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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刮骨疗毒 ...

  •   白墙、黑瓦。

      江北城中的每一个角落都显得十分规整,没有突兀之处,而高大的青灰石墙则将这种规整的景象给圈在了一个紧闭的空间里……若在上空俯瞰,这道石墙倒更像是在隔绝城外的乡村和养畜场。

      这里的乡村多是低矮的茅屋,但比起遭受过牛疫饥荒的朝州府境已算得安宁和乐——在从养畜场回来的路上,乔小遇不止一次这样想。至于养畜场,则是另外一种情形了。

      陆桓负手走在乔小遇前侧方,步子不紧不慢,只两人这一路上多在沉默着,心中各有思量。

      直至走进城墙斜角下的那片阴影地带,陆桓方才缓声启口问乔小遇道:“养畜场中的各种耕牛的价钱你可记得清楚?”

      乔小遇颔首,轻叹道:“怎会记不清呢……相比于朝州府在风调雨顺之年的牛价,江北实已离谱。我们这行人,今日虽一直在城外盘桓,但更像是被眼前这高大的城墙给圈禁在了当中一般。”

      陆桓凝眉,接着问道:“那你觉着那几个养畜场的场主的言辞当中,有可商量的余地么?”

      “似乎并没有……”乔小遇默然半瞬,脚步亦不自觉地顿了下来。她仔细回忆着当时的情形,喃喃道:“若说一开始他们的态度并不明确的话,那么在听闻我们出自朝州府通平县后,那几个主事的便……”

      “便如何?”陆桓轻轻折转过头,黑曜般眸子定定地看向乔小遇……

      乔小遇终究是一时探不清楚陆桓话中之意了,便同她看不清楚陆桓那深邃的眸中究竟掩藏了一种怎样的情绪般……亦或说,她已经猜测到,只是她没有宣之于口的气力,于是嘴巴紧抿成了一条细线,而这条细线并未附着上任何颜色。

      她这般反应,陆桓仿佛早有预料,但他顿了话音,只接着踱步向前,白裳上也由此重新覆上了晚霞的橘芒。

      乔小遇稍愣了片刻,旋又紧步跟了上去,说道:“这是由你们陆苑牵扯出来的事,陆桓……你……”

      “我要如何?”陆桓眉梢轻挑,但迎上乔小遇那稍急慌的神情,终是摇了摇头,轻声道:“乔小遇,牛价攀涨的本质缘由并不在陆苑。若以刮骨疗毒作比,黄管事等人不过是表面的那层毒脓,难道仅到这一层你就心满意足了?”

      乔小遇一时语涩,凝眉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明日你随我去一趟江北书院吧。那里有个故人,他可以‘刮骨疗毒’。”陆桓折转过身来,缓缓说道。

      “故人?”乔小遇微疑着眨了眼——她确是想知道更多的,因为陆桓的语气听来是那样的不寻常,神色亦是如此。

      这人明明背着光,清俊的脸庞被一片朦胧的光色掩住,教人看不清楚,然而属于暮光的伤感却浮蔓了上去。乔小遇看得微微发怔,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觉着陆桓站在远郊的山头,人则彻底地融进了那种沉郁的暮色里。

      “那位故人是你家里的长辈么?你确定他有那般手腕,解决牛价攀涨的问题?”乔小遇又轻声问道。

      陆桓呵声一笑,摇头说道:“称为故人仅是因为此人同我父亲有些渊源,与陆氏无关,与我就更无关了。前太子太傅,即便因为一些缘故而引咎请辞,归于乡野,可这件事终究才过去半年不到……手腕自是有的,便只看人愿不愿意出手‘刮骨’了。”

      陆桓轻轻抬头,目光探向前方,话音里不带丝毫温度地道:“不用提说悲悯之心,或是济世之志,我可不认为任老先生会甘心隐居。”

      乔小遇闻言不由得皱眉,问道:“他同你父亲结过仇?不然,你也不会这样评价他。”

      “结仇?倒算不上。”陆桓心头被刺痛,却只淡淡地摆了摆手,道:“任老先生于我父亲有荐拔之恩,世人皆以为他们同气连枝,然而便在我父亲被人构陷,横遭党争之祸时,任老先生却是作壁上观的。若说为什么,无非有人想要出铲除异己,有人想要渔翁得利罢了。”

      这便是陆桓父亲的墓碑碑文中言辞不尽的一部分么?

      乔小遇心头有些唏嘘,喃喃问道:“你是想要‘利用’他的愧疚?还是别的什么?”

      “愧疚?他兴许存在着这么几丝罢,却无法成为我们倚赖的凭借。”陆桓长舒出了口气,眸中所映暮光沉黯了几分,他接着道:“但这是一次重新回到临安城的机会,想来任老先生不会错失的。”

      任连忠确实不会。

      遁离朝堂的他,虽被人唤道一声老先生,但他也就五十出头,身子也康健得很。在江北书院教书的日子里,任连忠笔尖所写是隐逸闲适之词,手中所拔是几根蒜苗野菜,这情形既为世人称道,也使宿敌们放松了警惕。

      乔小遇从陆桓那里了解到了更多关于任连忠的事情。

      如任连忠不喜江湖谒客,在隐入江北书院后,对那些着意交游的游士避而不见,因为任连忠认为他们并非真的甘于清贫寂寞的生活,仅是将诗文作为牟利上位的工具罢了。

      再如任连忠为学生讲解经传时,许囿于自己曾经的政|治遭遇,言辞颇多忌讳。他的学生们问过这点,而任连忠却笑应说卷上书本就空泛,不然怎么会有咬文嚼字这种说法……

      左右任连忠“已然”走入一种自诩清俏拔俗之径了。乔小遇一边是听得兴致勃勃,一边却也觉得可笑得发紧,道:“听你说来,这位任老先生都像是个鸡贼的……”

      “鸡贼?”陆桓闻言,微冷的脸终究是绷持不住了,不禁摇头失笑道:“鸡贼……我最多说他一句趋附形势的,咳……可不知任老先生听了这话,手里的笔杆会不会被他拗断呢。”

      乔小遇有些脸红……其实她也是能文绉绉地摆出几句话的,虽谈不上什么微言大义,至少还能“唬人”来着,不过她现如今仅是个农家女罢了——鸡毛、鸡爪子、鸡飞狗跳、踩了鸡屎都说得,鸡贼便不算什么了。

      陆桓既不觉得话糙,乔小遇就更不会介意了。

      “不过话说回来,任老先生回临安的话,你也要借势去临安了么?”乔小遇且瞥得陆桓眸底所泛着的那抹莹亮光色,心境也不自觉地跟着明敞了许多。

      “我倒再缓上一缓?或许明年借着秋闱的时机会更好。”陆桓见乔小遇若有所思,淡笑着将话题折回到任连忠身上,“你便不问问任老先生如何借势重回临安?”

      乔小遇下意识扯了扯唇角……她是想知道更多关于陆桓的事,包括陆桓隐隐存了针对之心的任连忠也是一样,可陆桓这般一问,便仿佛他圈画出了一条界线,让自己站过去一般。

      乔小遇直觉着自己被一种没来由的忐忑感瞬间席卷,而方才那片刻中所陷入的关于陆桓前去临安的沉思也被取代了。她愣愣地看向陆桓,一时不知自己当如何回应。

      她本是一个局外人,或者说在此之前是一个局外人,陆桓这般有什么必要?

      “从汉中折至江北的途中,我早便得知江北耕牛价格哄抬之事乃是由秦王那小舅子董汉存所谋策的,而我相信任老先生一直在关注此事。”

      陆桓语调平缓地继续说道:“如今朝中储君未定,贵人为何摇摆不决其实朝臣们都看得十分清楚,任老先生会重新扶持一个受他牵制的皇子,借势上位,而那个皇子绝不会是秦王。”

      乔小遇微懵,便下意识地问了一句,“那会是谁?”

      陆桓淡淡一笑,却暂未应了。

      且看着头顶的光色由橘转红、转黑,之后黑夜中泛起晕黄的灯光点点,人便当是从空中俯瞰的,而乔小遇自知她仅是一星灯火,缭乱中谁辨得清楚?

      一行人回来得并不算太晚,而黄汪两位管事却是等陆桓屋中油灯点起后才主动来拜见的。当中敷衍可以一见,而黄管事最初的疑问和揣测却消散得快不见形了。

      章奴的脸色自好不到哪里去,而当黄汪两人半只脚还没踩离石阶,他尽掀出了一盆洗脚水出去,直将黄汪二人的下半身给泼湿了……

      黄汪二人几要怒斥出声,可瞅得章奴气哼讽笑,却硬是忍了这股气来。他二人心里清楚,他们虽待陆桓敷衍,却是怎么也不敢对主子发作的,而这章奴虽是一个下人,但他的态度或许能折映出一两分小主人的心思?

      “小主人表现得极为平淡,也没有表意说要管陆苑买耕牛的事,那他同乔家村的人走动算是怎么一回事?”黄管事瞥了眼自己的裤脚,神情不耐地跺了跺脚道。

      汪管事斜睨过来,嘴角翘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沉声道:“你担心什么,小主人有那能力管么?他倒能怎么管,这牛价又不是他说了算。”

      “可章奴那厮……”

      “一个仆从罢了。许是咱们来得迟,这两日里又忙着杂事对小主人照顾不周,人这才……”汪管事话音冷淡,嬉笑着摇头道:“你管他们做什么,左右小主人不过在江北盘桓两日,兴许还没等咱们商定牛价,他便去别处游乐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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