看到一道身影自元帅府中揣着一个包裹离开了。不知为何，她就是认定了那包裹中就是她的师妹，那个叫梁景璇的孩子。
“陛下口谕：誉王身负重伤，宜安心休养，特许一月免朝，赐玉参三株，雪蝉三对，珠玉十斛，锦缎百匹，银珠顶冠一顶。”叶清初坐在床上，静静地听喜嬷嬷宣完了旨，抱拳道：“谢陛下恩赏。”
那日叶清初自床上强行起身，直接绷开了背上的伤口，险些失血过多晕死过去，将皇帝再度吓出了宫，最后干脆给叶清初下了禁足令，伤养好之前，禁止离开床榻。
这也就是为何今日喜嬷嬷来宣读皇帝口谕，叶清初却还稳稳当当的坐在床上。
今日这道口谕是来再次强调禁止叶清初下床的，但是也不是没有好处，叶清初自立府到现在，一直只是没有顶珠的无衔王，而今却一跃成为了二等王。
外人或许很难想象，叶清初在牙牙学语时，背得最熟的，却是玄羽开国陛下所著的那本兵法，《行兵六十四阵》此书。
七岁那年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叶清初已经不大记得了，只记得自己在一次大宴群臣之后多了个师父，也有了只属于自己的家。自那日起，别的皇嗣最常出入的是专供皇族学习的太书院，而自己却是皇城外平北侯管辖的苍凉军大营。
八岁上，叶清初随军出征，举着与自己身高相差无几的角弓，只拉开了七次，射杀了两头的猪人；九岁那年再次随军出征，那沉重的角弓已经操得，一战独力射杀兽族一支二十人的犬头人；去年叶清初已经不用弓了，持剑策马与师父梁子辉共同进退；今年，她本以为会有更加完美的战绩，却不料不仅寸功未立，甚至差点丧命边关。
一个十一岁的孩子，满脑子不是玩耍，不是书本，而是征战。
“清初那孩子，今日气色如何？”皇宫之中，皇帝人在御书房中，虽然手上翻阅着奏折，嘴上却问着与奏折无关的问题。
“回陛下，五殿下她看起来好多了，奴婢上次去时那唇上还一片苍白，而今已然有了血色，坐了会儿也没见咳喘的。殿下嘴上不说，但还是很听陛下的话的，听……说是殿下这几日几乎不曾起身，真的在养伤。”喜嬷嬷自然知道皇帝想要听什么，话尽捡了好听的说，不该说的自然只字不提。
皇帝微微点点头，合上了手中的奏折，心中却依旧盘旋着那日叶清初的话。臣无用，和儿臣无用，只一字之差，却差别千万，这孩子心慌之下，终究还是暴露了她的心思。
叶清初恨自己在她两三岁时便将她丢于乳母，从不照顾，却不知叶仁宁自有自己的苦衷。
只有承平自己清楚，她的第一个孩子为什么会夭折。
不明世事的叶清初的幼年，只有幽禁一般的日子，和奶娘以及数不清的侍卫。那孩子恪守着君臣的礼仪，却记恨着叶仁宁予她那暗无天日的幼年时光，不肯承认她这个亲娘。
可那些勾心斗角，那些生死博弈，叶仁宁又如何能对自己年幼的孩子说出口，只期待她总有一天能明白自己的苦心，可偏偏……
她永远不会明白了，也不需要明白了。
也不知为何，苍羽这块大地上永远是夏短冬长，冬季恰好是个不利于养伤的季节，一月免朝过后，叶清初身上的伤依旧没有痊愈，而朝堂之上早已闹开了锅。
一顶金顶的轿子自皇宫中抬出，过了环着宫城的护城河，径直抬进了顺和巷的第一户，不多时抬了出来，回了皇宫，停在早朝的聆天殿前。
群臣早已候在殿中，一见那轿子到了，纷纷冲宝座跪下，从轿子中出来的只可能是一人，皇帝。
然而，有大臣悄悄抬眼打量了一下，路过自己身边的靴子，有两双。
“众卿平身！”
一众大臣站起身来，却纷纷呆在那里——
皇帝的宝座上，有两人。一人满面柔和，是承平帝，另一人被安置在宝座上，脚搭在地上，身子坐在承平帝怀里，头枕在承平帝的肩上，满面的不乐意。
誉王。
“陛下这是要立储了么？”有人心思活络，看见这一幕便与左右同僚互相对视，眼神中的含义再清楚不过。
“誉王养伤之期已过，然周身伤处并未养好，这朝堂之上只能有这一个坐处，唯朕能坐，这规矩不能废，是以，朕便将朕这女儿抱在怀里，也没坏了规矩。好了，众卿有事便奏吧。”承平帝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
皇帝给了解释，信不信是一回事，但皇帝对这小殿下的宠爱是看在朝臣眼中了。皇帝说早朝开始，也就没不识趣的去深究誉王坐在皇帝怀里算不算坏了规矩，国相更是带头上奏道：“陛下，南七州冬收已经完毕，今年统计七州冬粮总收成为三千万担粮，入库税粮一百万担已启程运往国都，粮曹下属各州粮政司已开始收购百姓余粮，预计可收购两千万担。”
承平沉思片刻，点头道：“敦促北方粮政司，干肉皮毛收购完毕后抓紧互相调度，还有月余便至岁末，南七州中九州北六州间互通必须稳定，不能让百姓无法安然越冬！”
“是！”
玄羽共分二十二州，南七州沿海，北六州沿山，中有九州，气候各不相同。南部七州冬夏相仿，冬夏各能收获一次粮食；中九州夏稍短，一年一季粮产便是极限；而北六州夏不过月余，一年之中有近半年皆是滴水成冰，种粮难获丰收，但饲养牲畜却很适宜。因此玄羽自古便因地制宜，以丰产相互置换，官家是其中最大的中间人，以国家的威信，稳定生活所需的价格平衡，使玄羽多年安定，便是有灾祸之年也能保得境内安定，不似兽族，大苍境内，一处天灾人祸，处处杀戮劫掠。
叶清初被迫缩在承平帝的怀里，这尴尬的感觉令她无所适从，一心想要挣扎出去。可现在身处的地方让她不能闹出哪怕一丝动静，而且承平的手就按在她身上，虽然看不出来，却将她死死地束缚在怀中，她其实也动不了。
叶清初只得尴尬地被承平抱在怀里，感受着她锦衣上的温暖，鼻尖是她衣上熏染的淡淡的香木味。重伤初愈，叶清初还没多少精神，耳边是承平温和的声音，鼻尖是那平静的香味，还有那暖洋洋的感觉，渐渐都让她犯起困来。
承平忽然觉得怀里重了些，微微低头一看，那孩子的眼睛已经半睁半闭了，一张小脸褪去冷漠之后也可爱了不少。
“陛下，苍凉谷守军主将一职已空缺月余，不可再耽搁了，军中一日无将，便一日没有主心骨，难保兽族不会趁虚而入啊！”兵曹总司忽然跪地大呼道。
“再等等，容朕想出合适……”承平的话说了一半，忽然觉得自己的袖子被拉住了。
“儿臣，请命，北上苍凉谷。”
那声音因为虚弱而很轻，但在落针可闻的大殿中却无比清晰。承平的瞳孔缩了缩，低头严厉地盯着叶清初，一字一顿道：“你再说一遍！”
“儿臣，请命。”
“朕不准！”承平死死地攥着叶清初的手腕，她也是习武之人，手劲不是叶清初可以承受的，腕骨登时便传来了一阵咯咯之声，疼得叶清初紧紧皱起了眉头。
“儿臣，乃是平北侯的徒儿，该怎么守这苍凉谷，儿臣清楚。若母皇不信，大可令哪位将军带兵与儿臣一战，儿臣心有把握。”叶清初就好像没有知觉一般，从承平怀里跳了出来，看着承平平静地说道。
“啪！”
“你是想死在那里么！”承平忍不住一掌打了下去，叶清初直接被这一掌打翻在地，自高台上滚了下去！
一掌打下去承平便后悔了，但威严令她不能做出一丝后悔的表情。可看见叶清初竟然直接从这九层台阶上滚了下去，那悔意再拦不住，承平三两步从宝座前奔下高台，一把将叶清初抱起，口中焦急地大吼着：“太医！”
早朝卡在这里便中断了，皇帝焦急地抱着昏死过去的誉王离开聆天殿，没人听，说也便没有说的意义了。一众朝臣心中对誉王的想法无人可知，承平却还在后宫压抑着满心的惊慌，一双眼死死地盯着床上那幼小的孩子。
“陛下，誉王殿下无大碍，身上的旧伤并未扯开，昏过去只是因为身体虚弱，自台阶上跌下去磕到了后脑，过几个时辰便会醒来。”这消息让承平心中轻松了些许，但忧虑并未完全褪去，一挥手支走太医，静静地盯着床上的叶清初看了许久，才轻声道：“阿喜，去誉王府宣朕口谕，就说誉王身子虚弱，朕将她留在宫中休养，年后再让她回去。令府中上下不可造次，府中下人今年年终的利是双倍，由国库支了。”
“是。”喜嬷嬷面上甚是和气，应了声便转身离了这长庆殿，留下承平独自对着昏睡中的女儿。
叶清初的眉细长，眼也是如此，像极了承平，鼻子生得端正，那双唇总是抿着，唯有此刻才能看出，本是肉嘟嘟的，若是笑起来定然会很好看。
承平身为储君时便有三位男妃，因此这孩子的父亲是谁自是无人知晓，尤其是叶清初神似了承平，那父亲的相貌几乎找不出一丝痕迹。她不像承平另几个孩子，长开了点便一眼能认出父亲是后宫哪位，让承平很多时候都会想，这孩子只是自己的孩子。
只是这性格，是承平心中永远的悔恨，也是她永远的歉疚。
她记得叶清初还在牙牙学语时的那些过往，那时候这个孩子比现在讨喜多了，小手总是要牵着自己外衣的下摆，还不怎么稳当的小脚丫总是坚定的迈着步子跟随在自己身旁。自己身为储君日日也是要参与早朝的，送自己出门的是那噙着泪花的眼睛，迎自己回宫的是那笑得让人心暖的娃娃。
也不知哪年开始，自己忙碌得无暇顾及她，再有空闲陪她时，她却已经冰着一张脸，独自一人搬出了宫，成为了玄羽史上最年轻的王。
“你若想去苍凉谷，也可以，等你十七岁过完，成年了再去。”承平低声说道。
待几年过后，她长大了，知道边关危险，或许就不会再提那些危险的想法了。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心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