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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血浓于水 ...

  •   大抵能令乔冉安夫妻俩感到一丝慰藉的地方在于,领养乔小知的那户何姓人家有些银钱,且膝下无子,定会让乔小知吃饱穿暖,无甚忧虑地长大。

      世道艰难,便常有无奈之举,这当中实说不上怨谁怪谁。于乔小知而言,确有人对她有所亏欠,可对方是谁却是无法说道真切的。

      “那这么多年,何姓人家可有给你们捎过信?比如她过得怎样,比如何家是否为她说定了亲事,对方品貌如何,家境如何?”乔小遇沉吟出声。

      傅娘子闻言轻摇了摇头,脸上的沉郁神色愈发地深了几分,道:“她那养父母说过,若日后你长姐想回来认亲,他们也决不阻拦……”

      “所以你们一直当她会回来?”乔小遇目光怔怔地看向爹娘,手中搅动锅铲的动作不由得微微凝顿。

      傅娘子听出了她语气里的那丝无奈,当即便皱起了眉头,道:“都道血浓于水,你长姐又怎么可能不认我和你爹?”

      “当初我们将你长姐送给那户何姓人家领养时,原本还心念着告知对方咱们家的住处,只没好意思主动开口,还是他家男主人寻了纸笔来特地记下的……”

      傅娘子回忆起当年的情景,那双浑黄且带了几缕血丝的眼睛也渐地明亮起来。

      她的语气不再如之前那般尖锐与直接,反透着一股柔和与坚定,道:“你长姐一定会回来的,小遇。”

      “你都不知道,你幼时你长姐待你有多好,娘如今看着你带妹妹玩耍的样子,便仿佛看到了你长姐的影子。”傅娘子话及此处,不自觉地伸出了手想去抚摸乔小遇的头。

      可这样的话说出口,该叫乔小遇如何回应呢?

      她并不认为自己能够承受着这话语里的份量,也并不打算去承受。

      “我去拿罐子来装鸡枞油。”就在傅娘子的手即将触碰到她时,乔小遇这般轻道,而脑袋则轻轻地侧避开来。

      随着乔小遇起身离开,四脚不平的小矮凳开始来回轻晃,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爹娘将乔小知送人时,乔小知还那样小,兴许她已记得些事,可又能怎么样呢?”乔小遇走到外间的灶边上,一边抬起之前放在灶边上晾水汽的罐子仔细检查,一边轻喃道。

      四岁的乔小知即便表现得伶俐柔善、天真可爱,可谁会知道她以后会养成什么性子?

      失了亲生爹娘的陪伴,就算何家人能供她一碗饭食、两件新衣,甚至还能教她习一手好字、做一手好女红,可那又能怎么样?

      谁能确定何家人待她便如允诺的那般真心实意?谁能保证乔小知依旧深深思念着乔冉安夫妻俩,而从不曾萌生出半丝的抱怨之心?

      傅娘子之所以坚信有朝一日乔小知定会回到乔家村看望他们,最大的凭据便是“血浓于水”四字——可在乔小遇看来,这凭据实不足够。

      “温情难得,爹娘心里一直念着乔小知不假,可这念想的温度如此灼热,还不是因着有所缺憾的缘故?”乔小遇这般作想时,其实已不自觉地扮演了一个旁观者的角色。

      她的态度太过冷静,令傅娘子有些捉摸不透。或者换种说法,傅娘子已忍不住地将她的“冷静”看成了“冷漠”。

      乔小遇一个人紧抱了俩罐子回到了锅边。

      她能感受到乔冉安夫妻俩紧凝在她身上的目光,且即便她不曾抬头回望,她也十分清楚这目光中所含深意。然而乔小遇不过轻抿了抿唇,却是不打算在乔小知这件事情上表态了。

      她使了蹲坐在一旁的妹妹,一人提了一边锅手,才将火上那只盛了满满的鸡枞油的铁锅放在竹圈上稳顿住。

      因她柔声提醒动作一定要轻缓些,乔小佩也生怕油汁溅出来烫伤自个儿,是以整个过程都屏住了呼吸——如此,乔小佩的注意力似才从那种凝重的气氛里转移出来。

      “姐姐,好香啊!”乔小佩凑到锅边,猛吸了好大一口这股香味,瘦的小脸上满是兴奋之色,“我去拿双筷子尝尝鸡枞干的味道。”

      言毕便是一副兴冲冲地往橱柜边跑的架势。

      乔小遇笑着叮嘱道:“再帮我拿个长柄勺子来。”

      “爹,娘,你们要不要尝一尝?”乔小佩给她姐夹了那鸡枞干|尝过后,视线探向乔冉安二人。显而易见的是,她并没有得到回应……

      乔小佩不禁瘪了瘪嘴,而与此同时,她触到了傅娘子眼底那抹略显怪异的神色。

      六岁的乔小佩,一应情绪反应都很直接,从不懂得掩饰,所以当她察觉到傅娘子的视线是停落在她姐身上,似乎是在等一个回应时候,乔小佩有意挪过板凳,隔开了这道视线。

      乔小遇只当妹妹是好奇心甚重才与自己坐得这般近,浅笑道:“你也一并将咱家那只从前用来腌酸辣子的陶罐拿来吧,我记得我将它洗了放在橱柜里的。”

      “好嘞!”乔小佩得了吩咐面上欢喜异常,便是火边隔了橱柜不过七八步的距离,她竟也学了野兔蹦跳着过去……

      “瞧你那嘚瑟模样,可能正经一些?地上不平,当心踩了坑洼处摔跤。”乔小遇嗔笑着道,目光中尽显柔和。

      瞧着姐妹俩这般亲密无间,乔冉安与傅娘子却觉着自己的嘴皮仿佛失了水分般皲裂开来,难以张动,而心间情绪是尴尬与隐怒交杂。

      这情绪发酵得很快,犹同深秋时节里家家户户院中所晾的腌菜干一般——随着菜叶上所沾着的水分蒸发殆尽,菜干的腐酸滋味就愈发浓烈。

      两人渐生苦恼,为何会将两个女儿教成了这般“冷漠”模样。

      “领养你们长姐的那户何姓人家便住在朝州城的外郊,娘听说那边的土地竟是黑的,与咱们村里的泥色并不相同,而种出的豆子、稻米个个都是饱粒。娘还听说……”

      傅娘子与乔冉安愣了愣神,终又开始你一句我一句地絮叨起来——用他们当算得“狭隘”二字的认知,兴致盎然地与乔小遇姐妹俩构述着一幅关于何家人如何富裕的生活场景。

      一开始乔小遇还忍耐着,面上虽然不曾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可她到底在听……只话说回来,这般由“听说”二字开头的构述有什么实在意义么?

      “许是有的,比如为了求得几分内心的安宁。”乔小遇心底补充道。

      她爹娘试图通过乔小知在何家过得衣食不缺这一点,来证明他们当初将乔小知送人的无奈举动其实也“救”了乔小知的命,甚至让乔小知拥有了一个平坦顺遂的人生。

      乔小佩或许还不曾意会到这层实在意义,但小孩子总是喜欢听些趣闻的……

      她渐听得入了神,脑海中已经开始想象何家的房子有多高、院子有多宽敞、地有多平,以及她那位从不曾谋面的长姐的生活究竟有多幸福……

      看着妹妹眼底流露出的羡慕之色,乔小遇不由得一阵摇头,径直打断了乔冉安的话音,淡声吩咐乔小佩道:“你再去拿干抹布来擦擦罐子口沿的灰罢……”

      乔小佩神思一时被打断,连屁股底下坐着的那节板凳也停了晃动。

      缓冲了片刻,乔小佩才起身去跑腿,一边还扯紧了嗓子眼说道:“这里头有我特地摘来的野花椒叶子……姐姐你可别将鸡枞油全都倒进大罐子里,回头让爹全都给卖了。”

      乔小佩可以暂时避开了,而避开的理由没有丝毫的突兀感。可乔小佩并没有走开很远,她一边假意找着东西,一边则忍不住朝乔小遇的方向回头张望。

      乔小佩鲜少会在她姐脸上看到除焦虑之外的负面情绪,只她不明白乔小遇为何会有这样的反应,是以行举间不自觉地带了一股紧涩感。

      乔小遇的视线慢慢转到她爹娘身上,微沉的话音便仿佛秤杆上吊着的秤砣一般带了一种衡量意味,“爹,娘,你们若想乔小知想得紧,为何不直接去一趟何家,看看她是否过得好?”

      “既然你们都不曾去过,又何必与我姐妹俩说这些你们都没有亲眼见过的东西?我对那位长姐一无所知,便从我记事起,我只知晓我有个妹妹叫小佩,而我们之间隔了六岁,我理应多照顾她……”

      乔小遇没有给她爹娘出声打断的机会,只轻轻地吸了口鼻子,紧接着说道:“我与那位长姐亦没有半分情感维系,你们今日惦在心里、念在嘴里,究竟是想让我与妹妹认同什么?”

      她这话过于尖锐,直刺痛了乔冉安与傅娘子的心口,可平日里那个柔善贴心的乔小遇是从不曾、也从不敢这般说话的。

      乔冉安夫妻俩的神色已几乎凝住,肿胀的眼球仿佛充满了一种剧烈的撕扯感……

      乔小遇索性将手中舀鸡枞油的勺子直接放下,轻睨了眼,才道:“是认同乔小知是家中长姐的事实,还是认同她如今过得很好,若日后回了乔家村来看望您二老,能算得用‘衣锦还乡’这一类词来形容?”

      “小遇,你怎能这么说话?小知可是你的长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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